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张剑东没有一直沉浸在故事中,率先回到了现实。
“好个有情有义的姜家啊!”张剑东感叹道。然后他继续说道,“事情的大概,我们都已经清楚了。现在我建议,我们全体返回。同时,为了保护这座坟墓免受侵扰,小唐,你待会回大宅后首先把我们准备好的警戒带拿来,将坟墓周围警界,并写上警示标语。”
张剑东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对盗墓者暂时起到震慑作用。起码,短期内,他们不敢在轻举妄动了。“长久的保护方案,我们以后再说。”
于是众人打道回府,返回大宅。
在大宅的书房里,刚才在坟墓中经过的一幕幕以及姜家的事迹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快速回放着。
这时,有几个历史方面的问题,萦绕在他眼前,始终无法等到答案。
“历史?疑团?”张剑东苦恼着,希望这时最好有人能为他的答疑解惑。突然,他像看到救星一样,想到了一个人。他觉得只有这个人,才能解开他心中的疑团。于是就拨通了他的号码。
“邝教授,您好啊。我是岱山公安局张剑东。好久没跟您联系了。最近还好吗?”张剑东在电话里,客气地跟邝大业教授问候着。
“哦,张警官,你好啊。”邝大业教授依旧语气爽朗,“对了,上次传国玉玺的那个案子,侦办的怎么样了?”
早就预想到邝教授会过问这个案子,所以张剑东就把提前准备的一套说辞将给他听。当然,有些具体案情,张剑东还是有意做了回避。
“哎,可惜了。”当听到自己赏识的年轻学者赋传雄,也就是戴铭道,犯下了如此罪行后,邝教授不禁感觉惋惜。
“对了,邝教授,这次跟您打电话,还是因为有个疑难案件,需要您帮忙提供史学上的支持啊。”张剑东没有过多绕弯子。
“呵呵,我就知道你找我肯定有事。说吧,但愿我能给你们警方帮上忙。”邝教授倒是来者不拒。
于是,张剑东把朱之琏墓碑和姜国栋讲述的朱家和姜家的历史,简要讲述了一遍。
然后问道,“邝教授,您是这方面史学泰斗,有几个细节问题,我想向您学习一下。”
听到对方没有声音,张剑东估计邝教授是在细细品味这段故事。
但他还是提出了自己的问题。“第一,墓碑上刻得日期,用的是明朝永历年号。可是,据我所知,从大明开国的洪武皇帝,到最后一代崇祯皇帝,这期间,好像并没有皇帝用永历年号啊。这是怎么回事?”
“恩,看来你还是有一定历史学知识的。”邝教授简单思考了一下后,首先给了张剑东一点肯定,“但是,历史,尤其是朝代的更迭,并不像翻书那样,前一页是明朝,后一页就是清朝。实际上,两个朝代的界限有时候是很模糊的,甚至是彼此交错不清的。比如明朝的灭亡,学界一般是以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进北京,崇祯皇帝上吊自杀为标志。但是,你不知道,流亡的明朝贵族,在各路各怀不同心思的武装力量的支持下,纷纷自立为明朝皇帝,从理论上延续着明朝的统治。尽管这种统治已经无法与大清形成有效抗衡,但在那些明朝后裔或者从心里上无法接受清朝的明朝遗老们心中,大明还没有亡。”
“恩,这样啊。”张剑东听出了点意思,然后,继续倾听,等待着邝教授的继续讲解。
“这些流亡到中国南方的小政权,又被称作‘南明小朝廷’。其中,坚持时间最长,也是最后灭亡的,是在中国西南方坚持的以朱由榔为皇帝的‘永历政权’。这个政权以‘永历’为年号。直至永历十八年,朱由榔被缅甸人俘获,献给当时已经是平西王的吴三桂后,被杀。自此,明朝才真正意义上灭亡了。”
“哦,邝教授,我明白了,也就是说,在一名明朝皇族后裔心目中,明朝最后灭亡的时间不是崇祯十七年,而是永历十八年。”张剑东感觉自己听明白了邝教授的意思,“所以朱之琏如果要在墓碑上纪念明朝的灭亡,最合理的时间,就是永历十八年!”
