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的时间，对我，对那些没有睡着的学生，都是巨大的煎熬。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但嘴上继续喃喃自语。然后大段空白，每个空白中，有学生猖狂而不羁的呼噜声点缀。那一刻，我也是忘却了自我，简单地说就是甚至连自己丢了这么大人的事实也罔顾了，所有的器官呈现出闭合的状态，唯独嘴巴喋喋不休。反正也不需要经过大脑。唯一感到庆幸的是，最后一个睁大眼睛的学生也开始打起瞌睡来。我看看时间，50分钟已经过去了。然后，我做出那天最为果断的一个决定，便是宣布演讲结束。
散场的时候，我先他们一步仓皇而逃。虽然丢了这么大人，灭这一两百个学生的口有点费事。但老死不相往来不复再见理论上还是有可行的地方。哪里知道我老婆的办公室门给关上了，我站在走廊门口，看着走廊尽头的学生们蜂拥而来，然后一一经过我的面前，一个一个地走了过去。我像被钉在办公室门上的可耻家伙被残酷示众。但更叫我内心感到悲愤的是，他们愣是没有看我一眼。
老婆后来匆匆赶到，将萎头耷脑已经完全掉的我送到回家的公交车上，路上，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句，我在门口听，你的声音太低沉了，叫人昏昏欲睡。我无力反驳。
未来的数日，老婆在我面前很可耻地趾高气昂了一段时间，即便她表现的傲慢足够隐蔽。
我则数日趴在床上，头埋在被窝里，思前想后，先是萎靡不振，后来又有点知耻而后勇的意味。跟老婆说，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要收拾旧河山。
老婆说你把碗洗掉我考虑一下。
她还特别诚恳地说，我相信你，一定行的。
不过在那日我洗完碗后的两年来，我再没有当众演讲过。
我的绿植生活
这些天忽然有了兴趣，网上买许多绿植回来，又买大大小小若干的花盆，悉数种下。还有一些，陆续在到达中，也是备盆备土备读养殖资料以待。人在外地，时间难以打发，养花种草，其实还不错。
买的东西大致苗小，价格低。主要是没有经验，怕养不活，其次，怕骗，花大钱却没有买成大东西。倒不如小归小些，但乐趣在看他长大成人，也是自我宽慰。
我这个人，仔细想想，真是世不二出的懒人，这辈子好像也就是学校刚毕业，在车间里工作的那段时间，吃过一段苦。技术差，手脚慢，花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完成更少的产量，还时不时地出错，备受奚落。上过一段时间夜班，深更半夜，困得不得了，不可自拔，便以挑拨为乐，和家庭条件不错的同学讲，我是没有办法，父母工薪阶层，也没有什么能力。但你父亲不同，现在吃香喝辣的，把你丢在这里受苦，我要是你，回去一定骂他一顿。
那会自我宽慰的是，吃得苦中苦，也就不怕什么更苦了。
后来，某一天，不知道怎么，境遇就发生了改变。好像活得不是那么紧张了。其实一直也没有富裕过，但真心过得懒散，想做就做，不想做，还真掉头就辞职，也不管下家找好没有。然后荒废在家里，快活郎当。朋友批评我，你真心不是一个负责任的人。他的言下之意，你老婆怎么受得了你。
万幸，我老婆受得了，即便她有苦说不出。
好吧，不要把话题岔远，我买了许多绿植回来，在外地的宿舍。搬盆弄土，把不用的厨房间搞得一团糟糕。不时，发现缺了什么，比如土壤不够，又提着麻袋提溜着锯口菜刀，跑了四层楼梯下去对面的花园里取土，花园游戏的孩子围绕过来，问你挖什么。我意味深长，道声，我挖的是乐趣。孩子哄然，乐趣是个什么鬼。
最后，绿植上盆，瘦弱的身姿在我眼中也是亭亭玉立。安置好一切，取把笤帚，将厨房现场打扫干净。一堆花种下来，腰酸背痛，两腿发麻。但心中是欢喜的。将啤酒放冰箱里镇起，预备晚上喝上一杯。也是忽然间，想到，万一我离开这里，这些花儿怎么办？
我每隔几年，总会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待上一段时间，因为工作的原因。半生总结下来，我还是很适合在外地工作。宿舍往往就在单位门口，最夸张的一次，宿舍与我的办公室在一条走廊上门对门。我起来就算办公，躺下就算休息。平日吃食堂，万一没有食堂吃，满城找食物也是一大乐趣。工作嘛，刚入职的时候总是特别卖力，又难得我有小聪明，很快上手，还能很快找到窍门，足以让我无所事事的窍门。当然，我必须解释一下，不是我不负责任，而是，我有更高效率的方式。即便是懒，也不可怀疑，我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
