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接近真正意义上的大海,她并不是第一次。
怎么极力搜寻也望不到边的海面,延伸到与天相接的错觉。一样澄澈纯粹的蓝,天空的颜色略浅一些。风不大,海面平静,没有卷起的白浪,就只深沉地蓝。但仍旧美,美到不可思议。站在海边,赤着足,脚下被温热的细沙无流淌进来,格外喧闹又格外宁静,陷入梦幻般地神思迷离。
不管来几回,都还是会被这美景给深深折服。
被震撼到的显然远远不止她一人。一起来的同事们一时也都看呆了,哇地惊叹出声,啧啧称奇。
不知道谁提醒道:“拍照片!来来,拍照拍照!”于是众人惊醒一般,纷纷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掏出照相机,对着四周一阵猛拍。然后又嘻嘻哈哈你推我搡地挤成一堆,让旁边的旅人帮忙拍了一张合照。
背景是一片平和而瞬息万变的蓝色。
拍好照,众人分散开来,男人们大多只剩了短裤,直接跳到水里头去,彼此开着玩笑,像回归到学生时代,互相打闹;女孩子到底矜持些,原先还扭扭捏捏地不肯下水,被谁一拉,也就结伴过去了;也有人在沙滩边,四处转转,或者把自己埋到沙堆里头去,余下头颅和足部,远远望过去怪有趣的。
莫燃躺在沙滩伞下的垫子上,弯着唇笑。念念绕着她跑来跑去,时不时从沙粒里扒拉出一个有趣的小玩意,拿给她看。
旁边躺着懒懒的符小乔。
打了个呵欠,转头对她说:“你去玩吧,念念我帮你看着。”
“没关系,我在这里歇歇就好。”
符小乔于是唔一声,把呼吸调整得悠长。或许是身子不一样,这一趟出行只是在交通工具间换乘,她还是显出力不从心的疲态。
“其实你不用管我的。”她突然说:“难得出来一趟,当然要好好玩个够本。——你看,那个谁在往这里看呢,一定是在看你。”
莫燃知道她说的是谁。隔壁办公室里的男人,姓高,三十多的年纪,离过一次婚,据说是因为前妻出了轨。人看得出不坏,长相也算不错,以为莫燃是单身妈妈,便明里暗里透着点意思。
现在他也正站在海里,远远地冲着这个方向挥手,以取得她们的注意。
莫燃说:“别乱说话啊,你怎么知道他在看谁。”
“好啦,不管在看谁,去玩就是了。你看除了我,谁还跟你一样待在这里不动弹;你要是不去,我会很内疚的。”
拿她没办法,莫燃慢腾腾爬起来,嘱咐念念不要乱跑,这才磨磨蹭蹭地走到海边上去。
同办公室的女孩子见她过来,笑嘻嘻地蹲下去,从刚没过足踝的水面下掬起一捧,迎面泼过来,她忙不迭地躲开,笑着骂道:“你们欺负我一个,好不好意思?”
“谁让你外面还套了衬衫?——脱掉脱掉!”
她们拉她的手,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换了泳衣后罩在外面的一层衣服剥下来。莫燃有些不好意思,穿的虽然不似她们那样暴露,但感受到旁人的眼光,依旧不自在。幸好海边人人都这么穿,不一会也渐渐习惯了。
女孩子们凑成堆闹,几个男的游了一会,无聊起来,便也不顾脸皮凑上去,非要跟她们混在一处。平时大家都忙,自顾自的事,不会有如此亲近的时刻,更不谈只穿这么点布料还能大大方方地呆在一起。这个时候是顾不上理会这些,开些带颜色的玩笑,被调侃的目光打量周身,也不过笑笑,反而引以为自豪。
有性格比较活泼的男同事逗趣地拿出相机,对准她们一阵猛拍,口里说道:“一定要都洗出来,哎,多难得的纪念啊!”