“对,就是这个意思。”邝教授对这个“学生”似乎很满意。
“而且,永历年号因为影响范围有限,主要集中在云贵川一代。如果在东南沿海岱山附近,在清朝眼皮子地下,有人用这个年号,而且是在文字狱正开始盛行的雍正年间使用这个年号,必然是冒着被灭族的风险的。如果不是对大明抱有极深感情的直系皇族后裔,那就是方孝孺之类的‘疯子’了。”
“教授,第二个问题。我特意向当事人了解了,这个‘延恩候’朱之琏的名字中,‘琏’字,是王字旁。这与当年朱元璋定下的直系皇族名字采用‘金’‘木’‘水’‘火’‘土’五行规则命名的原则不符啊。这个怎么解释?”
“哎呦,你这个警察还真懂得蛮多的嘛。”电话那头,邝教授再次传来夸奖,“这里面有两种可能性。第一种,为了避免清朝初年朝廷的追杀,很多明皇族后裔都将自己的名字改了过来,以表示自己并非明皇族直系后裔,而是远枝旁亲。或者干脆就说与明皇族没有任何关系。这个朱之琏很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改了名字。最后被以明皇族“远枝旁亲”的身份,封为延恩候。这样对朱之琏和朱之琏的家人来说至少能够保险一些。”
邝教授沉吟了一会,继续说:“那么第二种可能性,就是这个朱之琏本身就确实不是皇族直系后裔。”想了想,邝教授补充了一句,“但是,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没必要对明朝怀有这么深厚的感情,甘冒如此大的风险,使用永历年号,树无字碑。所以,这种可能性不是很大。”
“恩。教授分析的很到位!”张剑东对邝教授的分析表示肯定,并由衷地佩服。
“不过教授,还有一个小问题,想向您求证。”张剑东继续问道,“朱慈烺当时逃到南京后,真的在心腹随从姜庸的协助下找到了‘聚宝盆’了吗?”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张剑东知道,这个问题,可能让邝教授有些为难。
“聚宝盆的传说从明初就有。但是,它毕竟不像传国玉玺,是被历史确切记载的,是被确认确实存在的。”邝教授慢慢说道:“聚宝盆,只存在于历史的蛛丝马迹之中,更多见于传说和野史中。”
“也就是说,您认为聚宝盆子虚乌有?”张剑东急于得出结论。
“我没有这么说,也不敢这么说。”邝教授很谨慎,“聚宝盆虽然非常神秘,但是,在历史中,确实能找到关于它的确切的线索。如,大明将亡之际,崇祯曾秘密派遣自己的长子去应天‘聚宝门’附近挖掘当年被朱元璋埋下,并确保城墙不倒的聚宝盆。这个历史事件中,聚宝盆就是焦点。如果聚宝盆子虚乌有,崇祯有必要在焦头烂额之际,惦记着它吗?”
这回,该张剑东沉默了。
邝教授继续说道:“而且,在大明历史中,也多次出现朝廷财政困难,皇帝想挖聚宝盆以充实国库的记载。只是当时的大臣们,抬出了开国皇帝朱元璋关于‘此门附近日后再也不要动土了’的‘祖训’被阻止了。”
“还有,南京国民政府经过多方考证,也认为聚宝门城墙下,应该有聚宝盆。于是就打着‘修缮城墙’的旗号,曾偷偷开挖当时完好无损的聚宝门下附近的城墙。”邝大业教授对这些典故和历史如数家珍。
“那结果呢?”张剑东着急地说道。
“没有找到聚宝盆。”邝教授的这个回答倒是在张剑东的意料之中,“不过,他们却在城墙根处发现了一处异常。这里的土质明显有别于周围土质情况,经过专家分析判断,这一处异常,是挖掘后又泥土回填的痕迹。经过初步估算,大约也有300余年了。”
“300年?崇祯末年是1644年到民国时期,正好是300年啊!”张剑东简单计算着。
“小伙子不错,你的历史知识确实很扎实!”邝教授电话中再次表扬了张剑东,然后继续说道,“也就是在那之后,这一处的‘聚宝门’,后来就被国民政府改名为中华门。”
“所以,邝教授,对于聚宝盆的存在,您的意思是……?”张剑东感觉自己被绕晕了。
“对你们警察来说,事实是非黑即白的。可是历史研究,却是兼容并包多种可能性的。”邝大业教授认真地说,“如果你非得要个结论,那我只能说,那个‘聚宝盆’即使是没有那么神奇的功能,但是如果却能找到这个物品,哪怕它只是个普通的瓦罐,那也无疑具有非同一般的历史价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