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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流泉

吴畏

死之流泉,使生的止水跳跃。

——泰戈尔《飞鸟集》

在中国,一个日益严峻的问题,是养老问题。

——作者手记

客人们走得差不多了吧。中午七桌,晚上两桌还说挤。不就是一个瞎眼老头过70岁生日吗,小莉他们也搞得太热闹了。

小莉他俩忙着去餐厅送还碗筷碟子,一会儿才回得来。多亏马飞他爹帮着陪送客人。他过来了。喝得不少,一股子酒气。眼睛还能看得一点点时,最羡慕的是他酒后的满面红光。只差一年就要退休的人,没一丝半点病痛,年轻人一样的吃和睡。唉,这才叫福气,该当好好享受他那份儿生活哟。

“茶凉了么,给您换一换?”

“不用,刚换过。你那面末班车……?”

“是8点,还有足20分钟。”

“那怎么好还耽误你!”到桥头候车,还有一段路。昨晚就差些错过,说是眼见关车门了急得大老远扯嗓子喊。手杖呢,我的手杖。在这儿,顺墙倒下了。“小莉和马飞不在,我送送你,亲家。”

“这怎么行。您歇着。”一双手好有劲,大巴掌热乎乎的,“把这阵子忙过,过来陪您老好好聊聊,玩几天!”

“可别多牵挂我。犯病这些年,多亏了你哟!今晚,我一定得送送你,亲家!”

“那……我牵您,慢慢走,反正还不急。”

真正忠厚谦和的人。前个月发那场病,只想就那么寻个解脱,去了好了,小莉只急得哭,马飞回去找来他爹,一席话,说得人不能不回心转意,住进了医院。他说差些天可就过大寿了,古人说人活七十古来稀,现如今人过七十才算老人呢,老年生活才开头;他说得让他把这一年熬退,好过来陪你,老哥小弟,刚好结伴儿。多难为他,几多回是专门过来,牵你到处玩,近到江边,远去公园,还坐了一回车去松林。那次抱了玲玲去,爷孙三人,玩得真够快活。

说真的,一个人憋在无尽头的黑暗里,守着狭窄房间那一隅长久的孤寂,有时真慌得厉害,烦躁得厉害,更何况生性好动。做教师,最惬意的是带着一二心爱的学生去远足。即便老了,病了,哪怕眼睛还能看那么一点点儿,也常去江边一带走走。以后全瞎了,也贪念这份享受。每每迁怒小莉小两口儿,怪罪没多带你走出去。

“月亮很好呢。”

“我感觉到了。”

夜风凉凉的如水泼面,而不是往夜的严寒袭人,房屋与树木挡风处,尤其这样。一身外在的肌肤犹如披一层薄薄的、冰凉而细滑的羽纱。腊月夜晚,若非一天朗照,四野明辉,怎得如此。

“这样好月亮一冬少有。说来,是您老寿诞的喜气,哈哈!”

“靠你讲得好哇!”

真难得亲家这分心。每次他过来,你都高兴。有时就暗暗盼他。也不免以他同小莉、同马飞相比。唉,现在想来,真太强求年轻人了。不说兴致情趣的相异,面对世人投来的各式目光,年轻一辈也难以同样受之坦然。人世间,毕竟视人的残缺病变为不幸和卑贱,真诚的同情体谅需要高尚的心地,抱几分歧视与轻慢其实也为人情之常。何况还有小玲玲,更让年轻的父母忙碌操心,哪能更多地陪你牵你宽慰你呢。

到大桥下面了,亲家停下来,“这一段上坡路,不好走。您老请回吧。”

“好,你走好。”再握握他暖乎乎的大手,再握握,“一定别多牵挂我,亲家。现在,我心头安闲得很、平静得很。”

“这就好。人,难得的就是心静。”

这会儿,小莉他们该回家了。

玲玲接回家了吧。确实太忙,吃过午饭,就又送她去了刘妈家。唉,都说她脸上皮肉全换过了,没落下疤痕,花骨朵似的。真这样么?问邻居,怎么有人语气里带着几分迟疑。

今晚,一定要弄清究竟。一个活泼天真的小孩儿,一个青春烂漫的少女。一个温淑贤能的母亲,甚至一个慈祥善良的老祖母,都应当与美丽同在,像青山与绿树,长河与碧水……怎容得下脸庞上突兀一两处刺目的伤疤,而且还是她的外祖父给活生生留下的!

