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过了四更天,古宅里静成一片。
一泽忙了几天,累得筋疲力竭。
他虽然常年不在帝都,但位高权重,需要处理的事情着实不少,再加上各方势力都在送礼,他父母过世的早,只剩下一个林管家在打理,所以他人刚到帝都,该应酬的就必须立刻去应酬,这免不了又是一场酒肉周旋。
直到所有事情都忙完,他才顾得上回来看看楚莲。
这天回来得实在太晚,原想回到房中倒头就睡,却在经过楚莲的房间时,发现灯还亮着。
他不知不觉的就走了过去,抬手轻轻扣了扣小窗。
没人应。
他转身便要离开,窗户却在这时打开了,楚莲从里面微微探出头来,看见是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一泽回头便是一愣——他已经很久没在楚莲脸上见过那么温柔的笑容了,一时竟觉得有些恍惚起来,莫名其妙地问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睡?”
楚莲看着他没出声,上半身却越过窗棂,把一泽抱住了。
一泽傻了一下,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心里仿佛有一阵暖流过去。
他在她头上肩上揉了两下,低声在那儿絮絮叨叨:“你好像瘦了,是住得不习惯吗?林叔没把你照顾好?他年纪大了,照顾不周的地方你多包涵。”
楚莲摇摇头,不置一言,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她以前一直以为自己对一泽的爱慕是苏落雪的残念在作怪,但俩人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早就弄清楚了。
尤其是二人在梦华城的经历,让她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如果此时让她离开一泽,那这个世界就真的在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了。
既然想清楚了,就没必要再矫情,于是她郁闷而又果断地说道:“我想你了!”
此时夜色清静,月光溶溶,一泽仿佛受到巨大的震动,猛地一下收紧了怀抱。一句“我也想你了”差点脱口而出,但到底还是收住了,却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只不过是他从小到大都没说过这么情真意切的肉麻话而已。
楚莲却不同,只要确定了自己的心意,那就无需考虑太多。
长久以来,不管是明里暗里,一泽都不同程度地对她示爱过数次,但这还是她唯一一次给出回应,俩人的关系,似乎从这一刻开始,真的发生了变化。
这样的怀抱让人贪恋,不忍放开,可惜中间隔了个窗户框子,煞风景的同时还有点不舒服。
良久,二人都有些尴尬。
楚莲轻轻退开一点,脸上微红,低语道:“夜深了,你回房去吧。”
一泽看到她耳根泛红的样子实在可爱,忍不住就想逗逗她,“这儿不也是我的房子,我今晚就在这里睡怎么样?”
楚莲嗔他一眼,啪的一下就把窗户关了。
坠入爱情的女子果然是不一样的,那或嗔或怪的一眼,连眉梢都带出了风情。
一泽看着那扇关闭的窗户,有些失望,不过眼睛里却是满满的暖意。
结果他刚走出两步,房门竟然.....开了。
楚莲站在门内对他招手:“进来吧。”
聊骚不成反被调戏,英明睿智的古队长一惊之下差点撞到墙上,尴尬道:“.....明天我还要带你去一个地方,那个...你自己早点睡吧。”
话刚说完,他人已经跑出了老远。
楚莲看着那个落荒而逃的背影,又好气又好笑。
原本还想着这个机会,好好套一套他的话,搞清楚他身上中的毒是怎么回事的。长久以来,一泽身上的毒就像石头似的压在她心口,尽管当事人自己都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但她却无法置之不理。
只是想不到这人长了一副流民的皮,骨子里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君子,又精似鬼,每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都能被他溜掉。
楚莲摇摇头,苦笑了一声。
翌日天刚亮,她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管家便来叩门,说少爷要带她去见重要人物,还请仔细梳妆。
过了一会儿他又送来一套浅绿色的曳地长裙。
楚莲愣了一下,想起昨晚一泽的确说过要带她出门的话,就问林管家知不知道是见什么人。
林管家正想回答不知,一泽已经走了过来,二话没说就把她推进了门,边推还边道:“去了不就知道了,赶紧先去换衣。”
楚莲知道他定然是要带自己去见极重要的人,也没再多问,乖乖进去换衣裳了。
一泽在外面等了良久,就听见里面叮叮当当响了一通,却半天没人出来,道:“她莫不是不会穿衣服吧?”
林管家在旁边意味深长的瞧他一眼,随后退下去了。
一泽再次叩了叩门,问:“你没事吧?”
楚莲的确不会穿这种贵族少女裙,在里面弄了半天都弄不好,终于按捺不住火气,暴躁地吼了一声:“进来说话。”
一泽毫不犹豫的把门推开,刚跨进去一步,就看到了如此一副美人画。画中女子长发散落、衣衫半敞,朱钗斜斜地插在发梢上,长裙拖地.....
一泽赶紧转过身去:“衣裳都还没换好,叫我进来做什么!”
