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给的酬金是按月计的，是玲子月工资的两倍，对家境不好、父亲又重病在身的玲子来说，足使她感动。但同时，有种深深的、慌乱的、莫名的不安向她袭来，她有些害怕王，但她又越来越适应不了脱胎于军队的民航管理，这常使她有种隐隐的疲惫和逃避感。现在，她有了额外收入，而且是那样轻松诗意的收入，人性中的弱点在不由自主中泛起。工作中有了散漫与差错，在这时，那位曾对玲子动过手脚的上司想要借题发挥，逼玲子就范。玲子忍不住同他吵了一架。上级领导不知内情，停了玲子的职，一向温顺的玲子此次如一头被激怒的小鹿，在沉默中拒不检讨。倒是那人心虚，请上级领导原谅了玲子。气愤的玲子产生调离民航的念头。王劝她别意气用事，但她仍愤然地说，她坚决要离开那鬼地方。不久，那位上司被人套上麻袋打断了腿，住进医院。她说真解恨。自然，她不知道是王叫人干的。而且，王在不露声色中，居然真的把她调进了一家大企业。王后来告诉玲子，他是通过一位很有背景的哥们敲定的。玲子在雀跃中，简直不知该以何种方式答谢王。
然而，王却远去广州，连说声谢谢的机会都不给玲子。
两个月后，王返回，玲子急着去见他，没等她开口，王先堵住她的嘴：“你要吐半个谢字，我就跟你翻脸！我们就别那么土，那么俗！你把我当朋友，就别再说什么！”王满脸真诚。
玲子的脸爬满绯红，是觉得自己土了点、俗了点。
王似乎在漫不经心之间走近了玲子。
王开始以豪华“奔驰”接送玲子。这车在这座城里屈指可数。玲子单位的人见玲子从没穿过重复的时装，优雅得要命不说，又经常是“奔驰”来去，弄不清她是什么背景，对她倍感神秘，有羡慕，又有妒忌。对这一切，玲子是从不习惯到习惯，从惶恐到自豪。
这一年，玲子生日那天，王为玲子开了一个生日Party，在众人面前，王把一枚价值不菲的南非钻戒套在玲子的无名指上。
玲子没有拒绝——她不能拒绝了，她有了另一个生命，王在一次使她出尽了风头的酒会后，得到了她。
他们的婚礼很排场，只是议论颇多，王离过婚，且坐过牢，玲子后来才知道，想王对自己也不错，便不多计较。
几个月后，玲子生了一个女儿。产假过后，王劝玲子办了“停薪留职”，他要把玲子装进金丝笼，玲子没有反对，乐得轻松、自在，她想当个出色的母亲，她为女儿勾画好了将来：让她成为一个出色的舞蹈演员或是歌唱家。这可是她儿时的梦。
生了女儿后，玲子常无端地胃痛了。那天夜里痛了很久，他给她用了那东西，很快，疼痛消失了，却恶心呕吐得厉害，她说要去医院，他称过一会儿就没事。的确，呕吐一停，她便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与快乐，他说这是专门为她寻得的偏方。这以后，她的肠胃一有疼痛，她就让他给她吸。然后玲子觉得离不开那东西了，玲子忽地在脑海中一闪念：吸的是毒品。王说不是。一次她深夜去卫生间，推门见他正在吸，玲子再三追问，慌乱中他只有点头，并说吸鸦片也没什么大不了，他吸了好久了。并说，以后只要玲子安安分分在家，保她以后有吸的。玲子知道已无法反驳——她需要它。
王更是失却任何自制力，到以后服装店吸没了，巨额存款吸完了，家也差不多吸光了，女儿变得乖僻暴躁，她知道到了一个至关紧要的关口：要把女儿培养成人，就必须离开他。前些时候，她鼓起勇气想回单位工作，但单位不同意。她受不了，她想彻底干净地解脱，以求一了百了……可是她想着女儿，女儿还小，她还迈不开那一步……
眼前的玲子脸颊、眼窝下陷，唇无血色，视线飘浮不定，看上去，要比她实际年龄苍老十几岁。——我很难看到当初那个清澈如水的玲子了。
“如果知道是今天这样，我不会嫁给他。”玲子取出一支烟，递给我，我说不会，她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悟地一笑，自己点着了，猛吸几口，然后吐出，动作老练而男性化。
Δ新版“琼瑶”
□姜鹰
一
对欢欢来说，《午夜街头》并不只是一首乐曲，还是她爱的信物。
