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哈尔 （急忙地）但是，亲爱的，要知道，我并不是反对，我只是这样想想罢了。你知道，我与其说是工业家，还不如说是地主……这一切对于我都是新的、复杂的……我想做一个公正的人……农民要比工人温和些，心肠好些……我跟农民相处得很好！……在工人中间有很有意思的人，但是整个工人群众——我同意你的话——他们是很放肆的……
米哈依尔 特别是从你答应了他们许多诺言以来……
札哈尔 可是，你知道吗，你走了之后，立刻开始活跃起来了……就是说，开始波动起来了……我，也许，处事不谨慎……但是，当时是应该使他们平静下来的。报纸上登出我们工厂的事……你知道，登得很厉害呢……
米哈依尔 （不耐烦地）现在十点十七分。问题必须解决；问题是这样：或者我把工厂关闭，或者我辞职不干。我们把工厂关了，不会受到损失，因为我已经采取了措施。紧急的订货都已经做好了，并且仓库里还有一些存货……
札哈尔 唔——噢。必须现在解决……我明白！他的意见怎么样，尼古拉·华西里亦维奇？
尼古拉 我认为，我哥哥的意见是对的。如果我们尊重文化，就必须坚强地抓住严格规定的原则。
札哈尔 那就是说，你也认为应该关厂？多么遗憾啊！……亲爱的米哈依尔·华西里亦维奇，请别生我的气……我过个……过个十分钟来回答你！……好吗？
米哈依尔 请吧！
札哈尔 波丽娜，我请你，跟我来……
波丽娜 （跟着丈夫走）哎呀，我的天呀！这些个事情，多么不愉快啊……
札哈尔 农民有一种世世代代天生的尊重贵族的感情……
〔二人同下。
米哈依尔 （咬牙切齿）脓包！南方刚发生过农民暴动，他还说这种话！傻瓜！
尼古拉 安静点，米哈依尔！何必这样激动呢？
米哈依尔 你要明白，我的神经痛！我到工厂去，就拿这个出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枪来）为了札哈尔这个混蛋他们都恨我！我又不能把厂里的事扔下不管——要是我扔下不管的话，你第一个就会责备我。我们的全部资本都在这个工厂里。我要是走的话，这个秃头傻瓜就会把什么都搞光了。
尼古拉 （安静地）如果你的话并不夸大，那真是糟透了。
〔辛卓夫上。
辛卓夫 工人请你去……
米哈依尔 请我？怎么回事？
辛卓夫 有谣言，说午饭后要关厂。
米哈依尔 （对弟）你看！他们怎么知道的？
尼古拉 大概这是雅可夫·伊凡诺维奇去说的。
米哈依尔 啊……他妈的！（带着难以抑止的激怒看着辛卓夫）辛卓夫先生，为什么正是你这样操心呢？要你走得来，来向我们……啊？
辛卓夫 是会计请我来找你的。
米哈依尔 是吗？你皱着眉头看人，魔鬼似的歪着嘴唇，你这算什么习惯？我倒要问问，你有什么事情高兴？……
辛卓夫 我认为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米哈依尔 我可认为不是这样……我要请你以后对我讲些礼貌……嗳！
〔辛卓夫向他注视着。
怎样？你还等什么？
塔吉雅娜 （从右面上）啊，厂长……忙吗？（向辛卓夫高声招呼）马特维·尼古拉维奇，你好！
辛卓夫 （亲切地）啊，你好！你身体怎样？你没有累吗，啊？
塔吉雅娜 不，谢谢你。划船，手给划疼了……你去上班吗？我送你到花园门口。你知道，我要告诉你什么吗？
辛卓夫 当然不知道。
塔吉雅娜 （和辛卓夫并排地走）你昨天所讲的话，里面有很多智慧，但是更多的是一种激动的情绪和预先准备好的意见……在讲演里，感情成分少一点，就更有说服力……（听不见他们说的什么）
米哈依尔 请看，这是什么样子！你的职员，你刚才还骂他没有礼貌，可是他现在当着你的面，跟你合伙人的弟媳妇做出这种轻薄的样子……弟弟是个醉鬼，他老婆是个女戏子。他们到这里来搞什么鬼把戏？真不明白！……
尼古拉 她是个奇怪的女人。很漂亮，会打扮，怪迷人的；似乎，她正跟一个穷光蛋在讲恋爱。真是异想天开，可是很愚蠢。
米哈依尔 （讽刺地）这就是民主主义。你知道，她是一个乡村女教师的女儿，她说：她向来喜欢和平民在一起……我被鬼迷了，竟跟这些地主纠缠在一起……
尼古拉 嗳，就算是这样，那也不坏，当权的是你。
米哈依尔 将来是！可是现在还不是……
尼古拉 我看，很容易把这女人弄上手……她似乎是一个肉感的女人。
米哈依尔 这位自由主义者在那儿躺下睡觉了还是怎么的了……不，我可以说，俄国搞不好了！……人们都弄糊涂了，无论什么人都没有能力确定自己的位子应该在什么地方，大家都在徘徊、幻想、说空话……政府是一群脑子僵化了的人，他们又心狠又愚笨，他们什么都不懂得，他们什么都不会做……
