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打完仗之后,作为巫医,她用开水烫过的兽皮给他清理了血迹,对那插入太深的长箭束手无策,后来是图鲁和一个莫萨尔男人一起将那枚箭拔了出来,虽然没有碰到动脉,但撕裂的伤口依然导致失血过多,都铎当天就昏迷了过去。
都铎偷来的东西中不但有食物,还有大部分的草药,蓝柠将止血药捣烂了给他糊在伤口上,为防止伤口结冰,都铎被层层的兽皮包裹了,都铎仅剩的亲人,他的大嫂抱着孩子坐在一边照顾他,不时的给他喂血水,并确保他的身体还有温度。
做完了这些,蓝柠就没有什么能帮到都铎的,受了这样的重伤,在冰原上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一月有余不见,蓝柠和图鲁劫后余生,又能再见面,那欢喜之情自是不用说的,但一场恶战太多人受伤,却又不容得半点耽搁,因此两人竟没能说上几句话,接着就被各种繁忙的工作隔开了,蓝柠要医治伤者。图鲁要抚慰莫萨尔人,清查食物数量,安排返回营地的事宜。
——他们当日下午就离开了那小树林,昼夜不停的往老营地赶。
晚上只在风大的举步维艰的时候才停下来,所有人围在一起,一人裹一张兽皮一夜也就过去了。
只有这个时候,蓝柠才有机会重新躺进图鲁的怀里,男人担心她的身体,更怕她受不了冰原夜晚的旷野那低的可怕的温度,因此会坐在木筏上一直将她抱在怀里,两个人裹着一张兽皮毯子,相互依偎着渡过寒冬的冰原那漫漫长夜。
“图鲁,奴姆她们还好吗?”
“嗯……”
“你瘦了……”
“唔,你被带走了,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男人用胡子长长了的下巴蹭蹭她的头顶,语气温柔的说,那低沉的呢喃让蓝柠鼻子有些发酸。
“以后应该不会再分开了吧?”
“绝不会,我绝不会再容许……”男人将她一样瘦骨嶙峋的身子小心的在身上揽紧了些,她受了苦,他觉得都疼在自己身上……
二更:
大队的人马加上食物,虽然是浩浩荡荡,但在这环境条件恶劣的冰天雪地里,也显得十分的弱小。
直到七天后,他们才重新回到那位于几座坚固冰山围绕中的平坦避风港——老营地。
这一路上,图鲁基本上取代了扎力的首领角色,并不是他喜欢出风头,而是很多事扎力做起来确实不如他妥当——莫萨尔人这次之所以能不顾风险的偷走了食物,就与扎力以前很多次的处理问题方法不当有关。
在天气诡异的冰天雪地里行走,特殊的情况下确实需要一个睿智的领导者,像坚定的舵手一样,永远能给大家指出正确的方向,因此一路上走来,队伍的气氛还算融洽。
蓝柠已经知道,摩萨部落这次之所以能从劫难中挺过去,主要是因为图鲁当初留了份心——因为几次发现莫萨尔人在食物上做手脚,所以他曾经和摩萨部落内几个怀着同样担忧的猎人,悄悄地将食物转移过一部分,这件事连扎力也不知道。
而这转移的一小部分食物,就是支撑摩萨部落男女老幼活到现在的唯一食粮。
在这样寒冷又大雪不断的天气里,狩猎基本上成了不可能,地下的坚冰冻得有几尺厚,冰原上能跑会飞的动物基本上都进入了冬眠,它们的巢穴在雪峰之巅,崖壁之上,去狩猎它们要付出的代价往往很大。在冬季,很多时候并不是人去狩猎动物,而是猛兽来狩猎人。
所以,在冬季冰原人最好的做法就是守着夏季积攒的食物,少吃少运动,保存身体的热量,用这种最消极的办法抵抗漫漫的严冬。
是以,发现食物被偷走这件对整个部落打击严重的事情之后,图鲁等人并没有想着要怎么捕猎猎物,增加食物的存储。而是当即就决定去追赶偷走食物的莫萨尔人。
如果这个决定当即就付诸实施的话,事情比今天应该要好很多。
但那天又是多萝跳出来,指责这件事的主谋是图鲁。
她蛊惑众人说,自从扎力代替图鲁做了部落首领,图鲁一直心怀不满,所以设计让莫萨尔人偷走了粮食,他想做莫萨尔人的首领,重新体验做首领的感觉。他现在还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拖延摩萨人的时间,并引导摩萨人做出错误的判断,好让莫萨尔人跑的更远。
他和莫萨尔人是一伙的,所以他的妻子蓝柠才会一起消失,而猎人们的这次狩猎迟迟不归,说不定也是图鲁暗中造成的,为得是让莫萨尔人更顺利的偷走粮食。
总之,图鲁现在就是个阴险的叛徒,他现在所做的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可信的,怀有阴谋的。
蓝柠这番话在人心混乱的时候发挥了很大的威力,很多人在这种时刻慌张之下丧失了判断力,开始不信任图鲁起来。
扎力也是,图鲁做出的判断于是无人肯听,大家大多在扎力的带领下,上了都铎的当——去追赶那几个做引兵的莫萨尔猎手去了。
等发现了错误,时间也耽误了很多天,风雪改变地貌,埋掉脚印,他们再从这冰天雪地里找到莫萨尔人,就更加的费尽了周折。
不过,幸好还是找到了,蓝柠抱着图鲁的胳膊,站在老营地的路口,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安心……
不过,木栅栏门一打开来,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摩萨人的欢呼,而是充满仇恨的雪球,甚至石块。
很多女人喊着:“杀死莫萨尔小偷!”“杀死没有良心的莫萨尔人!”在饥饿的折磨下已经瘦骨嶙峋的摩萨留守男女纷纷堵在栅栏门口往外扔雪球,莫萨尔人很多都低下了头,女人则抱紧怀中的孩子。
图鲁挡住蓝柠,对众人道:“都住手!先把食物搬进去!”