第一次听到这首乐曲时，欢欢在上海的一所师范大学读二年级。那天，她稀里糊涂地被拉到学校的周末舞会上。健文走到她面前，“你可以拒绝一次、十次，但绝不会拒绝我一百次。”健文说。她就这么和他跳上了，那一支舞曲恰好是《午夜街头》。
欢欢和健文很快就有了花前月下的卿卿我我，两颗年轻的心迅速贴近。直到有一天，他在为她弹奏一曲《午夜街头》之后，有力度地吻了她那两片娇小的朱唇，欢欢这才发现，爱情就是生命的阳光雨露。
不久，他们的大学生涯结束了。半年之后，欢欢羞涩地挽着健文的臂膀走入婚姻的殿堂。
欢欢是天真的，婚后仍渴望着生活在安徒生的童话故事里。然而，现实却将她的憧憬击得支离破碎。天天锅碗瓢盆，忙得团团转不说，更令她气恼的是，丈夫已不像先前那样对她爱护备至，充满柔情。每天下班回到家，他只顾忙着自己的工作，将她冷落在了一边。
欢欢感到了压抑和沉闷。婚姻难道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
那天上班，欢欢沏了杯茶，一口气读完了琼瑶的《彩霞满天》，临了发现自己已是泪水满襟。她开始迷上了琼瑶的小说，如同初恋的《午夜街头》一样。一个多月，她连续读了二十多部，读书心得也于无意中悄然产生：挫折和坎坷实在是家庭婚姻升华的催化剂。要让爱情变得深刻，夫妻间不能太风平浪静，而要有绵绵不断的波澜。于是欢欢想到了“作”。
二
她开始故意和健文吵闹，并进而故意地和他分居，最后又使出“杀手锏”搬回娘家。对于欢欢的骤然降温，健文有些不知所措。最通俗也是最能让人接受的理由是，她已另有新欢。于是，他频频打电话，频频登门，并不时地跟踪盯梢；好言相劝，死缠硬磨，最后忍不住而火冒三丈。可欢欢倒好，横竖一句，“没兴趣！”
终于有一天，健文在她家门前的绿荫小径上徘徊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欢欢打开房门，他就那么湿漉漉地站在她面前，默默中透出失望。她感动不已。面对这深刻的爱情画面，她扑到他的怀里，泪流满面。
他们恢复了从前的如胶似漆，《午夜街头》使他们忘掉了时间。
然而，此时的欢欢并没有摆脱琼瑶的影子，相反，她比以前更膜拜琼姐了。最初的波折换来的是如此热烈的情愫，不就是一个绝好的证明么？
短暂的欢愉之后，欢欢又开始毫无缘由地冷落他并进而折磨起他来，回娘家再度成了她有力的武器。
健文苦不堪言。那天下班之后，他独自去了他俩过去常去的酒吧。灯光很暗，萨克斯管奏出一段哀婉的曲子，弥漫到他那只握着酒杯的手上。
欢欢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会收到健文要求离婚的信，而且那么快，措词又是那么坚决。但她相信“爱，是不能忘记的”这句话，至少琼瑶的作品中都体现了这么一个主题。于是，她百分之一千地相信，丈夫终究会回到她的身边，而到那时他们的爱情才真正称得上可歌可泣，他们的婚姻才更将牢不可破。这就叫“甜蜜的痛苦”或“痛苦的甜蜜”。
欢欢给健文去电话，平静地告诉他：“既然如此，也许离婚是最佳选择。”
一个烟雨蒙蒙的日子，他们相约来到了民政部门，协议离婚，将那本象征炽热的红卡换回了苦涩的“绿卡”。
三
不久，欢欢听说健文现在又处了个女孩，她的心一阵痉挛。她回到家，打开录音机，让《午夜街头》的曲调充满房间的每一处角落。很快，欢欢又恢复了自信，“他会回来的，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只是暂时的，只是爱情旅程中的一个重大挫折而已。”欢欢如此认定。
“劳动节”前一天，欢欢终于收到了健文的来信，其中夹着请她去参加婚礼的邀请函。她顿时惊呆了，此刻欢欢才如梦初醒，从虚幻回到现实。她知道她深爱的健文再也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欢欢从心灵深处油然而生一种深深的绝望，浑身上下感到了彻骨的悲凉……
欢欢慢慢地打开了煤气开关，她要让这一个荒唐但又刻骨铭心的爱情随她一同进入天国。
幸好欢欢的母亲及时回家，将已中毒昏迷的女儿赶紧送往医院，经过抢救，欢欢终于苏醒了过来。
