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娄帕特拉 他到这里来了……我不愿意见他，我不能见他！（很快地下）
娜佳 这是搞什么花样啊？
将军 我年纪太大了，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我受不了啦。杀人啊、暴动啊！……札哈尔既然请我来到他家休息，也应该预先料到这些个……
〔札哈尔上。他很激动，但很满意；看到尼古拉。很窘地站住，正正眼镜。
喂，亲爱的外甥……嗳……你明白你的行为吗？
札哈尔 舅舅，等一会儿再说……尼古拉·华西里亦维奇！
尼古拉 嗯……
札哈尔 工人们非常激动……我怕工厂被捣毁……已经答应他们的要求，不停工。关于奇乞可夫的要求也答应了……我向他们提出条件——把凶手交出来，他们已经想法子去找凶手了……
尼古拉 （冷冷地）这件事情用不着他们去操心了。不用他们帮助，我们也能找到凶手。
札哈尔 我觉得，最好还是他们自己找……是的……我们决定明天中午开厂……
尼古拉 我们——这是指谁？
札哈尔 我……
尼古拉 哦……谢谢你的报导……不过，我觉得，在我哥哥死后，他的发言权就转到我和他的妻子身上了，如果我没有说错的话，你应该和我们商量商量，不能自作主张地决定问题……
札哈尔 可是我请过你们！辛卓夫去找过你们，你们拒绝了……
尼古拉 你该明白，在我哥哥死的日子，我是很难办理公事的！
札哈尔 可是，你不是在那里，在工厂里的吗？
尼古拉 是在工厂里的。我听了演讲……这又会怎么样呢？
札哈尔 请你明白，原来死者给城里打了电报……他请求派兵到这里来。回电收到了——兵在明天中午以前就到……
将军 哦！兵？原来如此！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尼古拉 是英明的手段……
札哈尔 我不知道！兵一到……工人的情绪就要更激动……如果工厂不开门，天晓得，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觉得，我处理得很英明……流血冲突的可能现在已经没有了……
尼古拉 我有另外一种看法……你即使是为了尊敬被打死的人，也不应该对这种……人让步……
札哈尔 哎呀，我的天呀……可是，可能发生悲剧，你就一点不管吗！
尼古拉 这不关我的事。
札哈尔 是呀……可是我呢？要知道，我得和工人一起生活下去啊！如果流了他们的血……最后，他们会把整个工厂都捣毁！
尼古拉 我不信这一套。
将军 我也不信！
札哈尔 （沮丧地）因此，你来责备我吗？
尼古拉 是的，我责备你！
札哈尔 （真诚地）为什么……为什么要敌视我呢？我所希望的只是一点，就是避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不愿意看到流血。和平的、理智的生活难道就不能实现吗？你用仇恨的眼光看我，工人们用不信任的眼光看我……我要的是好……只是要个好罢了！
将军 什么叫做好？这甚至于不是一个字，只是一个字母……光在嘴上说说不算好，要真正做出来才算好……常言不是这样说的吗，啊？
娜佳 （噙着眼泪）别说了，舅公！姨父……你平平气吧……他不懂！……哎呀，尼古拉·华西里亦维奇——你怎么不明白呢？你是非常聪明的人……为什么你不相信我姨父呢？
尼古拉 对不住，札哈尔·伊凡诺维奇，我走了。我不能跟小孩子一起谈公事……（走开）
札哈尔 你看，娜佳……
娜佳 （握着他的手）这没有关系，没有关系……你知道，主要是使工人们满意……他们人是这样多，他们比我们多！……
札哈尔 慢点……我应该告诉你……我对你很不满意，唔！
将军 我也不满意！
札哈尔 你同情工人……在你这样的年龄，这是很自然的，但是，我的亲爱的，不应该失去分寸！你看，你今天早晨领那个葛列可夫到这里来……我认识他，他是一个很懂事的青年——可是你不该为了他的缘故给你姨母来那一场戏啊。
将军 要好好地训她一顿！
娜佳 可是你并不知道经过情形是怎样啊……
札哈尔 你该相信我，我比你知道得多！我们的人民很粗野，很不文明……你如果伸一个指头给他，他就抓住你整个手……
塔吉雅娜 就像快要淹死的人抓住一根草一样。
札哈尔 亲爱的，他们像野兽一样，非常贪心，不应该惯他们，应该教育他们……唔！这一点，请你好好地想想吧。
将军 现在让我来说两句。小丫头，你对我的态度，真是鬼知道！我要提醒你一句，还要四十年，你的岁数才能跟我一样，到那时候，我也许准你跟我像平辈一样地说话。明白啦？老马！
老马 （在树后）有！
将军 那个……拔瓶塞的钻子，他叫什么，在哪儿？
老马 什么钻子？
将军 那个……他叫什么？“白兰地”……“爬满地”……
老马 波洛其。我不知道。
将军 （走往帐篷）去找他来！
