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单手垂坠在桌角,摇摇欲坠的身子就像一位苟延残喘的老人,自嘲地扬起唇角,“我现在这副样子,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阿员有点无可奈何,紧紧攥着拳心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东山再起。”
“呵,像我这样的人你也看得上。”陆云清冷自嘲地一笑,摸着自己衣领上廉价的人造皮毛,“我大概要让你失望了。”
阿员脸有震惊,但很快,在微黄的灯光里敛下眼眉,“不会。因为这是我们的命。”
陆云闭眼揉着太阳穴,淡淡讽刺地一笑,“命?我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我曾经以为自己摆脱了‘陆家私生女’这个身份,就能自由,能幸福。可你现在看看我,却是变成什么样了。”她背靠在椅子上,望着头顶掉着漆皮的天花板苦笑,“人啊,贪心不足蛇吞象,毁的是自己。我对犯罪有了瘾,已经回不了头了。”
阿员久久地站在原地,对她微鞠一躬,“我明白了,尊重你的选择。”
“你大可不必跟我这个疯子一起去死。你还年轻,有娶妻生子的可能。”她手指苍白拉动着抽屉,朽木发出难听的咯吱声,“今晚你帮我办好这最后一件事后,就离开吧。”
阿员轻而深沉地颔首,转身离开。
——
婚礼当日,轰轰烈烈如期而至。
码头口几百米围着一圈圈严密的保镖,除了持有邀请函的客人,一概不许入内。
苏南枝却是挺奇怪的,下午两点多就被拉进化妆间化妆,她以为是个很普通的派对,没想到光化妆就要两三小时。
宁御城给化妆师的要求是薄妆,清新自然风格,考虑到孩子的因素,每件化妆品拿给靳南检查过了才敢放心使用。
晚宴的礼服似乎也精美得夸张了。她其实陪过他参加过不少酒会,做工都以简单大气为主,而今天这一身……
她望着镜子里水蓝色纱裙,一字肩式透着小女人骚动心尖儿的性感风情,蓝色纱质长长拖延到脚踝,裙摆上镶嵌一圈硕大的钻石,灯光打下,折射出熠熠璀璨的光芒,一眼便知是重工打造的裙子。
美是很美,可她总觉穿得这么夸张,像要跟谁抢风头似的。
宁御城今天一身深黑色燕尾服,胸襟处别一朵纯洁的白玫瑰。
他就站在化妆间门口,眼眸里折射出温柔的暖芒,宠溺笑着,对她伸出手。
苏南枝脸颊有点红,垂眸敛首间尽是惹人怜爱的娇柔。
她怎么觉得,今天的宁御城也英俊得过头了。
“苏小姐,要幸福哦。”
她挽上男人的胳膊,身后化妆师一排对她整齐地微笑。
“谢谢。”她有点懵。
提着裙摆,鞋尖踏在柔软的红地毯上,转过脸对宁御城一笑,“她们这是怎么了,突然说祝我幸福之类的话……”
“嘘。”男人长指轻轻压在她唇瓣上,眼底迸射出柔软的怜惜,攥紧她的掌心。
“今晚什么也不要问。”
她愣住,终于发现不对劲,面前大门却突然敞开。
映入眼帘的是欢呼的群众,宽敞的船内厅堂,无处不陈设鲜花、气球,“啪啪”地爆炸出七彩绚烂的彩带,缤纷落满了她乌黑秀丽的发丝。
宫廷式地毯从她鞋尖延伸到大厅最前方,卢清舞穿着礼服站在那里,眼眶微红地宣布,“让我们热烈欢迎,新娘新郎入场!”
