就在他的刀还差一分便触及他的皮肉之际,房外霍地传来声响,一块石头破窗而入,恰好击中他操刀的手腕,“当”的一声!他手中锋利的小刀随即跌到地上,几乎是同一时间,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已掠进房内,站在他面前。
来者静静地注视着高畅,而后轻声道:“阿畅,你要做什么?”
“云珈?”高畅诧异的呼喊出声,“这个时刻,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应该......”应该什么,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霍然看见云珈手中提着的一个箱子,箱子一角之下,还在淌血。
云珈淡淡地道:“杀她们不在我的话下,况且还有雪语的帮忙。”
高畅点点头,微笑道:“你向来是很厉害的,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依旧这样。”
云珈却倏忽一声苦笑,继而问道:“你想要做什么?这个女子与你有何干系?”
高畅亦是一声苦笑,将此间的前因后果尽皆讲述了一遍,最后,他道:“我堂堂七尺男儿,况且受伤的又是我的小弟,岂有让另外一个姑娘来牺牲的道理,本就该我做的。”
云珈扫了一眼榻上的楚莲,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就算要牺牲,也要分清主次,这样吧,你牺牲一条,我也牺牲一条,这样便能将这号小孩儿给救了。”
高畅心下一阵感动,云珈其人,虽说看上去冰冰冷冷的,但他却知道,这是一个十分善良的男子,尤其是对待自己的朋友,那就是更是善意深厚了。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小东子的手臂已经恢复原状,云珈与高畅皆是大汗淋漓,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二人歇息了半晌,云珈才道:“这个女子来历不浅,我们暂时不要在她面前露了行迹,趁她还没有醒过来,我们走吧。”
说着,便要去抱起小东子,高畅看了尚且还在昏睡的楚莲一眼,面露难色。云珈停步,问他怎么了?高畅并未答话,但是脸上温柔神色呼之欲出。云珈也微笑了起来,“这姑娘是个好人,你若喜欢,便带回去吧。”
高畅明白他的意思,但眼中不无担忧,道:“我先前与她产生过误会,不等误会解开,我无法说出别的话。”
云珈道:“随你。”说着便独自走了。
楚莲昏昏沉沉了许久,期间高畅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尽管受伤的实际上是他,但他就是想要待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眉眼,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心里觉得真是喜欢。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姑娘的?
当长夜将尽,黎明快要降临的时候,她终于苏醒了过来。而就在过去的夜里,拜月城中发生了桩桩件件事情。
据说,人间有某些特殊职业,只适宜在深宵干活,在深宵特别活跃。
譬如挑粪,譬如做鸡,当然.....还有别的。
譬如大宅里的迎送狂欢。
“殷家堡”,位于拜月城的中心,乃是城主殷正浩的府邱,这座府邸占地之广,令人咋舌;这座府邸布置之奢华,与低下城民的陋宅一比,更简直有如天国与地狱之别。夜里的殷家堡,从外表看来更是异常宁静,惟府内的人和物,又是否同样宁静?尤其是他的心。
城主殷正浩的心。
他正于其寝居内挑灯夜读。经过一口繁忙而沉重的帮会事务,殷正浩才难得有此余暇挑灯夜读,他读的究竟是甚么?
原来他此刻手执的正是一卷拜月城祖传的武术秘法。谁能想到,他身为城主,不是早应学全了拜月城的所有绝学方能坐上城主之位?为什么却在拜月城内忧外患的时候亡羊补牢?而且,他此时心情看来极不平静,像是为了无法完全明白那卷秘籍上所载的武学而烦躁不安,霍地,他一恼,便把秘籍掷到跟前的桌上。
他不看了!
桌上还有十数卷他自己曾亲笔书下的个人生平事迹。全都是他十数年前的事迹了。也许他早已忘掉自己曾干过什么事吧?否则又怎会重读自己的事迹?就像在重温着“他人”的奋斗?“他人”曾经历的喜悦?“他人”的伤心史?