〔札哈尔踱步，垂着头，用手帕擦眼镜。娜佳深思地坐在椅子上。塔吉雅娜站着，观察着。
塔吉雅娜 知道是谁打的没有？
札哈尔 他们说：“我们不知道，但是，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当然知道，我想……（环顾一下，放低声音）这是他们集体的决定……是阴谋！说句真话：是他去惹工人的，并且还侮辱工人。他有一种病态的特点……他喜欢作威作福……于是他们……他们非常天真单纯，简直天真得惊人！他们杀了人，还是那样张大着眼睛看着，好像一点不明白，他们已经犯了罪……简直天真得惊人！
塔吉雅娜 据说，斯克罗卜托夫想要开枪，可是工人中间有一个人把他的手枪夺下来，并且……
札哈尔 这反正是一样。是他们杀死的……不是他……
娜佳 你就坐下吧……啊？
札哈尔 他为什么要叫兵来呢？工人们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他们什么消息都知道！这也就使他死得快一点。我当然应当让工厂开工……否则的话，我和他们的关系，就要长久地搞不好。现在这种时候，对他们应该更小心更温和……谁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在这样的时代，识时务的人应该在群众当中交点朋友……
〔列夫欣在舞台深处走着。
是谁啊？
列夫欣 是我们……我们在巡逻。
札哈尔 叶菲梅奇，怎么，你们杀死了人，现在就变得亲切、和善起来了，啊？
列夫欣 札哈尔·伊凡诺维奇，我们向来是这样和善的。
札哈尔 （威严地）可不是吗。并且你们还和善地杀人？……对了，列夫欣，你在那里宣传一种什么……一种什么新的学说——不要金钱，不要老板，以及诸如此类的话……列夫·托尔斯泰宣传这种东西是可以原谅的，就是说，是可以理解的，嗳……你啊，我的朋友，还是别宣传的好！讲这样的话，你是一点好处也不会有的。
〔塔吉雅娜和娜佳向右方走去；那边正发出辛卓夫和雅可夫的说话声。雅戈廷从树后出现。
列夫欣 （平静地）我说什么呀？我把生活里经历的，脑子里想的，从嘴里说出来……
札哈尔 老板并不是野兽，这一点应该明白……你知道，我不是凶恶的人，我总是预备帮助你们的，我要大家好……
列夫欣 （叹了口气）谁要自己坏呢？
札哈尔 你得明白——我要你们，要你们好！
列夫欣 我们明白……
札哈尔 （看看他）不，你弄错了。你们并不明白。你们是些怪人！一会是野兽，一会是小孩……（走开）
〔列夫欣用双手扶着棍子，看着他的后影。
雅戈廷 他又讲道了？
列夫欣 他是外国人……完全是外国人……他说的什么？除了他自己以外，谁也听不懂是什么……
雅戈廷 他说，我要好……
列夫欣 就是这些个嘛！
雅戈廷 我们走吧……不看见，他们都来了！……
〔走往舞台深处。塔吉雅娜、娜佳、雅可夫、辛卓夫自左面上。
娜佳 我们老是这样转来转去、踱来踱去……完全像做梦一样。
塔吉雅娜 要吃点东西吗，马特维·尼古拉维奇？
辛卓夫 最好给我一杯茶……我今天一直说话……连嗓子都说痛了。
娜佳 你一点也不怕吗？
辛卓夫 （坐在桌前）我？一点也不！
娜佳 我可怕！……突然之间，好像什么都搅糊涂了，我也就不明白……哪是好人，哪是坏人了。
辛卓夫 （微笑）弄得明白的。你只要不怕想……你要大胆地想，一直想透彻！……一般地说——没有什么可怕的。
塔吉雅娜 你以为什么都平静了吗？
辛卓夫 是的。工人们是不常取得胜利的，所以即使取得小小的胜利也能使他们得到很大的满足……
娜佳 你喜欢他们吗？
辛卓夫 并不是这么说。我和他们一起生活了很久，我了解他们，看出他们的力量……相信他们的智慧……
塔吉雅娜 并且相信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辛卓夫 也相信这个。
娜佳 未来……未来怎样，这个我就想象不出。
塔吉雅娜 （暗笑）他们很狡猾，你们的这些无产者！我和娜佳试着和他们说话……结果很糟……
娜佳 甚至于使人生气。那老头子这样说话，好像我们俩是什么坏人……是间谍或是什么的！还有另外一个人……葛列可夫……他就不是这样看人。可是那老头老是笑呵呵的……那副样子，好像他很可怜我们，好像我们都是有病的！……
塔吉雅娜 雅可夫，你别喝这么许多！看着你都难受！
雅可夫 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辛卓夫 难道就一点没有办法吗？
雅可夫 我对于办事业，我对于认真办事，怀着一种厌恶……一种难于克服的厌恶的情绪。你们可知道，我是第三种人……
辛卓夫 什么？
雅可夫 就是这样！人可以分为三种：第一种人是一辈子做工，第二种人是只顾攒积金钱，第三种人是既不肯为了面包去工作——因为这是毫无意思的！——又不能攒积金钱——因为这样做好像又蠢又难看。我就是属于这第三种人。凡是懒鬼、浪荡汉、和尚、乞丐和这个世界上其他一切吃闲饭的人都属于第三种人。
