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铃一起的另一个丫鬟雪兰披着一块白色的衣帽,上前两步拉着风铃,制止了她的不敬,对着何絮行了个礼,恭敬道:“王妃娘娘金安。看样子,王妃娘娘想必是舟车劳累了吧,气色看起来不太好,不如随奴婢下去休息一会儿再出来给夫人上香也不迟。”
眼前的女子二十出头,长相清秀。她说话的样子不卑不亢,目光如炬,眼神清透雪亮。她记得,这是二夫人生前最贴身的两个丫鬟之一,像是叫雪兰。
感受到她的目光,何絮猜想,或许她是有话对自己说,遂附和道:“坐了一路的马车,确实有些累了。既然如此,便劳烦姑娘了。”转身对自己带来的丫鬟侍卫们说道:“你们在此听候风铃姑娘的差遣。”
灵堂里,何嘉泰冷哼的声音更大了。
何絮随着雪兰来到二夫人的卧房里。一般请客人休息,都是到厢房,看来雪兰果然是有事找她。
二夫人的卧房十分俭朴,清一色的红木家具,看起来朴素而不失典雅。窗户下搁着一张泛旧的太师椅。
何絮忽然想起小的时候,在这个房间里,二夫人教她和何嘉泰念书写字。然后她就躺在这张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听她和何嘉泰念书。
说起二夫人,雪兰的眼眶有些泛红道:“夫人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每天都往王府递帖子,想求见王妃最后一面,可都被王府退回来了。前两日,夫人说想亲自上门拜访,却不想在路上,便……去了。”说着从床榻的苏枕下拿出一个红色的包裹,递给何絮,“夫人生前托奴婢亲自将这个东西交给王妃。”
求见被退了回来?她从来不知道二夫人想求见她。她之前就想过逃离之前回一趟将军府,见二夫人一面。她曾经答应过她,一定要回一趟将军府。
难道是公仪熙退回的?何絮有些恼怒。
她接过雪兰递过来的包裹,红色的绸缎像是腥红的鲜血。她忽然想起回门的那一日,那一晚,她隐在树下,听着二夫人与雪兰的对话,然后看见了她咳嗽时,帕子上隐隐沾着的血迹。
如果当时,她不要那么在意原主的感受,如果她能上前和她说一句话,哪怕只有一句话,会不会境遇就不一样呢?或者后来,她能在去临江城之前回一趟将军府,是不是境遇也会不一样?
看着手里一层一层的红色绸缎将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何絮的心似乎被一团火焰团团围了起来,很难受。
为什么人总要在失去以后才会想起曾经好的一面?为什么要在失去了二夫人之后,她才能想起二夫人的好?
天知道她有多后悔。对二夫人的愧疚像是滔滔江水,绵延不断。如果可以,她一定会回来见她一面的。
何絮解开了数十层的绸缎,里面包着的是一只白玉簪子,簪子做工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糙,只是簪面上光滑,看来是二夫人每天都拿在手里,将簪子磨平滑的吧。由此可见,这是是她的珍爱之物。
为什么如此珍惜之物会交给她呢?
雪兰道: “夫人说,让王妃好生收着,总有一天,自会有用处。”
何絮紧紧握着白玉簪子,感受着二夫人握着白玉簪子时的感觉。
忽然,簪子里隐隐显出模糊的小字来。
她将簪子对着门口的光,慢慢的转动,簪子在亮光的照耀下,隐隐显出一行小字来:至爱千千。
千千?二夫人的闺名是千千吗?
良久之后,雪兰跪在了地上,磕了两个响头,语气坚毅道:“王妃娘娘,请您收下奴婢和风铃吧。”
收下雪兰和风铃?“为什么?”何絮对二夫人,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她的记忆里有二夫人对她的好,但之前是原主对她的抱怨感觉更强烈一些。
而自从临江城回来以后,被公仪熙锁起来折磨了那么久,她脑海里便只剩下了二夫人对原主的好,如今二夫人的离去,除了遗憾,她更多的愧疚。
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二夫人像是一缕黄昏的斜阳,让她感受到一丝丝模糊的温暖。
雪兰的眼泪忽然落下几滴泪来,她哽咽道:“夫人是被人害死的。奴婢和风铃跟随夫人那么多年,害死夫人之人势必也不会放过奴婢们。奴婢们不怕死,但也要为夫人报仇之后才能死,到了九泉之下,也才有脸见夫人。”
雪兰清透雪亮的眼睛犹如夜空中的星辰。她的眼神坚毅,与何絮对视之时毫不退缩,似乎只要何絮说一个“不”字,她便会一头撞死在墙上。
何絮有一种冲动,她真的想带雪兰和风铃走,她们是二夫人生前最忠心、最贴心的丫头。二夫走了以后,何絮看得出来,她们依然是二夫人最忠心、最贴心的丫头。
她如今对二夫人心怀愧疚,能为她做一点点的事情,也算可以为自己减轻些负罪感。可是,她最近正准备逃跑,带着雪兰、风铃两个拖油瓶,这怎么逃得了?