楚莲不耐烦的大喊:“你过来帮我啊,这破腰带半天都弄不好,扣子也不见了。”
一泽这才发现,原来她是在跟腰上那根带子较劲,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楚莲脸上一垮,他赶忙走过去:“这种衣裳不用扣子,是直接系在腰后的。”说着就去拉扯身后那根腰带,三两下帮她系好了,随后又帮她把珠钗插稳,头发固定住。
弄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楚莲没出声,忍不住停下手中动作去瞧她,结果发现她正斜眼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心道:遭了!
果不其然,楚莲见一泽终于看过来了,这才冷飕飕道一句:“你好像熟练得很吶!”
一泽赶紧解释:“就算没吃过猪肉,好歹也看过猪跑吧,这些小姐的衣裳款式也就那几样,在街上看过几次不就知道了。”
楚莲哼了一声没计较,算是放过他。
俩人出门便是乘坐马车,一直驶到一座空旷的古街才停了下来,一泽先下马车,然后转身去扶楚莲。
所以她一下车,就看到了一个带山花的柱式门廊,门廊后是一个圆筒型的建筑,看上去,既像个粮仓,又像座坟墓。
“好.....特别的地方啊!”楚莲实在找不到词来形容这座建筑,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奇特了。
一泽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一脸的鄙夷:“别费心找赞词了,连风凉都说,这是史上最催人尿下的一座元老院。”
“这里就是元老院?”楚莲惊诧至极,“你要带我去见谁?”
一泽脸上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道:“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你也不用担心,等会儿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就什么也不要说,听他们侃就行了,反正这些人三句不到就会掐起来。”
楚莲知道问他也不会说,心想:我才不担心呢!
一泽径直带她走到了大殿外,却被一个值班侍卫拦住。
那侍卫彬彬有礼道:“长老们正在议事,外人不得进去打扰。”
“明白了。”一泽遂又客气问道:“那可以麻烦你进去通报一声么,就说一泽来了。”
那侍卫显然是个新来的,且因为猎人团的人从来都称呼一泽为队长,又常年在外,那些脸生的乍然听到一泽二字,根本不会想到面前站着的男人就是传说中的猎人团七番队队长。
果然,他想都没想,便硬梆梆回道:“不行。”
一泽眉头皱起,但也不想跟这些底下人计较太多,索性掏出银牌亮身份,谁知手中的银牌还未递过去,那侍卫已经被人从正面踹飞,砰的一声撞到了石柱子上,落地后“哎哟”地叫了两声。
楚莲偏头过去,一个长相异常秀美的男人走上前来,那人实在美得不成样子,若不是凭着身上的服侍,楚莲定然会把他看成女子。尤其是那双叶眉之下的眼眸,带着勾魂摄魄的瑰丽,轻轻一挑,便撩拨出了无数风情。
不过此人脾气多半不大好,这点从他一脚踹飞那个侍卫上就能看出来了。
“阿秀?”一泽率先开口,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楚莲叹道:连名字都这么女性化啊!
那个叫阿秀的男人偏过头冲一泽笑了一下,走过来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淡淡开口:“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来找我?”
一泽也笑了一下,却自顾自地略过人家的问题,就将楚莲拉了过来,对他道:“知道这是谁么?说出来保准吓死你!”
“阿秀”瞧了楚莲一眼,没出声。
楚莲心里咯噔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虚,反正总觉得公主这个身份对她而言实在有点名不符实。
一泽见他没接自己的茬儿,也不尴尬,笑道:“好吧,我不瞒你,这是我媳妇儿——楚莲。”
楚莲:“......”
为什么又不按套路来???
她这下是真的有些尴尬了,不敢再去看对面那个男人的脸色。
一泽却笑嘻嘻附在她耳朵边,道:“别不好意思,他是北堂青秀,我从小到大的死党,以后在帝都不管遇到什么麻烦事情,尽管去找他,保准没错。”
北堂青秀显然是非常习惯一泽这种文不对题的说话方式了,带着媳妇来元老院,说出去谁会信?不过他也没拆穿,脸上露出个无奈又宽容的微笑。
对面那个侍卫早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北堂青秀时常出入,知道自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什么话也不敢说,让到了一边。
三人在经过门口的时候,北堂青秀突然停了下来,问道:“你的长官是谁?”
那侍卫喏喏道:“是.....宏卫大人。”
北堂青秀冷冰冰道:“回去告诉他,从今以后,你不用再来这儿当差了。”
那侍卫脚一软,瘫在了地上。
楚莲心有不忍,觉得人家不过是尽忠职守罢了,何必这么狠呢?
她偏过头去看着一泽,谁知一泽却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似的,轻声道:“这侍卫太不懂变通,放在这儿迟早要出问题,等惹到某些大人的时候,那就不是撤职能够摆平的了。”
楚莲想了一下,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