我的宿舍总是很脏，懒得打扫，生活习惯也是看高兴，有时候半夜醒来，听歌，写东西，看老旧的电影。有时候喝啤酒吃烧鸡，直到腰肥到将一件件裤子穿到半途而废。
千山万水走过，最后不留痕迹，这是老在外地工作的最大遗憾。但这天当我买一堆绿植回来的时候，我不免多想，这是打算干什么？美化环境，使之成为我的留念？——岂能这样！我这会工夫在办公室里敲打这些文字的时候，天气在变，远处的雷声轰隆隆而至，一场雨，大约两个小时后会来。但两天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两个月以后的情形呢？谁会像天气预报那样告诉我呢？会发生什么，我几十年来依旧茫然无主。如今已然不惑，但依旧恐惧未知。
有些绿植喜阴，有些则喜阳，有些需要湿点，有些则要干，有些喜肥，有些则要贫瘠。每件植物都充满个性，脾气迥异。即便有些属于懒人植物，也依旧有被养死的机会，比如遇见我这样更懒的懒人。所以我给盆里灌土的时候，在想这是不是暗示即将将它埋葬。这些想法稍纵即逝，然后我又陷入那些无来由的开心当中，这些个下班后的傍晚，我种下一堆东西，将来，每个植物的新发芽都要叫我欢欣鼓舞，每个开花都要拍照留念发微信装不雅词。生活这玩意，说苦中作乐有点夸张，在无聊中找到有聊的事情，总归是喜欢的。
其实这会雨已经下起来了，天气预报总有不准确的时候，人生也许有意思在它的未知。我看看窗外的天边，风起云暗，琢磨着，下班的点也快到了。絮絮叨叨文章应该结束了。即使写得很不体面。
文章和绿植一样。
提醒自己，再爱，再看，也不宜再注水了。
早春种花
窗前种着桂花，这两天大风，吹得枝叶沙沙地响。临街车水马龙的喧哗，倒是比不过这沙沙的声音入心。
茶花开了两朵，其他，有些花蕾顶部开始红了，有些，还无动静。茶花不香，花开的样子也很假，有种塑料花的感觉。只是红彤彤的，很喜庆。
冬天网上买的樱花，樱桃，都还没有发芽。倒是荷花开始冒了尖了，往荷花缸里蓄水，又将荷尖盖了下去。荷花缸里养了好些条金鱼。平常一动不动，动的时候，偶然一跳，水面于是活了。
草莓分了几个瓦盆养，似乎生命力很强，不停地冒出嫩叶，但长出的大叶子很快就枯了。不是很理解。每天都要浇水，水浇勤了，就难免不产生想吃草莓的奢望。
红枫去年的枯叶子，还没有完全掉落。看上去形象不是很好。有些枯叶子掉进养水莲的缸里，立刻舒展开了，七个角都完整地展开，在水里似乎焕发了青春。泡了一个冬天，还是崭新的样子，金鱼从叶子上游过，下面，缸泥里冒出小小的莲叶。倒像是一幅画一样，很晴天看到时候，很美好。
这些日，酒吃得有些多。手也懒，植物放到外面，就懒得往回收。有时候一夜冻下来，都冻得半死。也有些，忽然一看，居然冒新叶子了。
腊梅的花还没有谢。不过香味还不错，腊梅的味道闻着有香洌彻骨的感觉。觉得冬天还没有过去。
考量再三，还是种了葡萄，好大一棵，有小孩手腕那么粗。树形很好看，苍劲古朴。枝头上一个一个毛茸茸的小芽头。预示着在一棵枯木下面，蕴含着茂盛的生命。只是挠头的是，未来这个攀爬的架子该如何搭建。
除了喝酒，别无乐趣，而今有个小露台，长点植物真好。闲着没事情，待在露台上发呆。这场生命的所有荒废，因为此刻的安静都变得值得。
现在是吃香椿的时候
在西安五天，头天晚上便在饭局上喝醉，连同中午吃的一碗水盆羊杂汤，一起吐得干干净净。醉后的睡眠，在异地他乡，倒算得上好得不得了。
醒来回忆，晚上吃的西安某饭庄，外面是郭沫若题的字。看上去特别体面。主人点菜，声称找特色来吃。但也许酒吃得多，并不感菜特别到哪里。这家饭庄据说出名的是葫芦鸡，上来已经斩成小件，看上去与一般炸鸡并无区别，味道也是一般。当然，说到底，也没有吃几口菜。好像还清蒸了一条鲈鱼，但印象中，鱼不够鲜活。西北地方，这个事情也不能过高强求，贾平凹书里写，他们商洛的人是不吃鱼的，甚至不肯借锅给你煮鱼，怕腥了锅。读书存此印象，也便将就很多。
喝的西凤酒真的不错，入口甜润，推杯换盏到最后，越喝越觉好喝。醉成这样，也一点不头昏。第二天就是感到饥饿，别无大碍。早上吃酒店的自助餐，喝三碗小米粥，才算了事。当然心里想，还是来一碗羊肉泡馍可能更好。
