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半宿，天快亮的时候，雪贞才退了烧，安静地睡着了。
杨书远却一直不敢睡，不停替她擦汗，喂了她一些米粥，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宿。
天亮后，芙蓉早早来叫门，“三少爷，夫人差赵妈妈过来了，要三少奶奶过去说话。”
杨书远冷冷道，“雪贞还病着，昏迷不醒呢，起不了身，让赵妈妈回去吧，就说雪贞什么时候好些了，再过去。”
“是。”
赵妈妈原也知道，雪贞跪了一天的祠堂，不可能这么快起身，听了杨书远这话，明显是带着怨恨的，也不敢多问，依着他的原话，回了秦氏。
秦氏气道，“听听，听听，在远哥儿心里，就只有他媳妇的身体要紧，我是白养他了！”
话是这么说，倒也没有硬逼着要雪贞来，想来也是知道，跪祠堂是个什么滋味吧。
赵妈妈劝慰了几句，见她没有再吩咐的意思，也才安了心。
雪贞这一觉，一直睡到过了晌午，才算是悠悠醒转。
身体好酸、好痛，沉重的不像是自己的，真想一直昏睡下去。
“雪贞，别动！”杨书远赶紧按住她，“你的腿还疼着，要缓一阵才行。”
他这一说，雪贞的脑子才算是清明了，“大哥怎么样了？”
“我让雨安去看过了，大哥昨晚就醒了，你放心吧。”说到这个，杨书远也挺高兴的，不然也不能放心地照顾雪贞了。
雪贞松了口气，“没事就好，那我们去看看大哥吧。”
“先不用急，等你好一点再去。”杨书远都觉得，两条膝盖疼的不能走路，更不用说雪贞了。
“那明天去。”雪贞也不是只会逞强的，也就顺了他的意。
“好。”
或许秦氏是不想太让杨书轩难受，并没有再派赵妈妈过来，让雪贞过去听训，杨书远也没有提这件事。
芙蓉端了托盘进来，神情有些不大好，“三少爷，三少奶奶，几位要过来探望。”
杨书远冷声道，“不见，一个都不见，让她们全都回去，谁要生事，乱棍打出去！”
雪贞诧异道，“相公，你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姨娘来探望，也是出于礼数，不见就不见吧，作甚么这样凶恶？
是了，难道相公已经知道，自个儿跟薛姨娘的糊涂事？
杨书远哼一声，“没有什么，就是不想她们在你跟前晃，你看了心烦。芙蓉，去吧。”
“三少爷，薛姨娘在外边跪着。”芙蓉站着没动。
杨书远的火气越发大了，“跪什么？要跪让她回后院跪去，没人拦着！”
“薛姨娘说，她不要嫁给雨安，生是三少爷的人，死是三少的鬼。”
雪贞一愣，“薛姨娘要嫁给雨安？谁说的？”
“我，”杨书远倒是没忘了这件事，“我瞧见她就厌恶，不过配给雨安的话，倒也还可以。”
雪贞哭笑不得，“那你禀报过母亲吗？”
薛姨娘处心积虑，算计了那件事，怎么可能甘心嫁给雨安？
“不曾，不过母亲塞过来的人，我做得了主。”
“这恐怕不妥，相公，这件事不用急，薛姨娘不愿，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雪贞轻揉着膝盖，心里头打着算计。
“翡翠配给吴妈妈的弟弟，就是熟透的瓜了？”杨书远打趣她。
雪贞白他一眼，“怎么着，你还心疼了？翡翠是心术不正，打你的算盘，我还不能收拾她了？”
“当然能！”杨书远厚着脸皮笑，“你做的再好也没有了，薛姨娘不是也打我的算计吗，我把她配给雨安，你又不高兴了？”
雪贞无奈道，“我不是不高兴，翡翠到底是我的丫鬟，她的婚事我自做得了主，可薛姨娘是母亲做主送过来的人，你要发落她，怎么也要禀报母亲的，否则到时候不好说话。”
说不定闹将起来，母亲又当成是她的主意，她又免不了一顿责罚不是。
杨书远好脾气地道，“好好，待我禀报过母亲，再做处置，你莫急，好好休养才是。”
芙蓉道，“三少爷，薛姨娘还跪着呢。”
“随便她跪。”杨书远无动于衷。
芙蓉心里可解恨，“是。”放下托盘，转身出来了。