那天,小莉兴许有什么预感,不情愿放玲玲在家里,奶瓶递过来,又拿回去。真不该固执。自以为屋里屋外早摸熟了,看管一个婴孩儿,决没问题。也是想有个小孙孙侍弄着,不致寂寞难受;再就是一种潜在的、试图找到并表现出那么些自我存在的价值,从而企求一种心理的新的平衡。说什么省去一个保姆省去一笔开销,说什么自己的孙孙得自己看管培养。唉。人啦!人往往总是把一己之欲解释得完美而堂皇,连自身思维也会附和顺从,形成定势。

真是一幕不忍诉说的惨剧。明明角柜上是放暖瓶的地方,可玲玲一哭,又一下子老弄不好奶瓶嘴子,就手忙脚乱,就什么都忘了。就听“砰!”一声炸响,就听得玲玲在坐椅里惨叫,就是一股直冲而上的滚烫的热气,就是你自己在惊吓与恐慌中一跤摔倒……

玲玲,我的好孙孙,我唯一的小外孙女儿,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大劫之后,你真的一点伤痕也没留下么?

今晚。说什么也要仔仔细细好好抚摸一遍,从后面小颈窝到前面小下巴颏儿。要是真有一二碍手处,也就是落下的瘢痕疙瘩,那真是连乞你对外公苛活与无能的宽容也不能了呀,玲玲!

有些寒气袭人了。是下雾了?

有人。谁呢?窸窸窣窣,哧哧低笑。是小青年恋爱幽会?得要走开。对了,手杖敲响些,让他们知道本不是故意磨蹭,“笃,笃笃”走过来的,是一个完全失明的、没用的老头子,可不是来夜空下搅扰谁。

糟了!出来时你拉门了,还是亲家他拉上的?怎么不记得了。小莉他俩回家了么?不行,得赶快回去,径直回去。

可恨,上次盗我家的偷儿,唯愿他终究给抓住,囚身牢狱永不见天日。唉,偏偏就选上你家,偏偏就选在白天,小莉他们上班时候。明明就欺你这瞎眼人啦。本来,最初听到响动,就该想到不是小莉,也不会是马飞。远不是他们下班时候呀。可就是没想到。还问天气怎么样,路上挤车不,去江边道上的建筑完工了没有。没有回答,甚至鼻子气也没有。竟就以为是跟你生闷气,为衣服掉在了地上,为来水了还没拧龙头往水缸里储水,为一赌气你摔碎了药罐,为前一天你一脚带翻马桶弄了满房间……等你觉出不妙,喝问起来,偷儿已经得手,走大道似的溜了。你叫喊来人,才知道房里抽屉全拉开,两把挂锁也给铰了。小莉俩接电话赶回家,才知道攒下来准备买电脑和换彩电的那笔钱,生生被搜走了,还有马飞单位摊销的公路债券,马飞妈送小莉的那枚老戒指。连同小莉妈在世时为她挑的那串并不值钱的项链。

小莉那一阵痛哭,发自于伤痛的心。哭得马飞也哭,玲玲也哭,左邻右舍都忍不住随着哭,直到马飞发现你这一直哭不出来的人瘫在屋角椅子上,气息幽微,面无人色,四肢透凉,大叫“快救爸!”你才没听到哭声。随后什么也再听不到,感觉不到。你完全进入一个绝对宁静平和、没有任何纷扰和痛苦的世界。

待醒过来,你发现是记忆中四壁雪白的老地方。你觉到了马飞在轻声呼唤,小莉的手在轻轻抚你。还有玲玲,你听到了她自个儿咿呀学语。可你最先发自于心的,是失望与怨恨。你恨那周遭白色,又一次把你强拽回来,势必使你一再陷入肉体与精神的更大苦痛。

“笃,笃笃”快赶回去。今夜可不能再出事。绝对不能。“笃笃”前面有人。谁呢,知道我家里回来人了么?

“爸。”是马飞。

“家里门关上了么,马飞?”

“关上的,爸。”

一场虚惊。怎么就记不得那一下关门声了。真是越来越懵懂糊涂了。

“玲玲呢,接回来了?”