可能,殷正浩平素真的太忙了,在他独处一室的时候,他根本便活得不像一个真正的城主,“真真正正”的殷正浩可能......
蓦地,外面无边的消寂传来了阵阵“咯咯”的敲门声!
谁?”殷正浩登时进入战斗状态,适才的不安顿一打而言,脸上换上的,是一副强装的冷静与霸气。
“城主,是我们!”原来来的井非一个人,而是一班人!就在语声未歇之间,三条人影已“嗤”的一声穿窗而进!常理而言,人多会从门口登堂人室,这三人却弃门取窗,舍近取远,不问而知,必是自古以来皆存在的某种夜间行业探子无疑。
果然!但见进来的是三名身穿夜行劲衣、脸蒙黑中的汉子,三人甫见殷正浩即时下跪,明显是拜月城的探子,且还叩首道:“汉洲飞狐”拜见城主!
殷正浩正色:“时候已经不中,你们三只老狐狸夜访老夫,有何报告?”其中一名飞狐道:“城主,我们深夜造访,只因我们发现一个惊人消息。”“什么消息?”“自从圣雪域那十名探子遭神秘屠杀后,其余剩下的探子原来还有两名,也被我们三人揭破身份,加以屠杀,再者,我们还发现他们在本城内互通情报的方法,原来是以字条捆在一些特定的树木上;不过最惊讶的还是今天的发现;我们在其中一棵树上发现了这张字条.....”这名飞狐一面说一面已把一张字条双手呈上,殷正浩拆开一看,面色随即大变!
却原来纸上这样写着:请代转告大人:楚莲小姐已平安抵达拜月。
“谁是莲小姐?”寥寥十数只字,已令殷正浩非常吃惊。“小的斗胆猜测,此人多半是圣雪帝都的暗探。”另一名飞狐答:“城主,依这字条看来,这个名叫楚莲的女子想必已混进我们拜月城,可是她没料到圣雪域的探子已尽被我们擒杀,所以仍以他们的通讯方法联络。”
“唔。”殷正浩万料不要圣雪帝都还会有一个厉害的细作神不知鬼不觉地潜进了拜月城,他皱眉问:“那你们可查出,楚莲如今身在何处?她此行到底为了什么?”“属下失职,城主,我们尚未知楚莲行踪。”其中一名飞狐答:“不过依属下等愚见,楚莲极有可能是为查察那次城外那座小庙的分屠杀以及地上龙族之余孽而来。”殷正浩道:“除此之外,你们认为她并无别的目的?”
飞狐们道:“城主,这个可能性相当低。除非,龙族余孽已探出如今大少爷及三少爷,以及左权使白瑶已不在拜月城,他遂乘你身边苦无大将之时,差遣楚莲潜进本城与其里应外合,攻打拜月城!”
殷正浩正妻早死,只为他生了一子一女,便是传说中已经死去的大少爷殷洬,其实殷洬一直在外面执行秘密任务,八年前也曾与其父联袂上圣雪域谈判结盟之事,最后却惨败于猎人团古一泽的手下,一败之耻,一直叫他对古一泽怀恨难忘。
至于上述的三少爷殷洛,便是由妾侍所生的儿子,殷洛自幼冰雪聪明,虽然天性不爱习武,且更不喜其父只重军治不重民治的处事手法,但是因其资质极高,拜月或祖传各样武学对他而言亦非难事,故其武学修为并不比其兄殷洬逊色。虽然他与其父在见解上时有违拗,但始终骨肉至亲,切肉怎可离皮,他仍是与其兄一样,是殷正浩左右一员猛将。
更何况,还有深不可测的左权使白瑶,他的一手绝学掌法,听说已使得出神人化,人化出神!
拜月城的三百多个分部遍布西南各地,连同坐镇拜月城总部的殷正浩、殷洬兄妹、左权使白瑶,与及城内近乎一万的精兵,可说守得稳如泰山;然而因圣雪域的皇权势力愈来愈远超拜月,殷正浩惟恐这样下去赫连霄终有日剿灭拜月,故为增强实力。不惜在数月前命白瑶带领殷洬兄弟远赴南境,求见白瑶的师父白河,希望白河能以无上武学精义,指点殷洬兄弟二人把拜月城祖传武学更上一层楼,推上巅峰。
而现下距三人回归拜月之日,还有一个月......赫连霄的探子,龙族余孽,断不会在这个月内有所行动吧?
