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眼底似一潭化不开的潭水,陆梦琪还想要说什么,被时夏拉住了胳膊。
沈煜宸一大早就策马去了围场,马蹄踏过之处,野禽乱散。沈煜宸取了弓箭,穿过树林从林东到林南,所过之处,野禽无一疏漏,不出一会就射了数筐的猎物。
像是在麻痹自己的神经,整整一日,沈煜宸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一连串的动作,策马,搭弓,射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气势恢宏大气。
苏安定一直驱马紧跟在他的身后,他往东她亦往东,他往拉弓射箭,她便紧盯着他瞄准猎物专注的样子。
整个上午,沈煜宸的脸都沉的骇人,浑身上下隐隐透着一股戾气,苏安定一句话也不敢说,只是一个劲盯着他看。跑了一天,苏安定体力不及男子,早就累了,但她已经强忍着,沈煜宸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只是沈煜宸压根就没有看她一眼,俨然将她当成了陌生人。
临近傍晚,秋日的夕阳斜斜地照射进这片树林,整片林子都渡了一层金黄的颜色,秋风飒爽,树影被落日余晖拉的老长。
苏安定坐在高骏的马背之上,看着沈煜宸背影,已是精疲力竭。夕阳落在她的肩头,她的脸因为阳光的照射,红扑扑的,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吃不到糖的孩子,眼里尽是委屈。
她看着沈煜宸的侧颜,明晃晃的夕阳在他的侧脸上渡了一层光亮,看来不太分明,却耀眼动人。
苏安定心里一阵悸动,明知道可能会有危险,她也不管不顾般闹起了脾气,策马朝沈煜宸直冲而去,马儿想要绕弯而去,却被苏安定死死地拉住了缰绳。
沈煜宸眉头微蹙,箭已脱弦而出。蹲在草丛里的猎物受了马蹄声的惊吓,将将迈开步子,就被飞速而来的箭射中,倒在草丛里动弹不得。
感受到一股疾风,沈煜晨骨节分明的手指迅速拉了缰绳,马儿突然受力,喘着粗气,踢着马蹄快速移了步子。
还没来得及反应,沈煜宸已经策马闪到一边,不远处正是一排排的树木,苏安定大叫一声,使出全力想要拉住马缰。
谁知那马儿不知是收了惊还是什么,一个劲往前冲,苏安定惊叫不已,脸色发白,手也吓的使不上力气。
就在马儿即将冲入树林,朝着那一方的峡谷直冲而去时。沈煜宸冷喝一声,扬鞭打在马背上,马儿朝追疯跑的马儿追去,堪堪并了上前,沈煜宸已经伸手勾住了苏安定的腰身,将她从疯跑的马背上带了过来。
苏安定已经吓的不能自己,抓住沈煜宸有力的臂膀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伸手死死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再也不肯松手。
耳边风声鹤唳,长长的头发拂过耳畔,像是温柔的手轻轻拂过脸庞,苏安定感受着沈煜宸身上的温度,心砰砰跳着,脸上也红的发烫。
向前奔了一阵,沈煜宸勒住了缰绳,马的前蹄向空中跃起,马儿嘶鸣一声,在原地踢踏了几圈,停了下来。苏安定正怔楞间,沈煜宸已经翻身下马松了手。
她的手正紧紧地圈在沈煜宸的脖子上,抬头瞪大眼睛近距离看着他的脸,沈煜宸的眼睫毛很长很密,比女子的睫毛还要长上一些,苏安定觉得他的睫毛就像是蝴蝶的翅膀,一动不动却足以掀起她心里的波浪。
苏安定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里烟波流转,大睁的眼睛正从眼睛顺着高挺的鼻子流转上他的唇,沈煜宸的声音已经冷冷地响起,“已经安全了,末将还要去狩猎,公主若是受了惊吓,稍等会有人过来送公主回去。”