“小莉接去了。我找回你,再去送还院坝里的桌子。晚上冷,就不该出来了呀,爸。”

“爸,刚才我和小莉商量,你租房的事,放春节后行吗?”

真令人懊丧而又无奈。住房窄狭,一个瞎眼老人,吃喝拉撒全在屋子里,又病痛不断,药呀膏呀不断,还得食醋、大蒜、蜂蜜、药酒不断,弄得一屋子气味。喝进肚里,排泄出来,更是加倍地刺鼻难闻。玲玲竟几次给熏哭,一吵半夜。直要小莉抱出屋,哄睡熟了才抱回来。小两口差不多天天刷洗,由旧瓷铁盆,到痰盂钵、到带盖子的塑料桶;由洗衣粉、肥皂水,到专用洗净剂,总也没法消除那么股怪气味。

公用厕所在院子的角落。逢雨天,院里人得打着伞换了鞋去。一路上也常堆放什物,掏沟埋线。有时实在不忍污了房内空气,探险一样敲打摸索过去,大多被迫半道折回。到院外面街道公厕去吧,道熟,也平顺,残疾人还不收费;就是太远了些,又总是车多、人多,不方便呀。

唉,都说这旧城区要改造要加快,可这又说了多久了呀!

应当另住一间房。就为玲玲不在熏人臭气中生长,也该搬出去另住才是。

弄一间房多难呀。小莉两口子一筹莫展。回学校讨去吧。校长一腔公事公办的语调。也不知是退休后这么些年里的第几任了。何况不仅在于没房调剂照顾,那种带卫生间的套房,数遍全城的学校公房,那种住房改制前留存下来的,据说只有大专级别的教育学院还有两幢。其余可都是私房了。还能久磨缠么?一位好心的女教师已是第三遍轰赶围观的学生了。学生们不知道这位是当年在讲台与操场上,也曾得意倜傥一时的前辈老师,而只怪异于办公室来了一个双眼瘪陷、瘦骨嶙峋的可怜老头儿。

租房吧,不是离得太远,就是要价太高。太远不行。离不开人料理呀。就这么住在一处,还曾长过虱子,害得全家都换衣服、拆被褥,蒸煮搓洗,耗了小莉那一整个星期天。要价太高,又对付不过来。拿工资生活的人家,先要好好对付的,首先还得是不断往上涨价的吃穿用度。

总算寻到一处地方。远近适中,又临厕所,马飞说只需接一段管子过去,就可以在房内造一简易便坑。可惜被人先租了,得候着。

唉,真想另有一间房子。玲玲应当拥有时时清新的空气,小莉也应过得更加快活。成天厮守着一个又病又脏的老人,小两口怎快活得起来?你呢,能独在一处,可方便自由许多。即便夜半待不住,也可随心在屋内走动,更或吱呀开门走出去,去感受月光的沐浴和路边虫声的唧唧;要不拧开收音机,听几段音乐,最好是配乐朗诵。曾来了一位残联理事,说:“像您老这样的人,更需要的是精神世界的充实和慰藉。”唉,要是有这么个住处,辟一方个人的世界,哪怕一年半载,或者就三五个月,也好啊!

也就这位残联理事,听说要房子,迭声叫苦。说是他们机关五人,长期挤别的部门合处办公。联合会招牌也没地方挂。最后是吊在一旁的窗台下方。那语气,仿佛不是调查了解民情,倒是寻一间半间办公房来了。

“算了吧,马飞,我不想搬出去了……”

“那好,也好。”

马飞明显透着高兴。是怕会更麻烦呢,还是那处房子本也难租上;或是真租上分住两处,相隔了那么一段也放心不下?都是吧,都是。

“回来啦,爸!”

小莉心情不错。听得出来,还透着几分兴奋。就担心她弄得太疲累,会懒得说话动弹。那样,就不太好说玲玲的事了。

“我是送马飞他爹呢。小莉,玲玲她……接回来了?”