不过,殷正浩的心还是暗自忐忑,他断然对三名飞狐道:“龙族此时只顾攻陷圣雪帝都的局部领域,虽然此时来攻打拜月的可能性极低,不过为策万全,我明晨还是会向西荒各地的三百多个分部,急征部分精英回归总部驻守,以防有变......”
“是了。方才你们所提到的帝都探子之事,可有什么进展?”众飞狐不虞殷正浩突然相问此事,不禁惭愧道:“城主,属下不才,我们没有半点线索......”“什么?”殷正浩闻言勃然变色,一掌拍在桌上,厚重木桌上也登时给他拍个粉碎,他仿佛当场换了个人似的,暴喝:“你们食我军禄,本应担君之尤!我可以不计较你们未能彻底查个水落石出......却不料你们连丝毫线索也没有!”
语声方歇,殷正浩双目杀意大露,陡地掌影一挥,三名飞狐当场一惊,心知不妙,慌忙急跃而起,欲穿而逃,岂料还没跃上半空,三人胸腹已各自中了一掌!
好重好毒好辣的掌!合共三掌!殷正浩这三掌全在同一时间发现,这三掌不单快,且重!三人心口当场给转个稀烂,五脏尽碎,血肉模糊,死状非常恐怖!
殷正浩身为一城之主,残忍嗜杀,这惩罚属下的三掌,未免太过狠辣了些。
“真是没用的贱奴才!死了落得干干净净!免老夫瞧着心里不快!”殷正浩似乎并没为死去三个飞狐而烦恼,事实上死了三名探子对他而言绝不足惜,很快便会有另外三名补上;故而,这就是世道。
殷正浩虽并没为三名探子之死烦恼,然而却始终为另一事烦恼不己,那就是发往帝都的信件,里面那个叫做楚莲的女人。皇帝竟然敢派一个女人来探查他拜月城的行迹,由此可见,这个人绝不会一二般的厉害,可是,为什么属下们却连半点线索都找不到?
惟是,就在他冷冷瞥着三名探子的体之际,他陡地灵机一动,像是想到了什么东西似的,只见他对着那三条体,自顾沉吟道:“嘿嘿!没有线索?”
“你们三个,奴才终是奴才,以你们有限而可怜的智力,当然寻不半点线索;即使本城主再以三个奴才代替你们还是徒然......“不过,本城主将不用以任何探子为我探出那人了,我只需要引出线索,那人岂不就会自己上钩?”
“哈哈,区区一个小丫头,你可知道,本城主已想出一个可以把你生擒的方法?这个方法将会无懈可击,届时候,拜月城根本不用再对帝都俯首称臣。”
“届时,我不但将会成为你圣雪帝都的克星,更会成为普天下的克星!哈哈.....”带着恐怖而残酷的笑声,殷正浩不断仰天狂笑,那份骄狂,仿佛十分胸有成竹似的;仿佛,所有的敌人都已经死在了他的魔掌之中......
漆黑的夜,黑不见底,没有一丝光亮,仿佛要将她吞噬一般。
蓦地,一双手伸了过来,紧紧的卡着她的咽喉,就像是要把她掐至气绝身亡!
而这只握着楚莲咽喉的手,居然是一只穿着银线手套的手!手猝地一紧,楚莲虽然没被它握至气绝,咽喉却赫然给它——捏破。五根铁铸一般的手指,竟已深深抓进楚莲薄而脆弱的咽喉中!
