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抬头，表情近乎冷酷地看着她。
周氏愣怔一下，不自禁地后退一步，脸上笑容都有些勉强，“母亲这是怎么了，作甚么这样看着我？”
莫不是自个儿意图太明显，母亲看出来了？
可是若不过来要求着，母亲再将大权交给大嫂，她不还是什么都得不到？
“没什么，我是在想，你没有看过账，也不知道外面的行情如何，我要你帮着看账，反倒是为难了你。”
秦氏缓下脸色，看不出任何异常。
周氏登时宽了心，听出婆婆有松动的意思，忙道，“母亲放心，媳妇会用心学的，再者以往在娘家，媳妇也帮父亲看过账，倒也不是一窍不通。”
“如此也好，”秦氏从账本里抽出一本递给她，“这是上个月里，咱们大房各院的支出，你看一看吧。”
“是，母亲。”
周氏心里不大高兴，大房各院里每个月都有月例，一般到了月尾，就花的差不多了，月头再领就是，有什么看头？
不过转念一想，母亲许是还不知道她有什么本事，所以先拿简单的账让她看，倒也不过分。
心中也就释然了，拿过账本来坐下，一页一页看起来。
赵妈妈沏上茶来，退到一边去。
她虽不懂看账，不过以往三少奶奶看账时，都是一页一页，仔仔细细地看，核对好几遍，一丝不差才成。
可二少奶奶却是一忽儿就掀一页，一忽儿就掀一页，看的这样快，能看出什么来吗？
秦氏也不出声，一边喝茶，一边由着她看。
大概就一盏茶的功夫，周氏合上账本，有些迫不及待地道，“母亲，媳妇看完了，各院里的月例都花的差不多了，三弟院里剩下的最多，大哥院里基本没有剩下。”
想来是三弟妹为了讨母亲欢心，所以故意节俭着，多剩下一些。
至于大哥院里，应该是大嫂有了身孕以后，需要花销地方多了，便花的多些。
她自认为看的很仔细，连这个都看出来了，母亲应该满意了吧？
“轩哥儿以往不是个会花钱的，如今讨了媳妇，倒大手起来了，”秦氏眼睛里有笑意，接着道，“轩哥儿这钱，都花到哪处了？”
“这个……”周氏暗道这个还要看吗？仔细想了想，也没大有印象，“这个吗，”赶紧打开账本，翻到那一页看了看，道，“哦，是一些食材，还有……是一些衣裳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怎么还有小孩子玩的东西？
大哥这也太着急了吧，大嫂才有了身孕而已。
秦氏也不作表示，“远哥儿院里，花的都是哪些？”
周氏已经要冒冷汗了，还得再翻过去看了看，“呃……差不多都是食材方面，再有就是……打赏下人多些。”
心里却甚是不屑，三弟妹作甚么打赏给下人那么多？
下人就是下人，不能宠着，得震着，偶尔给点赏，他们才会感激涕零，若是经常赏，会把他们的胃口养叼，越发没个满足。
“你院里，又是怎么个花法？”秦氏继续问。
这个周氏自然清楚，立刻道，“媳妇除了平日里吃食，再就是身子胖了，原先的衣服都穿不下了，多添了几套衣裳，其他的与平日里差不多。”
各院领的月例，虽说也有些用于食材，不过因每月的口粮都由公中的账来出，他们一般就是自个儿特别想吃什么了，再去添置一些。
男人的衣服佩饰，女人的衣裳头面，每年添几套，也是有数的，若是有生病什么的，看病的钱则都由公中来出，所以这账目并不复杂，周氏才觉得，没有仔细看的必要。
“你院里先不说，轩哥儿和远哥儿那里，要怎么应对？”秦氏继续问。
“应对？”周氏茫然，“母亲的意思是……”
“各院里每月报上账来，为的就是当家人能明白各院都把钱花到哪去了，是多了还是少了，再一个月时要多给还是少给，怎么个给法，别院里才没有意见，总得有个应对吧？”秦氏知道她是第一次看账，也有意点拨。
