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里，苏晓男友已经陷入神志不清晰的状况。
认不得人，话也说不出，只是短促的喘息，谁也不知道这种磨难要持续多久，甚至就连医生也无法给个准话。
路念笙来了之后，苏晓哭了一会儿，又安静下来，和路念笙一起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靠着路念笙肩头发愣，目光呆愣地落在对面墙壁上。
等待一个人死，时间居然过的格外漫长。
气氛十分压抑，傅承修去了楼道拐角处楼梯间那里抽烟，不多时，陆昊文也过来了。
俩人吞云吐雾一会儿，陆昊文想起什么，突然说，“我刚刚好像听见念笙管你叫大哥。”
傅承修一愣，旋即笑了一下，“她和苏晓一直这么叫我。”
陆昊文低头，脑子里面不其然掠过曾经路念笙说她有大哥了的情形，也笑了，“你们三个关系很好。”
傅承修望向窗外远方，想起一些很久远的事情，从前，三个人都还在城北区做小混混的时候，回想起来那些曾经恍若隔世，“嗯，我们认识的早，念笙回到路家之前一直和苏晓住在一起，一起打工……”
顿了顿，扭头看陆昊文，“她们两个，就像我妹妹一样，不过……”
他想了一会儿，终是没能将自己曾经那些心思说出口，“以前小时候，我还能照顾好她们，那时候只要赚钱想办法填报她们肚子就行，可现在都大了，照顾不来了，现在变成这样。”
路念笙现在和陆昊文好像真有发展的苗头，他觉得自己多说多错，如果她真的选了陆昊文，他不该也没有资格再添乱，那些心思不如彻彻底底掩埋起来。
只要她幸福，他觉得他可以做到绝口不提。
而且现在的状况，苏晓变成这样，他这个大哥已经做的很挫败，要是路念笙依然停滞不前留在一场错误婚姻的影响里，对他来说更糟糕。
陆昊文听出他话音里的失落，心下微微有些讶异。
许是因为平日里的交流顶多就是工作上的，鲜少见到傅承修有什么低落情绪，他默了几秒，好心安慰一句：“都是一时的，会过去。”
傅承修艰难扯扯唇角没说话。
陆昊文又添一句，“我会照顾好念笙。”
傅承修怔了一下，抬头看他，“你和念笙已经在一起了吗？”
“没，”陆昊文深深吸了一口烟，“她不答应，不过我打算慢慢来，她受过伤，我不想催她。”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
陆昊文会花很多时间，去耐心等待路念笙，去包容她，而傅承修回头想想，其实他对别人的容忍度很低，包括对路念笙。
打从小，他生活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笃信力量就是一切，所以他本能地厌恶所有软弱，也不容许路念笙软弱，无论她受了什么样的打击和伤害，他第一反应都是用更严酷的方式让她看清事实，眼泪和软弱消沉都没有用，他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让她振作。
他不得不承认，他好像就学不会温柔待人。
他自嘲一般笑了一下，“她受了太多苦，如果她真的接受你，对她好一点，不然我可不会放过你。”
陆昊文眉心微微一皱，“你和你弟弟说了一样的话……”
话音未落，视线里，傅承修身后的电梯间掠过一个人影，他话音一顿，“苏晓进电梯干嘛？”
傅承修忙转身过去。
路念笙跑着过来拍着电梯门，喊叫苏晓名字。
傅承修和陆昊文站在电梯前都没搞清状况，傅承修问路念笙，“什么情况？”
“我不知道，”路念笙面色惨白，“她突然就站起来往这边走……”
陆昊文看一眼重症监护室方向，“她男朋友呢？”
“还是那样，还……”路念笙斟酌了一下措辞，“还没有结束。”
陆昊文看一眼电梯楼层指示灯，面色变了，“电梯在往上走，她没有下楼，上去了。”
几个人对视，心里不约而同浮现一个可能。
陆昊文赶紧按了电梯，然而除却苏晓乘坐的那一部电梯，另一部还在一楼，傅承修随手在电梯口垃圾箱一把按灭手中的烟，“你们一个人注意一下苏晓那个电梯停的楼层，另一个人等电梯上去，我现在走楼梯上天台以防万一，有什么事情念笙你给我打电话。”
说完，傅承修就转身奔向楼梯间。
路念笙心脏都紧紧揪在一起，唇色发白，见电梯上来，一把拉住陆昊文衣袖，“陆行长，我上去吧，我不能不去，你在这里注意楼层，要是苏晓那个电梯停了你打电话告诉我好不好？”
陆昊文一把攥住她的手，“你冷静一点，也许她只是出去透口气！”
路念笙没法冷静，她怕。
苏晓那个样子太可怕了，整个人仿佛被抽掉了魂魄一般，男朋友还没有死，可也许正是因为这死亡太过漫长，才让苏晓不堪重负崩溃。