健文得知这一消息后，急忙赶到医院看望欢欢，两人相对，是长久的沉默。第二天，他给欢欢寄去了她视为珍宝的乐谱——《午夜街头》，乐谱下方有两行遒劲的字体：
别让记忆唤醒伤痛
过去的都已过去
Δ别了，我的天涯之恋
□如梦
我出生在一个普通干部家庭，父母在同一机关上班，几乎每天同进同出，但也许是彼此太熟悉的缘故，二人经常吵架。我烦透了这种不得安宁的日子，发誓将来一定要找一位远在天涯海角的郎君。在这种幻想的支配下，我如痴如醉地爱上了文学，迷上了诗，因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高考落榜。眼前的一切顿时变得虚无缥缈，唯有虚幻的文学反而成了如影随形的真实。
我和前夫昆的相识就是缘于一首诗《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那是昆的得意之作。
五年前，我还是一个梦幻女孩，选择了文学小径以逃避恼人的现实。一次我在南方一家文学期刊上看到一首署名为“浪人”的诗歌《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诗中写道：“当一切都已远去／我的生命就是一只漂泊的行囊／载着渴望四处流浪／在流浪中释放青春／在流浪中追逐爱情／流浪的脚步不会停歇／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
极易感动的我一下子被诗人的浪漫与洒脱所折服。我立刻以一个读者的身分写信给诗人，信的末尾署名为“梦幻女孩如梦”。因不知通讯地址，我将信寄给那家杂志收转。
不久，我收到了寄自海口的回信，一看到那龙飞凤舞的字迹，我就知道是诗人“浪人”的回信，顿时心潮澎湃不已。信中这样写道：“我是一名十足的‘浪人’，四处漂泊，以四海为家。我的诗能被一位温柔的女孩读懂，我倍感欣慰。我的漂泊着的心仿佛驶进了温馨的驿站，暂时找到了停泊的港湾。感谢远方的梦幻女孩给我如此美妙的遐想！”
读着信，想起父母的烦恼婚姻和自己曾经的誓言，我的心底荡起一层幸福的涟漪。我们从此两地书信往来，乐此不疲，谈理想，谈生活，也谈爱情。在笔谈中我知道，“浪人”名叫史昆，东北人，父母早逝，是走南闯北的叔父将他带大的。他从小四处闯荡，做过耍猴艺人，当过“白领”，做过宾馆“保卫”，也当过客座诗人。他在流浪中写诗，也在流浪中讨生活。从小在优越环境中长大的我对他神奇的人生阅历充满好奇与神往。不知不觉中我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位名叫“浪人”的诗人，亦如当年一发而不可收拾地爱上了诗。我们的爱情很快便在穿越千山万水的邮车中暗暗地滋长。我庆幸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位远在天涯海角的如意郎君。
我们的爱情因彼此间的地理距离而显出一种朦胧美和浪漫情调。我有时一天可以收到他的三封信，信中只有一个用彩笔涂成玫瑰色的心型图案。我还会在某个暖暖的午后收到他用特快专递寄过来的热烈的红玫瑰。
我们的浪漫之恋羡煞了周围的女友。她们抱怨从未接到过男友的情书。而她们的男友们也着实委屈：天天见面难道还需要写信吗？
我非常得意，更加珍惜这份天涯之恋，尽管它招来父母的强烈反对。
妈妈得知我交了一位远在海南的男朋友，急得快要疯了。她对我大谈两地分居的诸多不便。我不禁反问：“你跟爸爸每天形影不离，经常吵吵闹闹，难道就很幸福吗？”没想到妈妈竟没有一点窘态，反而哈哈大笑起来：“傻丫头，有几对夫妻是不吵不闹的？”
妈妈的婚姻理论并没有动摇我的决心，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1995年岁末，我和昆笔交了两年后都强烈地要求见到对方。我们的第一次见面采用的是极其浪漫的形式：事先只约定时间和地点而不出示任何标志，两个从未谋面的人仅凭心灵感应相认(为了给对方一个悬念，我们从未互赠相片)。这次特殊的约会本意是对我们的爱情作一次严峻的考验：若有缘相认，婚期就定在第二年的春节；若彼此认不出对方，两人各自返回原地，从此互不相干。