“哦，原来是这样，”周氏暗骂自个儿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吗，媳妇觉得大嫂有了身孕，以后花用的地方多，下个月就多给一些，三弟和三弟妹如今到了庄子上，人生地不熟的，花用的地方也多，多给一些也无妨。至于我跟相公院里，也花用不了那么多，还是照旧吧。”
这样够高风亮节了吧？
母亲要是再有什么不满意，就是鸡蛋里挑骨头了。
秦氏倒也没什么不满意的样子，“轩哥儿媳妇才有身孕，原也花不了那么多，轩哥儿心急了，早早买下些孩子的衣服穿用，到时多半是用不上的，还不都浪费了？应该与他说一说才是。”
周氏尴尬道，“是，母亲是过来人，还是母亲想的周到。”
言下之意是说，你生了好几个孩子，自然知道，我虽怀过，却夭折了，不知道这些，很正常。
“远哥儿和他媳妇到了庄子上，也不必麻烦一回，再从杨家往那边送月例，直接在那边立个账本，该给的月例，从那边给，随着庄子上的账目，一起报过来就是了，都省事。”
周氏如坐针毡，“是，母亲思虑周全，媳妇忽略这个了。”
“至于你院里，你如今是该多添几套衣裳头面，身子也该好好调理一下，该花的就花，不必省着。”秦氏见她脸色不好，缓了语气，“帆哥儿媳妇，你是头一次看账，有疏忽的地方也很正常，不用放在心上。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这大房的账本虽然是小事，也不能大意。”
“是，媳妇记住了。”
“如今这生意是越发难做了，昨儿老爷还说起，各地都有战事，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有些军队更是见什么抢什么，今年咱们杨家做的几桩生意都赔了，一直吃往年的本，再这样下去，定是要从吃山空的，唉！”秦氏唉声叹气起来。
周氏大为意外，“父亲做生意赔了吗？”
这可真是新鲜呢，一直以来，父亲做生意都是风生水起，无往不利，从来没听说过有失败呢。
莫不是母亲为了让他们别做他想，故意这么说的吧？
“可不是吗，正逢乱世，这……”秦氏做出失言的模样，嘱咐道，“帆哥儿媳妇，你记着，这些话也就咱们私下里说说，到了外面，千万莫要多说话，免得惹来祸端。”
“是，母亲，媳妇知道了。”周氏心中琢磨杨文盛做生意之事，随口答道。
“好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好生歇着吧。”秦氏挥了挥手，起身往内室走。
周氏登时有些急了，这就不看账本了吗？“母亲！”
秦氏回头，“还有什么事吗？”
那目光如冷水一样，不见一丝波澜，却又是明亮的，仿佛洞悉一切。
周氏一阵心虚，到嘴边的话却不敢说了，强笑道，“没什么，媳妇是想母亲多多宽心，莫要太过挂念三弟和三弟妹，伤了身子。”
“我心中有数，你去吧。”
“是，媳妇先回去了。”周氏行了礼，不甘不愿地出去。
杨书梅不屑地道，“明明就看不了账，还逞强呢，比三嫂差远了。”
秦氏摇了摇头，“要说这底子，远哥儿媳妇与帆哥儿差不多，不过帆哥儿媳妇太过于急功近利，凡事只看表面，不仔细斟酌，让我很失望。”
杨书梅道，“那母亲就别把账交给二嫂呗，反正三嫂总是要回来的，要不然让大嫂看也一样。大嫂性子好，耐得住心。”
她年纪虽小，却并不是不会识要，相反，看的还很准呢。
秦氏摸摸她的头，笑道，“你小嘴倒甜。不过书梅，你可记着了，私下里与我怎么说都好，当着你几个嫂嫂的面，还是不能厚此薄彼，知道吗？”
“母亲放心吧，我若存心给二嫂难堪，方才就不与她说话了，三嫂与我说过这话了，我都记着。”杨书梅笑的眼睛弯弯的。
秦氏暗道果然还是远哥儿媳妇胸怀宽广，“那就好。”