塔吉雅娜 （回来）你们在嚷嚷呀？……为什么大家都开始嚷嚷起来了……
阿格拉芬娜 米哈依尔·华西里亦维奇，札哈尔·伊凡诺维奇请你进去。
米哈依尔 （没有听完就走）总算来请了！
塔吉雅娜 （坐到桌子跟前）他为什么这样激动？
尼古拉 我想，这种事情你是不会感兴趣的。
塔吉雅娜 （安静地）他使我想起一个警察。在我们柯斯特罗马的舞台上，常常有一个警察值班……是这么样一个高个子、鼓眼睛。
尼古拉 我看不出有像我哥哥的地方。
塔吉雅娜 我并不是说外表相像……他是一个警察，也老是忙着赶来赶去，他不是走路，而是跑步；他不是抽烟，好像是喷烟；似乎，他不是在生活，而是跳呀、蹦呀、翻跟头呀，他总想快些达到什么目的；究竟什么目的，他却不知道。
尼古拉 你以为他不知道吗？
塔吉雅娜 我相信他不知道。凡是一个人有了明显的目的，他就很安静。可是这个人却紧张地赶来赶去。而且他的奔忙很特别——好像在他的心里面有一种奔忙的力量在追赶着他，于是他老是跑来跑去，既妨碍自己，又妨碍别人。他并不贪心，那种狭义的贪心……不过他贪心地要把一切需要做的事情赶快做完，贪心地把一切义务推开，甚至于把受贿赂的义务也推开。他并不是拿贿赂，而是抓贿赂，急急忙忙地抓，连说声谢谢都忘记了……他最后摔在马蹄底下，马把他踩死了。
尼古拉 你是要说，我哥哥的精力是白费，没有目的吗？
塔吉雅娜 是吗？我说的话有这样的意思吗？我并不想说这个意思……不过他有些像那个警察罢了……
尼古拉 这里面并没有奉承我哥哥的意思。
塔吉雅娜 我并不打算说奉承他的话……
尼古拉 你卖弄风情卖得很特别。
塔吉雅娜 是吗？
尼古拉 可是并不愉快。
塔吉雅娜 （安静地）难道有什么女人跟你在一起会愉快吗？
尼古拉 哦——嘿！
〔波丽娜上。
波丽娜 今天我们这儿好像什么都不对劲。谁都不吃早饭，大家都在发脾气……好像都没有睡醒似的。娜佳一早起来跟克娄帕特拉·彼得罗夫娜到树林里去采蘑菇了……我昨天劝她不要去采……噢，天哪……日子愈来愈难过了！
塔吉雅娜 你吃得太多了……
波丽娜 丹娘，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你对人的态度不正常……
塔吉雅娜 难道？
波丽娜 你要是什么也没有，你要是什么责任也不担，那你就很容易做个安静的人！可是，要是你养活着差不多一千个人……这可不能闹着玩了！
塔吉雅娜 你就别管，别去养活他们，让他们自己去爱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把什么都交给他们……工厂、土地都交给他们，那你自己就安静了。
尼古拉 （点着一支烟）你这是背哪一个剧本里的台词？
波丽娜 丹娘，你为什么这样说话呀？我不明白！你看，札哈尔的心乱成什么样子了……我们决定暂时把工厂关闭，直到工人平静下来。可是，你想想看，这是多么沉痛的事情啊！有好几百人要没有工做了。他们有孩子……多可怕！
塔吉雅娜 既然可怕，就别关厂……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呢？
波丽娜 哎呀，丹娘，你是在刺人啊！要是我们不关厂的话，工人就要罢工，那就要更糟。
塔吉雅娜 什么会更糟呢？
波丽娜 什么都会更糟……我们怎么能对他们的全部要求都让步呢？而且，这也不完全是他们的要求，是社会党人教他们的，他们不过嚷嚷罢了……（热烈地）这我就不明白了！在外国，社会主义是安分守己的，公开活动的……可是在我们俄国，是在暗地里给工人叽叽咕咕地讲社会主义，他们根本不明白，这在君主国家里是行不通的！……我们需要的是宪法，完全不是这一套玩意……你的意见怎么样，尼古拉·华西里亦维奇？
尼古拉 （冷笑）我的意见稍微有些不同。社会主义是一种很危险的现象。在一个没有独立的所谓种族哲学的国家里，在一个对于无论什么东西都想赶时髦的国家里，社会主义一定会在那里找到生根的土壤……我们国家的人老走极端……这就是我们的毛病。
波丽娜 这话说得很对！可不是，我们是走极端的人。
塔吉雅娜 （站起来）特别是你和你丈夫，还有这位副检察官……
波丽娜 你不知道，丹娘……人家把札哈尔看做是全省的红色分子之一！
塔吉雅娜 （踱步）我认为，他只有在害臊的时候，脸才会发红，而且也不是常常如此……
波丽娜 丹娘！上帝保佑你，你怎么啦？……