而且,那么多的经验教育得出: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谁知道她们两个跟着她要干嘛。小红的背叛、公仪熙的利用、霓裳的沉伏,让她不再敢轻易相信一个人。
似乎看出了何絮的顾虑和不信任,雪兰道:“奴婢敢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和夫人一样,一心为王妃着想了。奴婢也敢说,如果王妃收了奴婢二人,这个世界上也再没有人比雪兰和风铃对您的忠心的。”
雪兰说话时的样子总是那么的真诚,她的眼眸像是夜空中的星星,明亮得让何絮无法拒绝。
想起雪兰所说,二夫人是为了求见她的途中去世的,心中更添一种悲凉。
何絮还是问她:“你觉得跟着我就一定能为夫人报仇吗?”
雪兰道:“就算不能为夫人报仇,但也能替夫人保护王妃。夫人生前最在意的便是王妃的安危,她经常念叨王妃在王府里怎么样,她在卧房里供奉了佛像,每日都替娘娘祈祷。”
何絮一阵心悸,二夫人何以至此?
雪兰接着道:“奴婢跟着夫人学过一些防身术,一般的男子,奴婢能对付两三个不是问题。而风铃擅制毒解毒,与熙王府的霓裳姑姑并不相上下。”
机会来得太突然,她觉得有点儿不真实,自从她被老爹一皮鞭抽到古代时,她的运气就不是一般的差,每天都在遭受着磨难,老天爷像是不弄死她不罢休似的。
如今,老天忽然开眼了,她想要逃跑了,先是音清婉要助她一臂之力,现在又是雪兰和风铃要伴随她左右……
先不说这两个丫头有几分忠诚度,但凭雪山这股韧劲,何絮觉得,有她的帮助,逃出熙王府是迟早的事。
何絮想了想:“可是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夫人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王妃平平安安,如果让夫人看见王妃手上的伤痕,夫人也定会让我二人保护王妃的。”雪兰的眼神很真诚,十分的真诚。
何絮斜睨着雪兰,她能注意到她手上的伤痕,这份心细十分不容易啊,比惜春的脑袋各方面都好用多了。
以前看穿越的小说,女主都有几个十分忠心和能干的丫头,她一直觉得老天对她很不好,一个忠心的喜鸢胆小怯弱,一个惜春憨厚可直。现在想来,或许她雪兰、风铃就是戏本里描述的丫头也说不定呢。
何絮沉思了一会儿,今日在将军府后花园里演那么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要制造混乱,她好暂时先离开将军府,出去探探路。
现在有了个雪兰,她觉得不用白不用,便点点头,道:“好,我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我从将军府里消失一整天,你和风铃能够确保没人发现,我之后便带你们回王府,以后有我一口水喝,绝不会让你们渴着。”
对比起那些威胁利诱的方式让人忠心,何絮一直认为以德服人,以德报怨是最好笼络人心的方式。这也是她笼络人心唯一的方式。
犹记得惜春便是被她这一招收服的。
雪兰想了想,王妃在后花园里闹事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将军府。以前的王妃她很少接触,但从她回王府以及那一晚与二夫人一同走出水月阁。
短短的两次接触看来,王妃骨子里和夫人一样,是个淡漠的人。她们一般不惹事,惹事就一定有问题。
联想到王妃的话,雪兰试探性的问道:“王妃,莫不是刚才您在后花园里闹事,是为了让将军府大乱,您好趁早逃走?”
何絮摸了摸鼻尖,是这雪兰脑子足够好使,还是她做的事情太明显了?连跟着她数月的惜春都猜不透她想什么,只通过她的几句话,便能猜透她的想法。看来,雪兰确实是个知音。
雪兰红着眼眼睛,噗嗤笑了起来:“夫人曾经也是这样,想要出府,就会做一些异常的行为。但雪兰总会能发现。”
她的话一说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抬起眼眸看向何絮,与何絮的对在了一起,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同样怀疑的眼神。
忽然,她在雪兰的眼睛里读懂了她的疑惑。
谁也不知道二夫人为什么对何絮那么好,临死前想见的人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何嘉泰,而是处处与她作对的大夫人的亲生女儿何絮。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临死前留下的东西是给何絮,而不是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何嘉泰。
两人眼神相撞,似乎读懂了对方的疑惑,两人却谁人没说话。
雪兰点点头:“王妃尽管放心,一天以内,奴婢绝对不会让人发现王妃不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