周氏带着气出了芝兰院，脸上笑容就不见了，快步回了自个儿院里。
杨书帆才回来，瞧见她这怒气冲冲的样子，就知道她没在母亲那里讨着好，抹头就走。
“站住，你又要去哪里，不是才回来吗？”周氏胖了两圈的身体往门口一堵，杨书帆想要出去，还真是不容易。
“不想看你发疯，我出去清静。”杨书帆不耐烦地推她，“走开。”
惹不起，躲不起总成了吧？
其实他早烦了这媳妇了，甚至私下里与秦氏说，想要休妻。
秦氏自是不同意，周家也是有头有脸地人家，当初又是她托了媒人上门，一趟一趟地磨嘴皮子，并再三保证，杨书帆会好好上进，周家才同意，把周氏配给他的。
所以说不管周氏变成什么样，也断没有休掉她的道理，否则秦氏如何面对周家。
杨书帆没奈何，干脆能躲就躲，晚上也不进她屋睡，夫妻俩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同床共帎了，周氏心里能舒坦吗？
“清静清静，你就知道清静，我死了你就彻底清静了！”周氏狠狠一把推回去，脸上的肥肉都抖起来。
杨书帆登时就忍不住了，“你又要发疯是不是？又要发疯是不是？”
“是，我快疯了，快被你们杨家给逼疯了！”周氏扯开嗓子叫，“你瞧瞧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父亲不理会，母亲不信任我，你又是扶不上墙的烂泥，我还有什么指望，你说我还有什么指望！”
杨书帆到底是男人来的，哪受得了被这样羞辱谩骂，扬手就要打，“你……”
“你打你打，打死我算了！”周氏不但不怕不躲，甚至把胖脸挨上去，“我让你打，你打呀，打呀！”
杨书帆咬牙切齿，瞪了她一会，到底觉得曾经对不起她，没下去手，骂道，“神经病，我懒得理你！”
说罢就要出去。
“我让你走！”周氏扑上去，抱住他的腰一个猛甩，两人一道，重重摔在地上。
杨书帆额角撞地，疼的大叫，“啊哟！你这个疯婆子，放手！”
“我偏不放，你又要出去找那些骚货是不是？我让你找，我让你找！”
周氏跨坐在杨书帆身上，双手拼命抓挠他的脸，下手忒狠。
杨书帆哪见过她这阵势，加上她现在胖的很，坐在他腰腹上，他简直就喘不过气，只觉得脸上钻心的疼，简直穷于应付。
“贱人，你……啊！滚开，滚开！”
丫鬟们见两位主子竟打成这样，全都呆了，也忘了上来拉架。
“你就仗着这张脸出去招摇是吧？我毁了你的脸，我看你怎么出去见人！”
周氏状若疯狂，死命抓杨书帆的脸。
杨书帆又痛又怒，双手挥舞中，正抓住周氏的发髻，死命往后拽。
周氏疼的哇哇大叫，头止不住地后仰，赶紧回手自救，“你这混蛋，放手，放手！”
杨书帆趁这空档起了身，将她甩到一边，爬起来就跑。
“唉哟……混蛋，回来，给我回来！”周氏狼狈万分地爬起，见几名丫鬟都是呆了的模样，骂道，“一个一个都是废物，贱蹄子！还不把那混蛋给我追回来？”
“是，是，二少奶奶。”
丫鬟们惊魂未定，赶紧追人去。
周氏扶着头发，一边哭一边骂，可笑之余，也甚是可怜。
不过，杨书帆并没有出门。
他去了东厢房，这里住着的是一位栾姨娘，是姨娘里最受宠的一个，这会子她原本正在做绣活，被突然闯进来的人吓了一跳，“啊！你是谁！你……二、二少爷？”
“快、快拿镜子！”杨书帆衣衫不整，气急败坏。
“镜子？”栾姨娘才看到他满脸的血，越发吓坏了，“啊！二少爷，你、你的脸……”
“少废话，镜子，快！”杨书帆快气炸了。
“哦，哦！”栾姨娘定定神，赶紧去拿面菱花镜来递给他，“二少爷，你这是怎么了？谁还对你动了手？”
莫不是又在外头惹了风流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