苏安定已经全然听不见任何声音,整个目光都锁上了沈煜宸薄薄的唇,沈煜宸的唇色淡淡的,却有一层光泽,在夕阳的照射下,泛出一道好看的弧线。他的唇紧紧抿着,下颌线条分明,已经耐心全无。
就在苏安定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去碰碰他的唇时,沈煜宸已经侧过头,一把将她推离开来,“请公主自重!”沈煜宸面无表情地留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跃上马背,策马离去。
苏安定惊叫一声,因她是挂在沈煜宸身上的,这一下摔下来,整个人便四面朝天一屁股踏在了地上。
“沈哥哥,你走了我怎么办呀?我的马都跑了……”
苏安定含着眼泪,还来不及喊疼,只看着沈煜宸的绝尘而去的身影大喊大叫,下一秒,屁股上的碎裂感便席卷而来,她揉着快要碎成瓣的屁股慢慢爬了起来,看着沈煜宸的背影,跺了跺脚。
但想及方才的一幕,她的脸又迅速红了起来。
今日狩猎的时间已到,长长的鸣叫声响起,回荡过草地,飘进树林里。
沈煜宸转了马头,马蹄声踢踢踏踏,朝树林外走去。
夕阳艳红,整片林子都是一片萧瑟的金黄之色。
树林里各位参赛的人也都收了弓箭,策马朝射箭场而去。
出了树林,沈煜宸远远朝开阔的射箭场看过去,一道身影背着一个药箱正慢慢走在前面。
那身影,沈煜宸见的次数并不多,却每每都令他印象深刻。沈煜晨握了背上的弓,看着不远处的背影,慢慢搭上了一根箭。
苍穹辽阔,远处依稀可见全山绵延。沈煜宸的眼里只剩下了眼前的身影,弓弦已经被拉的紧紧绷起,修长有力的手背上因为力度极大,骨节处泛起森森白色。
就在箭弦达到最大的极限时,白云修适时出现,站在了他的身旁,未说一句话,他手上的箭已偏失了方位。
江少泽感觉身后的异样,转身回过了头,箭矢擦过他的发梢,紧紧插入在他身旁的树干。
箭体微微颤动,几片枯叶飘落下来。
沈煜宸收了箭,转头策马而去。
江少泽远远看了一眼策马离去的背影,良久收回目光斜也着树干上的利箭,眼帘半合,看不出眼底的情绪。
正当他欲转身离去时,一抹高大的阴影覆盖过来,衣肩上的金丝纹蟠龙绣在落日下发出浅浅却耀眼的光。
正就是苏皓阳,他高高坐在马背上,扫了一眼沈煜宸离去的方向,眼里尽是闪了丝玩味。
江少泽福身行了行礼。
苏皓阳疑惑道:“沈将军方才可是在瞄准猎物?只是他这箭束渐减啊,这箭怎射在了树干上。”
他说着,跳下马头,抽出了树干上的箭,细细端详。
江少泽道:“回二皇子,下官也不得而知。”
苏皓阳道:“只是江太医离沈将军的目标如此近,若是这箭射中的是江太医,不知会如何?”
不等江少泽回复,苏皓阳已经忽而取过弓箭拉弓朝围场旁的一排侍卫射过去。转瞬之间,箭已出弦,一个身挺笔直站着的侍卫触而倒低,顿时鲜血直流,还未来得及叫喊一声,整个生命就已经瞬间消失。
江少泽有一瞬间的怔愣。就好像那支箭射在了自己心口那般,心底有一阵阵的战栗,他面色依旧平静,凝目看着那个倒地的侍卫。
苏皓阳视若罔闻,就好像射中的不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是一个死物般,眉梢高挑。但下一瞬,他的眼底突然闪过狠戾,折断了沈煜宸留下的那支箭,忽然狠狠朝江少泽心脏的位置扎过去。
江少泽心底猛然一颤,眼瞳剧烈收缩起来,瞪大眼睛低头看着胸口上的断箭。
苏皓阳松了手,那断了的半截箭羽被苏皓阳紧紧握着,未露出箭头,他的拳头重重敲击在江少泽的胸口,却也足以令他心惊。
苏皓阳冷冷的声音响起,“若是江太医被沈将军方才一箭给射杀了,江少医和那个侍卫会有何不同吗?”