一听有食物,暴怒的人群稍稍平静了些,随即就蜂拥而来,从莫萨尔人手中背上抢过背包,夺下袋子,有些已经急不可耐的抓起袋子里的鱼干肉干往嘴里塞。
一副让人看了害怕的地狱景象。
图鲁命扎力维持秩序,不要让人们打起来,又吩咐众人将食物全部抬进营地的大帐,这才带头拉着蓝柠的手往营地里走。
栅栏门处,还是不时的听到有人的惨叫声和谩骂声。
蓝柠一双眼睛有些焦急的在人丛中搜索,想看到吉亚奴姆或者蜜苔的身影,但都没有看到,她心里很慌,握着图鲁的有有些冷汗。
图鲁看起来也很着急,带着她大步的往俩人木屋的方向走,这时旁边一个蹒跚的老者看到了两人,嘴唇有些颤抖,半日才指着西北方向说:“那孩子还活着,老奴姆快死了”
蓝柠心里一沉,忘了自己怀着身孕,这便就小跑起来,图鲁一把拉住她,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也往前快走。
很快来到了奴姆的帐篷外,帐篷还是那座帐篷,却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生机,灰扑扑的一团缩在雪地上,看起来很是凄凉,帐篷里隐隐的有孩子小声的啜泣声。
蓝柠掀开帘子弯腰进去,便见苍老的只剩一把骨头的奴姆躺在兽皮垫子上,吉亚蹲在一头,正摇着奴姆呜呜的哭,一个瘦削的女人背对着帐篷口坐着,正用兽皮沾了水,给奴姆擦脸。
听到有人进来,吉亚和那女人都向这里望过来。
吉亚的哭声戛然而止,仿佛喘不过气来一样急促的抽泣了几声,接着就奔过来,一下抱住蓝柠和图鲁的腿:“蓝柠玛玛,papa,你们怎么才回来?呜呜~~~~~奴姆死了~~~~~”
蓝柠心如刀绞,摸摸吉亚瘦骨嶙峋的肩膀,又揉揉他的脑袋,说:“乖,让蓝柠玛玛看看奴姆——”
她望着转头看她的那个瘦削女人,发现竟然是蜜苔,瘦的她简直都认不出来……蜜苔显然也一时没认出她,有些虚弱的揉了揉眼睛,细细看了她半晌才低声说:“是,是蓝柠?”
图鲁看蜜苔的样子,已经是很危险了,便从身上掏出一些零碎的食物,先递给蜜苔和吉亚,让他们吃,这才和蓝柠一起去看榻上的奴姆。
试了试鼻息,奴姆已经死了……
看到这个曾经手把手教会自己医术的老人那干枯的白发,干裂的嘴唇,皮包骨头的面容,蓝柠眼里的泪便啪嗒啪嗒的打在了褥子上,图鲁拿起兽皮,小心的继续给奴姆擦拭头发,脸颊,脖子,露出的双手和双脚,这是死人在被丢到旷野之前最后的仪式,也是人们对他最后的留恋和敬重。
蜜苔也哭,她吞咽已经有些困难,坐着虚弱的很,不时就要往一边歪去。
吉亚把手里的鱼干撕成小块给蜜苔往嘴里送。
蓝柠哭着,却也是看到了这一幕,死者已逝,不能让生者继续离去,她爬起来从帐篷一角搬出石锅,抓了雪水在里面,将肉干泡进雪里,然后找兽皮点火,一边落泪一边准备炖汤水,图鲁给奴姆盖上兽皮之后,出来给她抱了一小捆木柴进来,又把泥炉搬到帐篷一侧,替她把石锅放上。
温暖的火苗点了起来,在炉中点点的跳动,蜜苔歪在一边,睁着一双微微有些干涸的眼睛望着那炉火,吉亚靠在她身上,像小老鼠一样慢慢的啃着鱼干,奴姆的尸体则安静的躺在地上。
严冬的考验,她想过无数次,但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她还是觉得不能接受——天地孕育万物,造物滋养生灵,但在这片大地上,她只看到了折磨……
图鲁又抱了些木柴进来,叮嘱了蓝柠几句之后,便又出去,出去了还是不放心,又叫了一个信任的猎手进来保护蓝柠和营帐里的人,这才复又出去,外面还有更大的混乱和惨烈等着他来处理,这一关挺过去了,摩萨的劫就算度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