塔吉雅娜 难道这话受不了吗？我倒没有想到……我觉得你们的生活像业余剧团演戏。角色分配得很不确当，没有才能，大家都演得令人讨厌……戏的内容看不懂……
尼古拉 你这话有道理。而且大家都抱怨——哎呀，这是多么无聊的戏啊！
塔吉雅娜 是的，我们把戏演坏了。我觉得，演跑龙套的和所有后台的工作人员，都开始明白这一点了……有一天他们会把我们从舞台上撵下来的……
〔将军和老马上。
尼古拉 啊，你说到哪里去啦！
将军 （走近，叫喊）波丽娜！给将军牛奶喝——呵！要冷牛奶！……（对尼古拉）啊啊，法律棺材！……我的漂亮的外甥女儿，拿小手给我！老马，回答功课：什么叫做兵士？
老马 （无聊地）大人，随长官便，要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将军 兵士能不能变成一条鱼，啊？
老马 兵士什么都应该会……
塔吉雅娜 亲爱的舅舅，昨天你也是给我们演的这场戏……难道每天老演它？
波丽娜 （叹息）每天洗过澡就演这一套。
将军 每天都演，对了！并且一定要永久花样不同！他是一个老滑稽，他应该自己想出一问一答的台词。
塔吉雅娜 老马，你喜欢这一套吗？
老马 大人喜欢。
塔吉雅娜 你呢？
将军 他也喜欢……
老马 演马戏，我年纪太大了……可是，既然张嘴要吃，就得忍着点……
将军 啊！狡猾的东西！向后转！……
塔吉雅娜 你拿老头子开玩笑，不无聊吗？
将军 我自己也是老头子！你自己也是个无聊的人……女戏子应该逗人笑，可是你呢？
波丽娜 你知道，舅舅……
将军 我什么也不知道……
波丽娜 我们工厂要关门了……
将军 啊哈！好极了！工厂老是汽笛叫。一大早，睡得很甜，突然—呜—呜—呜！把它关了吧！……
米哈依尔 （迅速地走上）尼古拉，来一下！嗳，工厂决定关了。但是应该采取一些措施，以防万一……你去打一个电报给副省长，简单地报告一下情况，要求派兵来……签我的名字。
尼古拉 我跟他也是好朋友。
米哈依尔 我去向这些代表宣布——他妈的！……你别提电报的事情，等有必要的时候，我自己说……好吗？
尼古拉 好。
米哈依尔 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办事，真是高兴之极！兄弟，年纪我比你大几岁，可是精神却比你年轻些吧，啊？
尼古拉 我以为，这不是年轻，这是神经过敏……
米哈依尔 （讽刺地）好，我来给你看神经过敏！你看吧！（笑着下）
波丽娜 尼古拉·华西里亦维奇，决定了，是吗？
尼古拉 （一面下一面说）大概，是吧。
波丽娜 噢，我的天哪！
将军 决定什么？
波丽娜 关厂……
将军 哦，好……老马！
老马 有。
将军 钓鱼竿和小船。
老马 预备好了。
将军 我去跟鱼默默地坐着……这比跟人坐着发闷要聪明些……（哈哈大笑）说得妙吗，啊？
〔娜佳跑上。
啊——啊，小蝴蝶！……怎么一回事？
娜佳 （高兴地）发生了一件出奇的事情！……（转过身去，招呼）请到这里来！葛列可夫！你别放他走，克娄帕特拉·彼得罗夫娜！姨母，你知道不，我们从树林子里走出来——突然有三个喝醉酒的工人……你明白吗？
波丽娜 你看！我一直跟你说……
克娄帕特拉 （葛列可夫跟在她的后面）你想想看，多讨厌！
娜佳 为什么讨厌？简直好玩呢！……三个工人，姨母……他们微笑着，说：“我们的亲爱的太太呀……”
克娄帕特拉 我一定让我丈夫把他们开除……
葛列可夫 （微笑着）为了什么呢？
将军 （对娜佳）这个脏东西是谁？
娜佳 舅公，他是救我们的恩人，你明白吗？
将军 我一点也不明白！
克娄帕特拉 （对娜佳）你讲得谁都摸不着头脑。
娜佳 该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波丽娜 可是一点也听不明白，娜佳！
娜佳 因为你们老打断我的话！……他们走到我们跟前就说：“小姐们！来跟我们一起唱歌吧……”
波丽娜 哎呀，多么无礼啊！
娜佳 一点也不！他们说：“我们知道，你们唱得很好……当然，我们喝了点酒，可是我们喝了酒只有更好！”姨母，确实是这样。他们喝了点酒，并不像平常那样愁眉苦脸的……
克娄帕特拉 幸亏有这个青年走来……
娜佳 我比你讲得清楚！克娄帕特拉·彼得罗夫娜就开口骂他们……不过，你不该这样的！我老实告诉你！……于是他们中间有一个人，一个又高又瘦的人……
克娄帕特拉 （带着威胁的口吻）我认识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