一天晃晃荡荡，到中午时候，同行朋友的同学驱车来接。于是就近找了一家陕南菜馆。老板殷勤，又怕多嘴犯嫌。看我们拿着菜单半天纠结不出，终于憋不住道声：现在是吃香椿的时候。我这才惊觉，这可是春天时候啊。不点香椿炒蛋，是对自己的罪过。毕竟错过此际，又得浪费一年等待。
这家菜馆总体不错。香椿炒蛋，加青辣椒一起，尤其适口。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腊蹄炖笋干，汤美，肉更实在。用的也是很好的笋干。我牙疼，吃不了多少东西，只能多喝几碗汤以慰口欲。回酒店的时候，香椿味道不散，思之甘味。
是的，一直牙疼。疼到半夜似乎缓解下来了，又催朋友出去夜宵。按司机吩咐，去西安城里的一处地界。但见场景，并不可喜，每家都是大杂烩。从烧烤、火锅到海鲜，每样都来，食材堆满门口摊子，琳琅满目。但看上去总觉得有些不够专业的样子。
于是挑一家去吃烧烤，果然大失所望。牛腰子烤得够嫩，但拿上桌的时候已经冷了。吃到嘴里，狐疑不已，到底熟了没有。其他烤肉之类，无法言说的难吃。一对比，便叫人回味前一天跑去回民街吃的一串红柳烤羊肉。肉够大块，肥美无敌。一口咬下去，肉汁满口。赶在晚饭前吃，不敢多吃。但吃完，便鼓动没吃的朋友，愿意帮他一起再来一串复习一下。
夜宵吃得没劲，牙疼复发。一瓶啤酒也没有喝下去。倒是旁桌，一男一女大茶缸子倒酒边喝边聊，堆了半桌的空酒瓶。谈性正酣，声音大到旁若无人。男子倒也不值一提了，那女子做派，更是可谓豪迈。
到西安之后，最想的，当然便是羊肉泡馍。这天早饭不吃，特地去找，拐弯抹角，问人，被指点去老米家。是一处连锁店。先是两个馍自己掰成小粒丢进大碗。我掰了半天，以为掰得够小粒。结果服务员过来说，全不合格，标准是玉米粒样。于是重掰。掰好送厨房加汤。肉也够大块。但口味，似乎一般。汤少，请服务员加汤，半天，上来一大碗清汤。吃起来，才觉得问题出在哪里。便是这汤，其实真淡，不似原汤了。最后结账，价格也不菲，几个人大呼不值当。
到浐灞那里转了一圈，地铁特地转为轻轨，据说为乘客可以看到这西北难得一见的水景。毕竟春天时候，花红柳绿，还都是嫩红嫩绿的阶段。与大片黄土地比较起来，有点缀的美好，也略显得单薄。但此处气候确实宜人。尤其次日驱车又去兜一圈，才明显感到与城中空气的差异，此处明显温润舒适很多。
路上肚饥，买一个肉夹馍来慢慢咬。肉很清爽，没加什么辣椒之类的调料。但确实香喷喷。记得那晚喝酒，有个我们的老乡说，西北的猪肉要比家里好上太多，肉白也厚。白水煮煮，切薄片，下点酱油调味。筷子夹起来，大白的肉片在筷子上颤颤巍巍。别有心理障碍。吃起来一点都不肥腻，肉香就不谈了，肉质好到弹牙。
当地人很实在，上菜的分量都足。两三人点菜，才点两个，服务员就拦着不让点了。上来一看，确实满盆满碗，而且大盘大碗。至于口味，那就不好说了。简单地说，对于口感的追求似乎大家比较一致。但对于味道的看法，相互不敢苟同。
路上问道，行人很是耐心，甚至一路指指点点，送你到大致不离。所以感觉西安算是一个蛮友好的城市。有回坐出租，问此地的高中有什么好学校。司机如数家珍，说道某校的好处，半数要上清华北大。司机道：几十年后，也搞个总理当当。我笑道，总理怕是夸张了，部长应该没问题。司机继续大话，那是当然，做个小部长也是没问题的。我道，什么小部长，大部长好不好。司机道：不谈大小，这个事情嘛，总是要人做的，有什么难的？
至于气候嘛，除了比老家当然是干燥很多，又假如没有雾霾的话，确实算一个冬暖夏凉的城市。当然，当地人都说，这些城市已下大力治理，已经进步许多。
要办的事情，其实到了还是没有落定，略有沮丧，于是本来计划去延安，都不去了。地方的朋友热情，非要接待最后一顿。推却不了，只好从令。因为有事到下午两点才吃，但吃得非常精彩，说来也就是普通的肥牛火锅，胜在肉片够大，也够真。这是吃够假牛羊肉之苦的人，痛定思痛后的精彩朵颐。最后上一盘牛肉刺身，蘸上芥末酱油，入口，叫牙疼也麻痹掉了，美味无敌。吃多几片，也就不复抗拒别人的敬酒。这一餐，心满意足。去家的火车途中，捂着腮帮倒头就睡，要不是上铺的人鼾声奇绝，也算是一枕黑甜到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