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叹息一声后骂道：“犟驴！”
刘拆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依旧不懂老王那悲哀的眼神背后的深意，被骂了只能嘿嘿一笑。
老王咳嗽了几声，刘拆连忙从水缸中舀了一碗凉水来，老王上岁数了畏寒，本不打算喝，但抓到碗后，却惊讶的发现碗中的水是温的。
老王嘀咕道：“这是戏法么？”
刘拆摇头道：“这是真本事，只可惜我现在只能做到这种程度而已，若我再强些，送到你手中的应该就是开水了。
老王其实对于这些已经没有多大兴趣，所以也不追问，一边喝水，一边沉吟，好一会才看向刘拆，再次问道：“送死也不怕？”
刘拆确定的道：“我这十年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还比不上死了，天底下谁都有可能怕死，唯独我是不怕的！”
老王定定的看着刘拆，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许久之后，才道：“她们娘俩被一个太监接走了，据说是送到长乐丹宫去了。”
刘拆目光微微一闪，随后问道：“老王，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王看着刘拆道：“你这小家伙确实长大了，几天时间你就有这么大的变化？这个消息整个牢房里面人人皆知。现在，你应该知道了吧，人家挖好了坑，烧热了水，就等着你这小崽子往里跳呢！”
刘拆笑道：“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蛮干送死的。”
刘拆说着站了起来，从腰带中摸出一枚丹丸来，刘拆将其送到老王手中道：“这丹丸能够延年益寿，你将他掰开成十枚，十天吃一枚，保证叫你身强体壮，多活几年！”
刘拆已经看过了，老王肩膀上还有头顶上的三把命灯此时已经非常暗淡，灯火中夹杂着一些黑色的东西，继续这样下去，老王估计活不了几年了。
事实上，即便不看命灯，仅从老王枯黄的面容漆黑的眼袋上也能看出老王的健康状况非常差。
而这颗丹丸，对于刘拆来说，他是绝对不会吃的，这丹丸之中是大胖还有云香的血肉，但将其用来给老王续命，却是这丹丸最好的归宿。
老王对于那颗能够在朝堂上换一个官儿做的气血宝丹却看都不看一眼，目光望向屋中的灵位，随后目光回转过来道：“真要是好东西的话，你自己留着吃吧，这些年我已经够难熬了，再多活几年岂不是要将我活活累死？”
刘拆闻言却有些急了：“那可不行，你得长命百岁才成，等我有了成就，保准你荣华富贵一辈子！”
老王闻言原本生无可恋的一张老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一张脸上皱起满脸的褶子，道：“你这小崽子什么时候也这么会说话了？”
刘拆郑重的望着老王道：“这药丸你一定要吃。”
老王想了想后，将药丸收了起来。
老王知道，他不收这颗丹丸，刘拆不会心安的。
刘拆脸上的表情这才轻松一点，随后问道：“霍放那家伙怎么样了？”
老王回答道：“那家伙能吃能喝，好着呢，再关半年就能出狱了，现在他正和几个王八蛋谋划着出狱之后去那里，他说想往南边去，南疆那边天高地远，没有王法，他这种一身蛮力的家伙在那种地方最吃香了。”
刘拆想着霍放那一身腱子肉不由得点了点头，霍放是那种乱世中用命搏生路的人，在这京城中处处有王法束缚呆下去反倒庸碌一生。
“你帮我给他带个好吧，我这次成功了也得逃出京城，天涯海角不知去哪里，估计是无缘再见了！”
闻言，老王脸上的神情有些怅然，点了点头。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刘拆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当即站起身来，望向老王道：“老王，我走了，你可千万挺住，等我发达了，定然叫你过上好日子！”
老王呵呵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变得柔和不少。
刘拆忽然站住脚步，问道：“对了，施一刀他的家在那里？”
老王闻言微微皱眉，望着刘拆道：“干嘛？你想找他报仇？” 老王和施一刀乃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自然不会刘拆去伤害施一刀。
刘拆被老王突如其来的言语搞得一愣，“报仇？报什么仇？”
“施一刀当年主刀剐了你的父亲、母亲，还有兄弟亲人，你现在有了力气，难道不是要去找他报仇？”
刘拆眨了眨眼，随后笑道：“你不跟我说这个我都忘记了这件事，放心吧，我不是找他报仇，我和他也没什么仇怨，他在刑台上剐人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就算有仇也跟他没关系的。”
眼见老王眼中还有犹疑的神情，刘拆洒然一笑道：“老王，你应该了解我的，我连皇帝那老东西都不恨，我那爹妈亲人我一个都没有见到过，他们与我之间唯一的关系，就是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害得我被关进了囚牢中，你倒是想一想我有跟你打听过我父母的名姓身份么？当初吃不饱勉强活着我懒得问，现在就更懒得问了，我去找施一刀是因为有朋友托付我办一件事，需要从他那里问一个人的尸骨埋在那里！”
仔细看着刘拆，确定刘拆没有说谎后，老王想了想道：“你要去找他，我跟你去！”
刘拆知道老王是怕他伤害施一刀，连忙诅咒道：“老王，我的这条性命都是你给的，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岂会骗你？”
老王斜睨了刘拆一眼道：“你才六岁的时候就从想从我这里骗枣子吃，我信你才怪！”
老王虽然这么说着，但本来想要站起来的身子最终还是坐了回去，告诉了刘拆施一刀的住处。
刘拆伸手捏了捏老王的手，这手粗糙而瘦弱，还有着一种怎么都暖不过来的冰冷，此时的刘拆能够感受到这手的主人身上的那种无力的气息，刘拆盯着这只手看了许久，随后再次叮嘱道：“你可得等着我！”
老王点了点头，笑道：“你小子磨磨唧唧，走出这个门你就是个大男人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婆婆妈妈！凭地丢入。”
刘拆哈哈一笑掉头就走， 目送刘拆走出房门，门口的大狗已经将油饼吃光了，见到刘拆出来立时又开始伏低身子，皱鼻子、露獠牙，呜呜不止，准备大吼一场。
老王咳嗽了两声后，大狗夹着尾巴灰溜溜的钻回了窝中。
刘拆看着这条长得不怎么好看的大狗，“你替我照顾好老王！”
大狗不耐烦的喷出一口白气。
随后刘拆推门走出了老王的院子。
老王站在窗前，望着那个小小的背影消失，手中缓缓捻动着气血宝丹蜡丸，许久之后，老王才怅然一叹，将蜡丸放在了夫人的牌位后面。
粗糙的手轻轻抚摸着牌位道：“哎呀，老想吃你做的打卤面了，这世上没啥意思，那小子也长大了，能活不能活，能走多远，能飞多高，都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这么快我就照拂不了他了。”
“唉，我活着就这么点指望，现在他也走了，这样一来我就彻底没牵挂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去见你，你可随时准备好茴香、肉末，我去了可就立马要吃打卤面，也备点花生什么的，整点小酒，啧啧，老婆、小酒花、生米，这才是过日子啊。”
老王摸索着灵位，忽然美美的笑了起来。
外面灿烂的阳光终究不能完全穿透蒙上了一层厚厚灰尘的老旧窗纸，老王的身影在枯黄的光芒中半遮半掩，宛若已经被黄土埋住了全身，只剩下一颗头颅还处于阴影之中，未曾被黄土埋起。
当一个人生无可恋，荣华富贵，灵丹妙药比不过一泡狗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