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觉得她好看,和她在一起时没什么负担,可以大大方方带到家里去,口气轻狂地跟朋友说“呐,这就是我女朋友”。这种程度,算得上动心吗。
感觉上是比朋友更亲近一些的关系,但是又有些不一样。
苏容康说不上来。他载着白卿卿去公园,单车飞过了很长的街道,两边的林荫飞速后退,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也像所有谈着恋爱的男生一样很傻地偷溜去女校找自己的女友,很远就扬起手大声叫她的名字,无视周围或惊羡或异样的目光。甚而有意无意在苏容敛和莫燃面前提起白卿卿,故意带了点炫耀,以得意洋洋的姿态。
但他好像还是一个人。
有一次,两个人约好去电影院。去时电影已经快开场,买了可乐和爆米花,走到座位上去,里面黑乎乎的,得摸着旁边的座椅边沿才不至于滑倒。幸好人不算多,他们找到座位所在的那一排,扶着前排座椅的后背慢慢往前走。
“呐,张嘴。可乐给我喝一口。”
他和白卿卿同时顿住脚步。那个声音实在太熟悉,正是他的弟弟,苏容敛。他嗓音里轻微的笑意,只是听着,都可以想象出少年是如何的眉眼柔和。
他比苏容康他们长一届,如今正要参加高考,周末从来都是补习班,怎么会有看电影的功夫?
他大概明白了,又像还糊里糊涂的,头脑里发着懵,似乎有一件很不乐见的事情正在发生,而他无力阻止。
“……你不去复习,真的没事吗?”
那声音细声细气的,含着些许犹疑担忧,是莫燃。
真的是莫燃。
“……不是说过没关系嘛,你不相信我吗?”
“相信,可是——”
“相信我就好了。再继续念叨下去,会提前变成小老太婆哦。”声音顿了顿,好像突然低了下去,很快又笑起来,“……干嘛打我。快看,电影要开始了。”
苏容康愣了很久,直到后面被他挡住的人嚷道“让一让”,才一言不发往前走。
那一场电影演的是什么,他全然不知道。大概是警匪片,或者是爱情片,还是科幻片?
他脑子里反复播放的,只有刚才的低声交谈,一字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像着了魔,代替了眼前的银幕,不断地浮现出来。他们现在在做什么?专心地看电影?或者十指交扣?甚至……会亲吻?
后来他没有送白卿卿回去,就一个人先回了家。白卿卿看上去也有些走神,他和她说话时,往往要喊几遍她才能回过神。或许她也是难过的吧,她从一开始……看上的就不是“苏容康”。
可是,要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当晚,苏容康做了一个了不得的梦。
他大汗淋漓半梦半醒时,既惊慌又羞愧,其实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不止一次会梦到这些,但是,这次、这次是不同的。
更叫他鄙夷自己的是,他自控能力向来好,居然此次不愿服从理智醒来,沉沦在欲望的驱使下,一遍又一遍地放纵,直到精疲力竭沉沉睡去。
苏容康,你真他妈龌龊。
那是他在第二天阳光刺到眼皮上时,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你才知道我这样龌龊?”
他冷冷地笑,“是啊,我就是龌龊。我喜欢白卿卿,可她眼里只有苏容敛,她甚至差点为他死掉!我要怎么办?我就是要他内疚,要他背着这内疚过一辈子!——莫燃,你是不是就是想听我说这些?”