陆昊文想了几秒，觉得也拦不住她，而且她和苏晓是好友，真要出现他们料想的情况，路念笙比他更能帮上忙，更何况傅承修人也已经上去了，便说：“行吧，你先上去，我很快会过去。”
苏晓那部电梯的指示灯一路往上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另一部电梯要上来了，陆昊文沉口气，突然抱住路念笙。
他抱的很紧，在她耳边说：“没事的，你大哥不都上去了？”
他的手在她背部轻轻拍了两下，“我很快也会上去的，别怕，苏晓不会有事。”
路念笙眼底发涩，居然忘了推开他。
不能否认，这个拥抱让她的心微微沉下来，默了几秒，最后她在他怀里点了一下头。
……
苏晓真跑顶楼，上了天台。
傅承修尽管跑的快，但抵达天台的时候却还是迟了一步，推开门看到苏晓已经爬上高台。
阴沉沉的天空下，苏晓身影单薄的像是一张随时会被风刮走的纸。
傅承修心口一提，往过去走，却见到个意想不到的人。
韩烈叼着烟，拧眉看着高台上的苏晓。
听见脚步声，韩烈回头看了一眼傅承修，一愣。
傅承修也顾不上问韩烈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往前几步先唤苏晓。
“苏晓！你先下来！”
苏晓回头看了一眼傅承修，目光呆愣，复又转过头去，看楼下。
韩烈低低爆了粗口，将烟扔地上踩灭了，也跟在傅承修旁边靠近苏晓。
苏晓敏感觉察，回头，“别过来，大哥，你再过来，我立刻就跳！”
傅承修脚步顿住，面色很沉，“苏晓，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要闹，这个结果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现在他还在重症监护室，你却在这个时候寻短见，你觉得他会希望看到你这样？”
苏晓没说话，唇动了动，眼泪先滑落下来。
韩烈脚步试探着往前挪了两步，苏晓警惕瞪向他，“你也别过来！”
韩烈有些紧张，但还是耸耸肩，语气刻意放松：“他是你大哥我又不是你的谁，这天台是你家的？我爱走哪里走哪里。”
傅承修瞥了一眼韩烈，也看出韩烈是想帮忙，没有说话。
苏晓咬唇，“你过来我就跳下去！”
韩烈默了几秒，“你觉得我在乎？”
苏晓抿唇，说不出话来。
韩烈又往前一大步，结果苏晓真的扭头往外侧挪了一步，吓的韩烈叫出声：“我不走了，不走了行吧！你先下来！”
高台总共也就两米左右的宽度，苏晓的腿已经挨上外侧铁杆，傅承修掌心捏了一把汗，声音软下来，“苏晓，你冷静一点，先下来，你别忘了，你还有我和念笙，我们会陪着你……”
“不一样……”苏晓摇头，泪如雨下，背对着他，“大哥你不会懂的，我照顾了他八年，八年啊！”
嘴里说再多看透了的洒脱话，心里还做不到彻底放下。
等待死亡的过程，就是看着他继续最后受折磨的过程，这太可怕了，她想逃离。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傅承修一回头，便见路念笙已经追过来。
路念笙冲着苏晓背影叫了一声苏晓名字，“苏晓，你先下来好不好？你不能这样，他知道会很伤心的，这都到最后了，你不陪着他吗？”
苏晓面色凄凄，抬手擦了一把眼泪，脑子是一片混沌，“你们告诉他，我会陪着他一起死。”
“你别这样，苏晓，我和大哥都需要你，没了你我们怎么办？我们的铁三角呢……”
路念笙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想要说服苏晓，可又寻不到方法。
傅承修不语，只是给韩烈使眼色，和韩烈一起，脚步放的很慢很轻，一点一点往高台那边挪，韩烈本身靠前，眼看距离拉近了。
苏晓却蓦然转了身，脚一挪，面对着他们。
“没有什么铁三角，早就没有了，都是我一头热，念笙，大哥，你们现在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了，我呢，我被傅子遇从商场里面赶出来的时候，要不是大哥，我连工作都找不到，活了这么多年，我没什么长进，就连这口饭都是大哥给的，八年了，我就做了这么一件事，我想照顾好他，可现在，他也要走了……”
苏晓在笑，凄惨极了，“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说完，身体就往后倒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