娜佳 表叔，你说的话多么无聊！并且你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你不过很善良、很温和罢了。
雅可夫 那就是说，我一无用处。这一点我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就明白了。人在少年的时候就已经分成三种了……
塔吉雅娜 娜佳说得对，这话很无聊，雅可夫……
雅可夫 我同意。马特维·尼古拉维奇，你认为生活有面目吗？
辛卓夫 可能……
雅可夫 有。生活的面目永久是年轻的。不久之前，生活还是若无其事地看着我，可是现在，生活却严厉地看着我，并且问我……问我：“你是什么人？你到哪里去，啊？”（他害怕起来，他想微笑，但是他的嘴唇发抖，不听从他，一副可怜相使他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
塔吉雅娜 雅可夫，请你别说这些个了！……你看，检察官在散步，我不愿意你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
雅可夫 好。
娜佳 （低声地）大家都在等候着……又是害怕着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不许我和工人交朋友呢？这真是没有道理！
尼古拉 （走近）能给我一杯茶喝喝吗？
塔吉雅娜 请吧。
〔有几秒钟大家默默地坐着。尼古拉站着，用匙子喝茶。
娜佳 我想了解，为什么工人们不相信姨父，并且一般地……
尼古拉 （阴沉地）他们只相信那些向他们做“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演说的人……他们只相信这个！
娜佳 （耸耸肩，轻声地）当我听到这几个字……听到这个世界性的号召……我觉得，我们在世界上都是多余的人……
尼古拉 （激动地）当然！每一个有文化的人都应该觉得自己是这样……我相信，不久之后，全世界就将发出另外一个号召：“全世界有文化的人联合起来！”应该喊出这样的口号了，是时候了！野蛮人正在走来，他们要来践踏人类几千年的劳动的果实。他们被贪心推动着，正在走来……
雅可夫 他们的心长在肚子里，长在饥饿的肚子里……是一幅使人们饥渴难熬的图画。（给自己倒啤酒）
尼古拉 被贪心推动着的群众，被“吃光”这一欲望的一致要求所组织起来的群众正在走来！
塔吉雅娜 （深思地）群众……各处各地都是群众：戏院里、教堂里……
尼古拉 这些人能够带来什么呢？除了破坏，什么也不会带来……并且，请你们注意，这种破坏在我们国家里会比在任何别的国家都更加可怕……
塔吉雅娜 当我听见人们说，工人是先进的人，我觉得奇怪！因为这一点我还很难理解……
尼古拉 可是你呢，辛卓夫先生……你当然是不同意我们的看法的？……
辛卓夫 （平静地）不同意。
娜佳 丹娘婶婶，你记得吗，那老头子关于金钱的话？他说得非常简单。
尼古拉 辛卓夫先生，你为什么不同意呢？
辛卓夫 我的看法不同。
尼古拉 理由十分充分的回答！可是，也许，你可以和我们谈谈你的观点吧？
辛卓夫 不，我不想谈。
尼古拉 遗憾之至！希望我们下一次见面时你的情绪会有变化。雅可夫·伊凡诺维奇，如果可以的话，我请你……送送我！我的神经紊乱到极点了……
雅可夫 （艰难地站起来）请，请……
〔二人下。
塔吉雅娜 这位检察官是个讨厌的家伙。我真不高兴同意他的意见。
娜佳 （站起来）你为什么要同意呢？
辛卓夫 （轻笑）为什么，塔吉雅娜·帕夫洛夫娜？
塔吉雅娜 因为我自己觉得也是这样……
辛卓夫 （对塔吉雅娜）你这样想，但是和他的感觉不同。你想要明白，可是他并不关心这一点……他用不着明白！
塔吉雅娜 大概，他这人很残酷。
辛卓夫 是的。他在城里审理政治案件，对犯人的态度很坏。
塔吉雅娜 真的，他把你的什么事情记到他的小本子里去了。
辛卓夫 （微笑）大概是记下了。他跟波洛其谈话……一般地说，他在活动！……塔吉雅娜·帕夫洛夫娜，我有件事请求你……
塔吉雅娜 请说吧……请你相信我，如果我能做到，我一定乐意做！
辛卓夫 谢谢。大概，他们已经叫宪兵来了……
塔吉雅娜 是的，已经叫了。
辛卓夫 那么，要搜查了……你能不能给我藏些东西？
塔吉雅娜 你认为你那里要搜查吗？
辛卓夫 大概要来的。
塔吉雅娜 会逮捕吗？
辛卓夫 我想不会吧。为什么逮捕我呢？……因为我演讲过？但是札哈尔·伊凡诺维奇知道，我所做的演讲是号召工人守秩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