苏南枝呼吸顿时凝滞住,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唇,两旁入座的都是一张张熟悉的脸,对她笑着挥着手,大声尖叫欢呼着,祝福着。
音乐声掐着点响起,浪漫悠扬,天花板开始飘下柔软雪白的羽毛。
一切的一切,竟都那么不真实,她以为自己在梦里,可那欢愉的尖叫声如此热烈,男人在身侧传递而来的体温,令她感动得忍不住落眼泪。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唇畔牵起一抹温柔到将她沉溺的笑意。
他问她,太太,准备好了么。
苏南枝一路哭着走完了红毯全程,那是满载苦尽甘来的眼泪。
这一程他们有过多少压力,有多少的碎裂和不容易,她只要一想起就忍不住剧烈眼泪。
从没想过,有一个人愿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赐予她那么多喜怒与悲乐。
关于这个人,她曾以为与他再没有未来,曾以为自己将漂泊伶仃孤苦一生。
可最后,他还是来了。
他握着话筒,泛红的眼眶,深邃的眸中只映着她哭到不行的脸。
磁沉微抖的嗓音,向全世界宣告。
他说,太太,我不会说冗长的情话,也不懂浪漫的惊喜,我只是个36岁,深爱着你的男人。而我能给你的也只有陪伴,因为从此以后的宁御城,会一年年老去,会老到咬不动东西,握不住你的手,抱不稳你的腰,可他一定愿意爱着你。
深情的尾音落下,她在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脸颊深深埋在男人的颈窝里。
“说什么不会说情话,你就是大骗子你把我骗到这里,你不告诉我你准备了这么多,这些天你还装作若无其事,你太过分……”她又哭又激动地在他怀里撒着娇,语无伦次。
众人一边用力鼓掌,皆泪目不断,旁边卢清舞也靠在顾宸深怀里,感慨颇深地擦着眼泪。
这一切真的太过于美好,就像童话故事里虽然单一,却永远让人不觉得腻的结局,最美的结局。
——
婚宴进行到中段,宁御城挽着一身红色旗袍的她挨桌敬酒。
苏南枝一头长发裹成优雅端庄的中国式发髻,不盈一握的小腰被男人搂着,孩子才2个月不到,基本看不出腹部变化。
一桌桌敬完,来到薄家桌前。薄靳深举高酒杯对她轻笑,“恭喜。”
薄靳深微眯着眼喝下这杯辛辣的酒,用力拍了拍宁御城的肩膀,“这次是真的交给你了,好好待她。”
心里其实不难过了,更多只是感慨,回想起与她初见时的场景,青涩的她一身性感的礼服,宛如误入凡尘的精灵,闯进他的房间,回眸一眼,也闯进了他心里,谁也想不到,此后会对她用情至深。
但,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她很幸福,也很美,美到足以让他放下曾经的一切悸动。
苏南枝腼腆颔首,抿了口甜饮料,眼底化不开的浓蜜,“也恭喜你,跟你弟弟相认了。”
薄靳深笑了,提起新年时的场景就很愉悦,“那家伙,偷偷卖了美国赌场,回了中国,赶在大年三十回家了,还是很听哥哥话的。”
苏南枝笑了笑,左顾右盼,“他今天怎么没来?”
本还想感谢他,要不是那次在她戒指上安装了发信器,宁御城怕是找不到她。
“没来,喝闷酒去了吧。那小子挺喜欢你的。”薄靳深笑着与她轻轻碰杯,抬头挑衅了眼宁御城,“你最好待她好点,见缝插针的事儿,薄郁还是干得很娴熟的,指不定哪天把你太太偷跑了。”
宁御城勾起淡笑,扬了扬杯中清酒,“放心,不会让他有机会。”
下一桌到靳南,这次苏南枝见到他未婚妻了,的确是她见过的娱乐圈新人,乖巧地坐在那安静又懂事。
靳南是个挺怕麻烦的男人,想必也是看中这女孩的乖。
“祝幸福啊,南枝,御城。刚才在下面感动得我,哭得不行。那可是我2018年第一次流眼泪,都交给你们了。”靳南起身,微笑碰杯。
苏南枝抿着饮料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地问了,“嗯……夏茉她,没回来吗。”
提及这两字,好像触动到他心里某处,眼帘微颤了两下,被他以仰头喝酒的姿势代过,耸肩,“谁知道,好久没见到了。”
听到声音里夹带着涩然,那种思念着却无法相见的苦,苏南枝其实很熟悉,也很明白。
但靳南情绪收敛得自如,淡笑,“你们大婚,别聊我的事,晦气。”
望着靳南隐藏起心事的脸,苏南枝挺心疼的,却明白感情的事,她做外人的还是难劝。
一圈敬酒下来,她其实一直在找陆云。可人群太多,熙熙攘攘,怎么都没找到。
宁御城握了握她的手,说大概是她没来。
她点点头,回化妆间的时候,手机收到一条匿名短信:来甲板。
虽然只有简单三个字,她也瞬间认得出那是陆云。
犹豫几秒,她抿唇,攥拳往二楼甲板走。
对陆云的感觉,大概就像是心头剜不掉的一颗痛瘤,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烦扰着她。
甲板上没人,大家都聚在楼下大厅吃饭跳舞。
阴风阵阵,海上雾也重,她眯着眼睛好不容易看清了站在栏杆处的陆云。
她一袭雪白的裙子站在黑夜里,诡异得非常明显,长发随着海风波动,没有回头看她,便也知道她在身后了。
“婚礼挺顺利啊。”
陆云对着海风说着,风太大,吹得她脸皮在隐隐作痛。
苏南枝沉着气息,“是要感谢你,没捣乱。”
“谢我?”陆云冷笑一声转身,苍白的脸上,双眸空洞硕大地死死盯着她,“你当真是够傻,你以为我会空手而来,祝福你跟宁御城百年好合?”
“我呸!”
她往甲板上狠狠吐了口唾沫,轻冷一笑。
苏南枝脸颊惨白了一瞬,不知是不是被海风吹得,整颗心浸入寒窖一样地冷。
她颤抖地开口,“陆云,你为什么非要对我赶尽杀绝?这些年,你报仇了那些害死你爸爸的人,也报仇了曾经看不起你的陆家人,杀死了我一个孩子,还让我跟宁御城分离六年……这些还不够么!你到底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跟宁御城都通通给我去死!我要这个世界都跟我一样去死!!”
陆云仰头大笑几声,就像被附了体的魔鬼,恐怖的脸上满是狞笑,慢慢从怀里拿出一个遥控装置,用力按下。
“苏南枝,我们都今天都会死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