被女孩子追着去拿,他也只抱在怀里,仗着跑得快,一下子溜远了。
晚上大家都玩累了,去吃烤肉,几个人一桌吃得有滋有味,配上当地的水果,有好多都叫不上名字,看着奇形怪状,吃在嘴里都是味道极好的。
只有符小乔不能吃这些,她安静地看着其他人有说有笑,自己则抱着杯温温的奶茶耐心喝。
莫燃悄悄拉念念,又去拉她,说:“我们先走吧。”
到宾馆的距离并不远,她们便没有叫车,三个人慢慢走着。念念手上还拿着几串没来得及啃完的肉串,不时咬一口,咀嚼得有滋有味。
渐渐走远了。
人声都抛在后面,晚风平静。
符小乔的肚子再也掩饰不住了,但不算很大。她环着莫燃的手臂往前走,专注地看着前方。她肚子里,是怎样的小生命在成长呢?……莫燃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来这里之前,她曾经去过一趟母婴专卖店。
那时候,手上拿了两三件小衣服站在那里停住,店员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很是热情地迎上来,鼓励似的介绍道:“这些都是卖得很好的,不如都买下来?反正总归是不会浪费。”
她笑一笑,“还不知道男孩女孩呢。”
“啊,是送给朋友吧。”店员了然地点头,指向一处,“呐,宝宝还没出生的话,建议是买玩具比较好,那里都是比较适合刚出生的婴儿的。那里是书,还有一些胎教的音乐碟。”
那倒也是。
于是走过去看,挑了一些,说:“就这些吧。谢谢。”走到柜台前付账,拎了袋子出去。推开门的时候,门口悬挂的风铃被碰到,叮呤当啷地一阵细碎声响。
清脆如珠玉落盘。
精巧的紫色玻璃花朵垂在长条形的细柱下,点缀以五彩的铃铛,也是童趣,像这家店一样,处处显得别致可爱。
方才拿在手上的小衣服,有一件是软软暖暖的鹅黄色,坠两只绒绒的小毛球,可爱到仿佛一靠近,便有婴儿那种独特的松软清新香气透出来。
其实她只是第二次来这种地方。并且中间隔了太久,也差不多忘光了。
但她很喜欢这氛围。
总觉得格外的温暖。
“我都差点忘了,前两天去买了点东西,回去拿给你。”
符小乔略微惊讶地偏过头:“什么?”
莫燃有些不好意思:“没什么,就小孩子用的些东西。顺便买的,到时候给你看。”
“嗯。”
躺在宾馆的床上休息,空调里吹出阴凉的风,布制的窗帘被撩起来,挂在两边,轻纱的一层薄薄遮掩,月色美丽,有不知名的音乐从外面透进来。
莫燃却失眠了。
她睡不着,只听得到相邻床铺上的符小乔均匀地呼吸,还有怀里念念带着小小呼噜的模糊声音。
大海隔得不近,所以应该是错觉吧,浪花的,拍打海岸温柔的声音。没有节奏,没有规律,却遵循着一定的韵脚,像一首诗。
“在海边睡一觉。海浪的声音很轻,不小心就会跑到梦里去了。”
……海浪的声音。
世界上有很多俗气的浪漫。比如,两个人牵着手去海边,傻乎乎地被大太阳晒一整天,就为了看夕阳暮霭,云彩变幻。躺在沙滩上,滚了一身的沙,再跳到海里去,玩得湿透,兴高采烈地回去。
“比起山,我更喜欢海。”
是因为大海能承载更多吗?它那样宽阔,与天平行,所以能接受一切傻气的诺言,或者希望,或者信念。而山峰总是锋利的,要刺破苍穹般的尖锐。
但是它也许比海来得更加具体。更加触手可及。
人世太短暂了。
要相信一些无法描述的东西,真的太难,总是要抓住些什么的,这样脆弱而卑微。
她记得很清楚,她上一次来看海,身边站着的人是苏容康。
她从来都没有和容敛一起去看海,他喜欢的海。
苏容康自然不会和她做什么“浪漫”的事,那一次只是他难得有休假,在家里待得无聊,不知干嘛才好。她提议去海边玩,他很干脆地赞同,并且说带她一起去。
也好。
不管旁边站着的是谁,海的美景不会因此而改变。当她惊叹于大自然的神奇时,苏容康只是无聊般地打着呵欠,无精打采地附和:“还好吧。反正你们女人就喜欢看这些东西,天黑了,回去吧,这么喜欢的话,下次继续来不就行了。”
她当时已经准备离开,立即很小声地在心里反驳。
……不会有下一次的。
那时她也和符小乔一样吧,因为肚子里多了一个小小的生命,对未来生出无限的幻想。仿佛抓住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以此为凭附的话,往后的日子也许是值得期待的。
虽然容敛离开的日子已经漫长得无法忍耐。
被怪物般的山谷吞噬,再不还回。
她对着大海许愿,虔诚万分……但是大海,它静静的,也许瞬息万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