“在床上,睡了。在刘妈家就睡了。”

她睡了。本想好好抱抱她,仔细摸一摸,偏睡了。她睡了,小小的嘴往上嘟,时或努动一下;鼻翼薄薄,微微翕动。往鼻根处,鼻梁平滑地凹成一道弧,像卧着的银色蚕儿。长大后定然和小莉一样,和她未曾蒙面的外婆一个样。还残存些视线时,喜欢贴近她小脸儿细瞅看,后来一点儿也看不见,也喜欢不时用手摸上一摸。

不应当惊动她。玲玲睡着了,也那样敏感。自烫伤后,一受意外惊吓,就哇哇哭喊不止。

“小莉,玲玲……到底恢复得怎样,告诉我。”现在是70岁的人了,如果说还有奢望与牵挂,就只想知道玲玲究竟怎么样了。

“恢复得很好呀,爸!”声音是喜悦的。这喜悦似乎也确实发自于心底。那么,真可以释却一份重负,让一颗老迈、苍凉的心还以恬静、坦然。

“要怎么样给您说嘛,爸。脸上皮肤全换了,看去嫩嫩红红,漂亮些了呢。您总信不过,抱了来让您摸她,又不肯。”

小莉这是在撒娇了。这也真难得。她可是许久没这样了。她和马飞都曾抱了玲玲让你摸的。为什么又不呢?不想,还是不敢?无端地常怕自己会又突然失手,还是碍难于小莉他俩的疑惧,他们曾多少流露过的对于你碰触他们的小生命的疑惧?

到这会儿,你才明白。你原来真正害怕大家隐瞒了实情安慰你。你其实担心着玲玲脸上,留有再不会平复的伤痕。皮肉皱缩,扭结纠曲,凹陷突凸,颜色黑紫,甚至因光照变化而明暗变色。哪怕就指甲盖儿大的一小块,也因整张脸的映衬而格外明显。整张脸蛋儿,整个人,整个的幸福和爱,遭受到难以弥合补救的破坏。本来是茵绿的草坪,漾动的春水,从树梢投下的金色斑斓的阳光,蜜意柔情的话语,可就在不经意的一瞥之间,这一处瘢痕,这一记永久的破坏,突然间特别刺目。于是一切为之逊色,更或者一切顿时黯然无光……

正是害怕触摸到这样的伤痕,也就知道了所造成的后辈的痛苦和不幸,你才一次次拒绝了你本自那么强烈的愿望。你害怕承受心灵的重压和谴责,这才一次次逃避呀!

可是,时至今日,你还不能鼓起勇气,亲手抚摸那张曾满是血泡和脓水的小脸蛋么?

“小莉,我……想看看玲玲。我想摸一遍,细细地摸一遍她的脸。”

你的手,你的早已自认衰竭的心,为什么战栗抖索?不行,要能够自持,要镇静些,要小心翼翼,别弄醒了玲玲。

“把手给我,爸。从这儿,这儿……”

啊,玲玲!我的小外孙孙!在梦里你可知道吗,这会儿抚摸你亲你的,是你的外公?

不行,平静些,再平静些。深深呼吸一口。慢慢地,细细地,你的粗糙笨拙的手,抚摸着一张小小脸蛋儿。娇嫩、细柔、滑润而光洁。如同苍苍古树行将坠断的枯枝下面,一泓平滑透明的湖水。婴孩特有的那种红润光泽,便是早霞投映的辉光。这透出茁壮生命力的皮肤的温暖,这匀和而甜畅的生命的鼻息,可又是平湖春水所能媲美的么?只能去想象她的未来,那属于她的无限瑰美绚丽的未来……

没有伤疤。往回再摸摸?不用了。真的没有。没有指甲盖儿,也没有小米粒儿。这多么好啊,玲玲!再不用担心给你埋下日后的苦难了,再不用疑惧给你埋下日后的憾恨了。老辈人尽可用歉疚和自责,用无助的泪水和追悔的举止,在后辈人孝顺与感恩的骨肉亲情里,获得对他过失与错误的最宽宏的谅解;种下来的苦果,却得要后辈人切切实实咀嚼和吞咽的呀!

没有更过于贻害子孙后代的罪孽和痛苦,正如没有更胜过于造福子孙的功德和快乐。

这下好啦!好好睡吧,玲玲。现在,你的外公终于可以解脱一切的束缚,在你孩子世界的中心,永远占一角清静地了。

知道谁说的么,玲玲?喜马拉雅之侧,恒河之滨,一位毕生热爱孩子,礼赞生命和死亡的智慧老人。

美好的夜晚,把世界全变成了孩子。

小莉睡熟了,悄悄的没一点声息。马飞的鼾声和缓起伏,令人想起一首童谣。

该出门去了。去完成一次计划已久的远行。

写好的纸条,压在早些天已然打好的包裹上。包裹还是放床上好些,再放下蚊帐。别让一天刚开始,就惊扰和吓着孩子们。

再听听孩子们的呼吸,再吸吸屋子里熟悉而亲切的气息。他们都是你的孩子啊。

小莉今晚是愉快入睡的。离开玲玲,你叫过小莉。你把积蓄掏出来,要她给玲玲买童车。剩下的,慢慢凑着换彩电,买电脑。

“不用凑了,爸。”小莉道出了她的兴奋,“真没想到会来这么多客人。更没想到。这么多人对您这样大方,爸!”