“三少爷肯见我了吗？”薛姨娘自是满怀希冀。
芙蓉道，“薛姨娘，三少爷要陪着三少奶奶，不见你。”
“不可能！”薛姨娘拧紧了帕子，心中气苦，“三少爷不会这样对我的，我跟他……他一定不会不理我的，你骗我！”
“薛姨娘说笑了，奴婢哪敢呢，三少爷的确说不见姨娘的，还说姨娘若是喜欢跪，就继续跪着吧，奴婢还有事情要做。”芙蓉无声冷笑，去了厨房。
这种不知廉耻的女人，就该受些折磨。
碧桃愤怒地小声骂，“狗仗人势的东西，居然敢甩脸子给姨娘看！待姨娘哪天得了三少爷的宠，先收拾了她！”
“还用说！”薛姨娘也是恨的牙痒痒的，可想到眼前，更是无奈，“三少爷竟是不理我，又有什么法子！”
碧桃贼笑道，“姨娘，你不是也说了吗，一准是三少爷还不知道，你跟他的好事，奴婢已经拿了好处给院里的丫鬟，让她们四下去说，三少爷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你做的好，待我翻了身，必不会亏待你。”薛姨娘拿帕子擦了擦嘴，皱眉道，“我肚子有些不舒服，莫不是跪的时间久了，孩子不好了？”
碧桃吓了一跳，“那姨娘还是快些起来吧，万一跪出个好歹，就全砸了！”
“好，先回去再说。”薛姨娘也吓着了，哪敢再继续跪，由碧桃扶着，忙忙地回后院去了。
芙蓉在厨房忙活一小会，出来一看，已经不见了薛姨娘，不禁失笑：还以为她真要跪到天荒地老呢，这就撑不住了？
——
第二日，雪贞总算是好些了，有人扶着，也能勉强行路，便与杨书远一起，去看望大哥。
杨书轩休息了一日，脸色好多了，看着又有了些精神。
“大哥。”
小夫妻俩进来，瞧见他能起身了，都很是欣慰。
“三弟，三弟妹，”杨书轩招呼两人坐，对雪贞关切地道，“三弟妹受苦了，腿可好些了？”
雪贞苦笑，“让大哥见笑了，大哥这次病重，我……”
杨书轩摆了摆手，“与三弟妹无关，是母亲信佛，凡事总要问过佛祖的意思，便容易相信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让三弟妹受委屈了，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很抱歉。”
“不不，不是大哥的错，”他越是这样说，雪贞越是惶恐，“是我不能让母亲相信一些事，何况我的命格……”
“命由天定，更是说不准，”杨书轩笑笑，“像大夫说过我活不过二十岁，如今我不是也二十五了吗？多活一天，就赚一天，没所谓的。”
雪贞心中越发难过了，二十五岁，放在现代，谁个不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要大干一番的时候？
可是大哥却要日日数着年龄，随时等待着死神的召唤，个中滋味，只有他才明白吧？
“三弟，你不用摆出一副棺材脸给我看吧，我还没死呢，留着你的眼泪，待我真正闭了眼睛，再哭个够。”杨书轩擂了弟弟一拳，开着玩笑。
杨书远本是没哭的，听他这话，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大哥，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你这人……”杨书轩无奈，自个儿就是开个玩笑，怎么就把人说哭了？
雪贞终于下定决心，道，“大哥，我有件事，想要与你说。”
“请说。”见她神情这样郑重，杨书轩也认真起来。
“相公说过，大哥的病找过很多大夫，凡是有些名气的，都找过了，是吗？”
“对，怎么了？”杨书轩看一眼三弟，发现他同样茫然，再转回来看着雪贞。
雪贞道，“长沙太守张仲景张大人，大哥想必知道吧？”
“张大人啊，雪贞，我不是同你说过吗？”杨书远恍然大悟，接过话来，“他治不得大哥的病，提起也无用。”
雪贞却摇了摇头，“只怕未必。”