“啊.......”楚莲低呼一声,登时一坐而起。
原来,适才的只是一场噩梦!只是如今,她的咽喉上真的有一双手,然而这双手,是高畅为他抹汗的手。
“你醒过来了?”高畅瞧着他温柔的问,在悠悠跨进来的晨光下,他的脸比他的声音更为温柔,挟带着微微卷进来的微风,楚莲突然觉得,对方那张差点把她一坑到底的脸,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晨风一阵阵的吹进来,今天,看来会是一个晴天。
月儿和小东子依然昏昏沉沉的睡在楚莲身料,楚莲瞟见自己的左臂与小东子的双臂早已缝满粗线,不由问:“高畅公子,他兄妹俩已经没事了吧?”高畅闻言淡淡一笑,答:“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而且也正是醒过来的时候。不过月儿虽已可下床,小东子却还要在床上多躺五天。”
他说着从一旁的桌子上端起一碗稀粥,递给楚莲道:“莲小姐,要不要喝碗稀粥?”哦,楚莲不虞他一大清早起来便已煮下粥品,虽然并不觉得饿,但是盛情难却,便一手接过,大口大口地将粥吞了,殊不知人口之物居然非常可口,不禁脱口一赞:“高畅公子,想不到你一个豪门少爷,竟然也会煮粥,且你煮的粥还很不错呢。”楚莲又道:“是了。高畅公子,要你抽空照顾我们,可不知会否有碍你的生计,还是说,会不会有碍你的大计?”高畅闻言一愣,知道她是意有所指,随后淡淡的笑了起来:“莲小姐言重了!你救了小东子兄妹回来,我要多谢你还来不及;更何况,我只是殷家的客卿,不是他们的仆人,也是偶尔才会回去罢了,平素里大多都是留在家里等待病人上门。”
“请恕在下冒昧。高畅公子,既然你挂着殷家客卿的职务,自然不缺金银,为何还要到市集上去露脸弹唱呢?这样做,不觉太委屈自己?”
“怎会?莲小姐,弹琴其实才是我的真正喜好!”男子如非为势所逼,怎会像个卖唱女郎一般“抛头露面”?若这句话是出于其他男人口中,可能有点虚伪;不过出于高畅的口中,却是一句千真万确的话。
他虽是大夫,但却不以大夫的身份来赚取生计,更在替低下城民诊症时赠医施药;然而他的生计,也井非来自弹琴卖艺,而是挂着殷家客卿一职,因此,他去卖艺,只为一个原因。那就是喜欢,只有真正的喜欢,才会不顾一切,甚至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只做自己坚定的事情。
高畅看着楚莲,目光中有着深深的含义,他轻声道:“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扔下拜月城所有的杂事,牵着我心爱的女子,带着我最爱的琴,走遍天下。”
楚莲刚想说,我也满想这样干的,然而当她看到高畅脸上的表情的时候,瞬间哑然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回答的好。
就在此时,忽闻两声“嘻嘻哈哈”的鬼马笑声,楚莲与高畅心觉有异连忙齐齐回首一望。只见小东子与月儿原来早已醒了,兄妹俩一直在窥听二人对话;听至这里终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小东子虽然虚弱,犹模仿着楚莲温文的语气道:“高畅公子,你煮的粥很不错啊!”月儿也学着高畅的口吻,怪里怪气的唱和:“莲小姐言重了!你救了小东子兄妹回来,我要多谢你还来不及你。”小东子索性压低嗓子,天马行空大作一番:“既然你要多谢我,那不如嫁给我吧!”月儿更是人细鬼大,拍掌附和:“太好哪!那我们快快成亲吧!”
说到这里,两个小鬼头又再忍俊不禁,“嘻嘻”的大笑起来,小东子还笑至眼泪直流,道:“师父、哥哥!你俩真是世外高人啊!这样说话也不嫌酸么?我们可真熬不住啊......”话未悦完,又与月儿一起哄笑,真害怕他的伤口会笑至裂开。
给两个小孩这样出言一弄,高畅的脸登时如遭火烧一般,更是不敢再看楚莲的眼睛。高畅笑道:“你们两只小鬼也别再笑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都很饿,我去给你们端两碗粥来!”说着已急急的奔出房外,不敢回首再看楚莲的眼睛。
不过他还是再有机会看见楚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