七桌,真的不少。最让人感动的,是那位说他当年是瘦黑脸的班长,意外赶来,还带来另两位并没做过你学生的学生。你记不清他是哪年哪个班级的了。可他记着当年你最喜欢他。记着你带他去爬山,去江边散步。记着你给他讲唐诗,还有泰戈尔,你平生最为推崇的两座丰碑。再就是左右邻舍。连吝啬出名的老陆头儿,也非送你30元不可,不收下不依。这么多人,是出自对你这饱受病魔折腾的瞎老头儿的同情怜悯呢,还是出自对70岁老人的自来的礼敬,抑或也是出自对你平日处世为人的认同和肯定?兼而有之,兼而有之吧。

只好让小莉转达,感谢大家的厚意。我将永远为你们祝福。

小莉塞过来你的积蓄,要你自己花销。你得便握住了女儿的手。你的心一下沉入了悲凉的谷底。你分明感觉到,在你的老树皮一般的手中,握着一双几乎同样皲裂粗糙的手。指节间,还有了你没有的硬皮茧。再不是那个佩一朵蝴蝶花,在校园飞来飞去的小女孩子了;再不是那个随着金丝绒大幕拉开,轻轻盈盈走到舞台中央,唱一曲《沱江,甜蜜的母亲河》的美丽姑娘了;甚至也不再是脸上泛着幸福的羞涩,用白胖的指头儿压住乳房让婴儿吸吮的年轻母亲了。都不是了,不是了。生活的重负,使她已然有了这样一双诉说艰辛与操劳的手!

喉间一阵蠕动,你紧握一把女儿,说:

“睡去吧,小莉。你太累了。”

沱江,横贯盆地中部的一大河流。

夜里,汩汩江流也透着几分温柔。月光仍很好。卧在江边的小城,也像一个孩子吧?一个安静熟睡的小孩子。

早想寻这么个静静的夜晚。是在几次急救中,是你拍打双眼窟窿喊叫时,是疼痛得虾米一样蜷缩于床角的那些天?或者,都不是?

现在,你总算走进了这样的夜晚。

敲一敲,是那块大石包。靠着喘喘气。河滩边沿的一大半浸入水中的巨大礁石包,你让学生们叫它大堡礁。小莉小时候爱赤着脚丫跑过草滩,叫闹着爬上礁石顶。玲玲没来过。你已没能耐带她来。这好半天一路敲打摸索,胸膛里一片呼呼隆隆响,脑子里嗡嗡叫啦。

起一阵风。从宽阔江面刮过的风,逞着冬日深夜的凛冽。不由得,你缩紧身子往礁石上靠,骨子里发一阵哆嗦。

害怕了吗?你害怕了?来自人本性的某种恐怖,害苦了多少人:明明没有了生的意义,明明活下来只会是痛苦,明明备受折磨也难以活下来,却还要一次次挣扎、苟延,耗尽人力和金钱,而不敢接近和超脱这恐怖。

人呵,有时多软弱、愚蠢。

风更强劲,寒冷。身子一阵接一阵战栗,摇晃。脑袋仿佛浸入冰水里洗涤。彻寒彻冷之中,奇特彻底的清醒。“死之流泉,使生的止水跳跃。”滔滔江水和夜风的呼号中,听到了熟稔的大智大悟的吟咏召唤。同时,失明的双眼,看见了你摸索着留在家里床上的那张纸条儿,字字清晰而分明:

“让生活有新的开始吧,孩子们……”

纸条在眼前飘起来,在皎洁月光和缥缈水汽之上,幻成一张帆。一张洁白洁白携你而去的帆。

扔掉拐杖。往前去,做一道流泉吧。回归永恒。

江流奔湍,波浪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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