“哦？”杨书轩亮了眼眸，“三弟妹是否知道一些事？”
事关自己的病情，他自然要问的详细些。
他虽一直在家养病，对一些名医，还是知道的，张仲景此人，父亲也与他提过，不过后来说起，一个与他病症相同之人，到张仲景那里却并没有治好，他也就没往这处想。
“大哥有所不知，我以前待字闺中时，曾听闺中友人说起，张大人医术超绝，又宅心仁厚，看病问诊极为仔细，大哥既然看其他大夫无甚成效，为何不去找张大人看看呢？”
杨书远道，“雪贞，你怎么知道，大哥找张大人，就能治好病？以前那个人……”
“旁人治不好，或许是旁人命该绝呢？”雪贞极力说服他们兄弟两个，“大哥几次从鬼门关上挣扎求生，这就是命不该绝！旁人找张大人无用，大哥去了，或许就能有奇迹也说不定啊！再者，大哥如今也是……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该放弃！”
说到后来，她竟是有些激动了。
不管找张大人有用无用，只有去过才能知道吧？
去都没去，就断言无用，又没有其他方法可以治大哥的病，大家是不是都糊涂了？
杨书远皱眉，“可是父亲母亲对张大人的医术很是质疑，一定会反对的。再说，大哥身体虚弱，也去不了那么远。”
杨书轩却道，“这倒不是问题，三弟妹一心为我，我也该有些信心才对！我觉得身体还可以，只要再休养几天，去长沙郡一趟，不成问题。”
雪贞大喜，“大哥当真要去？”
太好了，还以为大哥心灰意冷，很难说动，她还准备了好些个说辞呢。
“自然当真，我岂会拿自己生命开玩笑，”杨书轩笑的温暖，“三弟妹说的对，总要试过，才能知道有用无用，光是听旁人说，做不得数。”
“大哥能这样想就好了！”雪贞高兴的不知道怎么好，“上天眷顾，大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那就承三弟妹吉言了。”
杨书远提醒两人，“喂，大哥，雪贞，你们先别高兴的太早，父亲母亲那里，要怎么说？”
“这个容易，我非要说是去找张大人吗？”杨书轩挤挤眼睛，“三弟，你还记得咱们杨家在桂阳郡还有座山庄吧？我就与父亲母亲说，那里气候温暖适宜，我想过去休养一阵，对身体好，父亲母亲一定会答应的。”
“这法子好！”雪贞快活地拍起手来，“到了桂阳郡，离长沙郡就不远了，大哥真聪明！”
杨书轩失笑，心中却也失落：如果不是她先喜欢上了三弟，这样明媚静好的女子，他怎舍得放手。
“这倒是好！”杨书远也被他两个说的兴奋起来，“大哥，我与你一道去，路上有我照顾，父亲母亲想来也放心。”
“好，待我与母亲说一声，必能成事。”
三人商议了一会，都觉得眼前无限光明，未来很有希望。
临走之前，雪贞又想起一事，不好意思地道，“大哥，我还有一事相求，若母亲问起，你……能否不要说，去找张大人，是我的主意？”
若是不成，她担心母亲会责难她。
“三弟妹放心，我心中有数。”杨书轩抬手，想拍她肩膀，又忍下了。
他知道雪贞不是怕担责任，是不愿意惹是非。
若是此去长沙郡不成，他自不会说，若有幸能治好这病，当然要告诉母亲，这是三弟妹的功劳了。
雪贞自是不知道他心中算计，羞赧道，“多谢大哥。”
小夫妻一道出了杨书轩的院子，雪贞却开始事无巨细地嘱咐起杨书远来，“相公，此事要真能成行，大哥就托付给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他，万万不能让他受了风寒，路上也不要赶的太急，药也带齐了，万一大哥有什么不好，要赶紧找大夫，多带些钱，有句话说‘穷家富路’，咱们杨家也不穷，所以一定要带齐了钱……”
杨书远认真听着，心中虽是有些好笑，更多的却是感动。
雪贞处处替杨家着想，替他和大哥着想，这样好的媳妇，是他几世修来的，怎么能放手呢？
永远都不会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