远处倒下的侍卫迅速被人抬了下去,血迹也被迅速清理干净,死去侍卫的岗位迅速被填补,没有一丝痕迹。
江少泽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知道不会有什么不同,沈煜宸是战功赫赫的将军,他只不过是皇帝御内的一个小小的太医,皇帝不可能因为他的生死给沈煜宸相应的惩罚,他的安危便也得不到任何保障。
苏皓阳对他的反应显然很满意,他将手中的断箭递给江少泽,紧了紧他的手,道:“你的生死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但有人想要拿走,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就像摁死一只蚂蚁那般,只要伸出手,就能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好像你从来没有存在过。”
江少泽低头握着残断的半截箭,眼里如一潭黏糊糊的死水,沉郁厚重。“生死有命,谢过二皇子的忠告,下官只是一介安生于药理的太医,多日埋头草药医术之中,并无与人结仇,二皇子所言,下官铭记于心,也定注意。”
“注意?”苏皓阳冷冷笑道,“想要杀你区区一个太医,不过是抬手之间的事情,你如何注意?。”
江少泽面色恢复了镇定,眼底依旧沉的骇人。
“人总是会死去的,只是时间的长短而已。可死也要死的安心不留遗憾,若就这么死了,带着所有的想做的不敢去做的遗憾,你甘心吗?。”苏皓阳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是明晃的笑意,语气却是冰冷。
“我知道你不服气,你知道我六妹为何嫁给沈煜宸吗?因为他是堂堂大将军,而你江少泽,什么也不是!连顺水漂浮的浮萍,一根草芥、蝼蚁都不如,你医术再高明又能怎样,救了那么多人,却也救不回你要死去的母亲,救不回你朝思暮想的女人。”
夕阳隐进了山里,天很快就暗了下来。
那半截断箭深深地扎进了江少泽的手心里,渗出丝丝血迹,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苏皓阳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响起,一次又一次地告诉他,他什么都不是,所有人的箭都可以随时瞄准他的心脏,瞄准他的头颅,轻易结束他的生命……作为一名大夫,他看惯了生死,并不惧怕死亡,但当死亡的阴影真正笼罩而来,他长久以来的思念,隐忍,难受,苦涩一股脑朝他涌来,在他心里蓦然放大膨胀,让他突然变得害怕起来,他还什么都没有抓紧过,就要全部结束了吗?
那么,至少要去跟随自己的心,真正去争取一回。
睡得迷迷糊糊间,苏锦儿只觉得有人轻轻地靠在她的身旁,温热的气息覆着她冰冷的手脚,在她耳畔喃喃呵着她的名字。就如昏睡的那天,一直有人在她耳边温柔地告诉她别怕,语气低沉却充满力量,让人莫名觉得有安全感。
可在醒过来之后,身边却并没有那声音的主人。
天已经大亮,苏锦儿躺了几天,连骨子里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屋外阳光正好,骑射场上有各家年幼的公子聚在一起习射箭。苏锦儿吃过早饭,时夏便搬了梨木软榻出来,让苏锦儿坐在门前晒晒太阳。
秋日的阳光温和明亮,照在苏锦儿的脸上,透亮白皙,连脸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细细看见。
苏锦儿靠在软榻上翻着时夏准备好的话本子,时夏便坐在一旁煮茶。
时夏每有闲暇就研究煮茶,还翻了诸多的煮茶古书,现在已经慢慢入了门,知道什么样的茶该煮多久,什么时候该换水,什么时候喝口感最好。
秋风柔柔地吹着,茶烟袅袅,空气里飘散着茶炉里清新的茶香。
苏锦儿慢慢品着茶,一边安静地翻着书,但她的注意力却如何都集中不了,看着看着就是一阵恍惚。
代曼朝这边过来的时候,苏锦儿正在失神,听见声音她抬起头来,一眼便看见了代曼的肚子。
只是几日未见,代曼的肚子似乎微微隆起了些。
苏锦儿有些愣神,不知道是以往没有注意到还是时间其实已经过去许久,只觉得代曼的肚子像是突然隆起,刺得她心里空泛的难受。
代曼看着她视线注视的方向,柔弱无骨的手缓缓覆上了肚子,如同所有即将成为母亲的女子一般,满脸的期待,幸福,安然,只静静等候腹中孩子的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