她呼吸浅浅,却十分急促,手捏成了拳头,眼中已经隐有泪光。
“只可惜,不是这样的。……其实你也知道了吧。”
他十分平静地开口,唇边勾起她熟悉的嘲讽,极其凉薄,刻骨的残忍。
“我是要他内疚,要他不能坦然跟你继续走下去。但那不是为了白卿卿,是为了你。你一直背负着害死他的罪恶感,知道白卿卿还活着,以为可以拉我分一半去,可是事实如此,你要背的其实是双倍。”
莫燃慌乱地摇头:“不是这样的……”
他哧地笑出声来:“不是这样?——要不然你以为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什么?无非猜到了些什么,还不死心,想通过我否认掉。”
“一直以来……莫燃,其实最自私的是你。无论你怎么否认,害死容敛的都是你。”
这重重的一击,叫长久以来撑着她的世界轰然倒塌。她呆呆望着他,开始无法自已地发着抖。耳中有巨大的声响,那是她任性地穿越车流时,人体瞬间与车相撞的闷响;是之前少年在不止一次解释后,脸上露出的疲累微笑;是那之后她仍旧要厚着脸皮去找他,最后眼睁睁看他无止尽地坠下深渊,那一刻心里绝望到不可自拔的空洞风声。
她眼里的光一瞬间黯淡下去,脸色难看到了极致,整个人像被抽走最后一点力气,站着都过于勉强。苏容康开始只是看着,后来也忍不住探出手来:“莫莫……”
她像被怪物触到一样激烈地挥开了他的手:“不要碰我!”
他手肘撞到了墙壁,痛得冷哼一声。不过她根本就顾不上,只用一种厌憎的目光恶狠狠盯着他。
“是不是很难受?”他忍着疼,太阳穴突突地跳,让他微微有些晕眩,但却更加咧开嘴来,“被我说中了,心里很难受吧。莫燃,你知道吗,苏容敛这个笨蛋有多么喜欢你,你们就多么不可能在一起——他太善良了,不想要你愧疚,就全部承担在自己身上。你们分手后,有一次我经过他房间,瞧见他一直看着你的照片,脸上那种笑,我都形容不出……”
他的语气狂暴起来,“你知道吗?你统统都不知道!……就算他这么喜欢你,你还是会怀疑他跟白卿卿有什么!你就是这样,让爱你的人那样累,最后被逼到无路可退。其实白卿卿有没有死又有什么区别呢?我弟弟会内疚一辈子,他不爱她,也不可能再陪着你,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喘了口气,慢慢说:“你不知道的事……真的太多了。”
比如我真的爱你。
比如我对你的爱其实一点都不比他的少。
……但是你知道了也不会相信。你永远只看得见自己想要看的东西。
那个夏天,最爱挑她刺儿的苏容康一直小心避着她,倒叫她莫名不已。
六月份的时候,她不肯再让少年教她功课,黑色七月在即,每个人都听得到高考迫近的脚步声,她不愿他再分心。每过一天,她便要从日历上虔诚地撕下一页,悄声祈祷。
她曾经问他想考去什么地方。
那么意气风发的少年,偏偏只肯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去你想去的地方。”
“哪里都好?”
“……哪里都好。”
她想去的地方,他一直都知道。本地的一所知名学府,离家近,排名又不错,对她来说其实是很不错的选择。
只是稍微有些委屈他。
她想,他那么优秀,凭他的能力,可以去任何地方。但是他说他只要跟她在一起。
这大概算是一种承诺吧?
两边家长隐约知道他们的亲密,不过是放任不管,大有乐见其成的意思。她现在见到苏家父母反而会有些羞赧,总不大放得开似的。
终于到来的那三天过得真是极漫长。学校是圈做了考场,一二年级全部放假回家。她在家里歇也歇不好,坐立难安地来回看表,终于捱到差不多时间,急匆匆跑到苏家去。
开门的是苏容康,只穿一条睡裤,睡眼惺忪的,看到她活像见了鬼,话还没说,脸就腾地红了,十分慌乱地走掉,半晌走出来,倒是穿戴整齐。
她不知道他还有这么羞涩的时候,比她一个女生还要不自然。
他咳嗽一声:“找我弟弟是吧,还没回来呢,你坐着吧啊。”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仰头看挂钟慢慢地走,心里像有一把火在烧。
“你为什么喜欢我弟弟?”
突然被这么问,她愣了愣,侧头看向提出这个问题的苏容康,他立即偏开了视线:“喜欢,总该有个原因的吧?……嗳,你别多想啊,我就问问而已。”
她很认真地思索,最后诚实地摇头:“我不知道。”
不是毫无因由,而是无迹可寻。就像春天会花开,夏天会下雨,秋天会飘叶,冬天会落雪,它早就融入认知里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割舍去就是不完整。
苏容康没说什么,只看着别处,无聊似的扯扯领口,说:“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