令我们感到欣慰的是，我们几乎是在同时认出了对方。我的父母也终于经不住我的反抗而默许了我们的婚事。我们的婚礼在我的家乡湖北鄂州举行。春节过后，昆返回海南，继续他四处漂泊的日子，我留在鄂州。我们从此开始了牛郎织女般的生活。
起初，这种分居两地的日子并没有影响我们的爱情，反而为我们的婚姻生活平添了许多浪漫温馨的气息。我们避免了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磕磕碰碰，心中盛满了浓浓的思念和爱意。隔段日子他会回来看我，我们在水乳交融的气氛中品味“久别胜新婚”的甜蜜。
当腹中躁动着另一个生命时，这种甜蜜逐渐化成了苦苦的期待。有一天，看着别的孕妇被老公呵护着走进妇检室，我突然特别渴望有老公朝夕相伴的日子，哪怕是平淡无奇甚至天天吵架也毫无怨言。
从妇产科出来我疯了似地跑向电话亭，刚拨通昆的电话，我便泣不成声：“我要你回家——”我特地将“回家”二字重复了一遍。
昆以为出什么事了，当天便飞了回来。我扑进他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然后告诉他我的感受。
昆有些哭笑不得地说：“原来让我花掉几百元路费赶回来就为这个，你也太娇气了！”
我苦苦哀求他留下来，并保证替他在本地找到工作。昆却摇摇头说：“我今天在海南，说不定明天就在北京。我不会在哪里定居的。没办法，我已习惯了这种四处漂泊的日子。”
“你为什么不能为了爱情，为了我，为了我们的这个家而改变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呢？”我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可两地分居并不影响我们的爱情啊！古人尚且明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怎么越来越俗气了？”昆强词夺理，毫不相让。
我们不欢而散。我第一次对自己的婚姻选择产生怀疑。
经过艰难的孕期，我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女儿，但我并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因为在我最需要昆时却找不到他。
在预产期前几天，我给昆打电话，对方告诉我他已辞职。我拼命打他的传呼，却不见回音。我担心他出事了，直到躺在床上痛苦嚎叫时，心里牵挂的仍是他的安危。
没想到在女儿出生八天后，他回来了，却像没事儿人一个，只是轻描淡写地解释说，前些日子在深圳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走不开。
我的心头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愤怒地甩了他一耳光：“你走！你这自私自利没有责任感的家伙不配做我女儿的父亲！”
昆似乎被我的一耳光抽醒，他睁大着眼睛看着我，开始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反而冷静下来，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既然你不愿意放弃你的漂泊的日子，你就走吧。”
经过两天的痛苦选择，昆还是走了，走的时候他充满内疚地看着我们娘儿俩，低低地说：“其实我是爱你们的。”
我静静反思了自己的婚姻。不可否认，我和昆曾有过一段真正的爱情，它是那样美好，如同水中月镜中花，因为彼此间的距离而显出一种诗化的美丽。但生活毕竟不是诗。爱情因朦胧而美丽，而婚姻不要距离。
我渐渐理解了父母的婚姻，包括那些让人不得安宁的吵闹。那才是虽平淡但实在的日子。
别了，我的天涯之恋！我将珍藏这段失败的婚姻，因为它让我终于懂得了婚姻的真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