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峰急忙跑过来,“不好了,那个宫女看到我了!她一定会告诉皇上,皇上要误会了!”
我倒觉得没什么,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膀,扬唇笑道:“怕什么?就算他不来找你,我也会去找他的。”
也没听他后来再说什么,我已经拖着一地素色长裙,出了殿门。
瞿峰也没有再拦我,他应该也知道,他拦不住我。
金銮殿外,我独自跪在刚刚下过雨,还有些潮湿的地板上。地板生硬,衣衫单薄,没多久便硌得我两膝疼痛的快没有了知觉。
退朝声终于从大殿内悠远地传出,群臣身着朝服,如潮涌般从高高的长阶上迈下,我知道他们远远地便可以看到跪在青石板上的我。
在我身边走过时,也刻意躲开,但还是有些疑惑地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低地议论着什么。
“这不是成妃娘娘吗?她怎么会在这儿?”
“听说皇上极宠爱这位成妃娘娘,当初还一心封后呢!今日后宫之中,只有两位皇妃,据说皇上也是为了讨成妃娘娘欢心才不另纳宫嫔的。”
“如此说来,皇上还真是痴情之人啊!只是,成妃娘娘颇得盛宠,又怀有皇嗣,本是世上最幸福的女子,今日却为何要一袭素裙跪在殿外啊?”
“嘘!噤声!皇家之事,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且不管谁是谁非,还是莫要多言了。呀!皇上来了,快走快走!”
群臣散去,杨玥也在一众宫人的跟随下,一身华贵的天子朝服,威严凛凛地停驻在我身边,居高临下不悦地睥睨着我。
“遥儿,你这是做什么?你本就体弱,又身怀皇嗣,如此长期跪拜,身体可是会吃不消的。若有事,还是先回朝露殿去等朕吧。朕空下来自会去看望遥儿。”杨玥还是一如往昔温润谦和地说着,他虽然话里话外满满都是关怀的意味,但是他始终将手负在身后,腰也挺得笔直,眉宇间我也捕捉不到曾经的温情怜惜。
我护着小腹轻轻弯下腰,向着杨玥拜了拜,抬眸与他对视,“皇上,臣妾求你,能不能,放过一个人?”
杨玥居然连问都没有问,直接一拂袖,便转身离去:“日后再说。”
他留给我的几个字就是“日后再说”,我不停地在身后大喊着“皇上”,他终是没有停驻脚步,也没有丢给我一丝回望的眼神。
紫色的衣摆在我身边停了几分,淡淡地说道:“何必呢?”
说完,便也走了。我不懂“何必”有几层含义,我只知道,面对杨玥,已经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他是宁愿彼此痛苦,也要将我生生地困在他身边一生一世。同样的话,我也该送给他,何必呢?
瞿峰过来将我扶起,“我送你回宫休息吧。”
我转头看他,“时间也不早了。你也该去伺候皇上了,你不用管我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我本以为他会松开我,默默地离开,却不想,他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道:“今日我便不去了,我陪着你。好了,我送你回宫。”
我愕然地看着他,震惊地久久不能回神。几何时,杨玥已不是他的天,几何时,他开始以顺应本心的幌子做背叛杨玥的事来帮助我。
我们一路静静地走着,他就那样旁若无人地扶着我。我因为怀孕月份愈渐大起来的缘故,身子也越来越笨重,走路很不方便,瞿峰就一直体贴地扶着我慢慢走。
回到朝露殿,偌大的宫殿里竟不见一个宫人。他们都怕撞到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事吧?罢了,与他们还有什么气好生?
我有些疲累地揉了揉双鬓,撑着头,阖目养神着。
“累了吧?先喝点温水,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我睁开眼,瞿峰宽大的手掌端着小巧的茶杯递到我面前,双眸真挚不已。
我接过茶杯将水饮下,满怀无奈地叹口气道:“不用了。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只是瞿峰,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东西,或者,你有什么心愿?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总得还你些什么才是。我也许不一定会活很久,但是在我有生之年,你的愿望,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去给你办到。”
瞿峰也坐下来,仿佛静静地仔细思考了一瞬,张了张唇,想要说什么,却又被瞬间吞回去,最后才笑了笑,道:“没有,我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旁人终其一生追求的名与利,我都有了。皇上待我不薄,在很早以前,就帮我平了幼时的冤案,又对我有救命之恩,犹如再生父母,我也没什么不满足的。”
“名,利,你都有。情呢?”
他下意识看了我一眼,眸色暗沉复杂,又转回头去,“瞿峰此一生,都将奉献给皇上,早已将儿女之情置之度外,不做他想了。”
“尽胡说。人人都会想要情的,尤其,是孤独的人。杨玥做为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你呢?人人都渴望被呵护,关爱,被心底的一个人永永远远地牵挂着。那是一种都幸福的渴望,只要人心是热的,谁都会渴望的。”
我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性爆发道:“好了,这件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了。”
瞿峰蹙眉不解,“包在你身上?”
“对啊!我以后一定给你找一个活泼开朗,阳光温暖,心地善良的姑娘,比我好一百倍的那种!让你也轰轰烈烈地爱一次,怎么样?”
瞿峰面色微红,垂目道:“这世上,怎么会有比你好一百倍的姑娘呢?”
“怎么就没有呢?有没有你就别管了,反正只要我不死,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瞿峰转过头来,第一次毫不忌讳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被他盯得有点发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摸摸自己的脸,“我是有哪里不对吗?”
瞿峰摇头,“你不像一般的女子,你和她们太不一样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对你的印象不是太好,总觉得你有些势利,还爱贪小便宜,遇事没有担当……呃,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看着他一脸紧张的表情,觉得甚是好笑,耸耸肩,一摊手,“我就是这样的啊!你说的太精准了,我干嘛要生气?我今天才发现,你居然这么了解我。呵呵呵……”
“当然,时间一久,我才发现这只是表面,你的性格就像阳光一样,只要贴你近一点,就会很温暖,很开心,整个人都暖洋洋。那种感觉,真是让人贪恋。我觉得,像你这样的姑娘,或许真的只有喻飞影或者皇上那样的人,才配拥有你。”
“你知道吗?皇上能走到这一天,他很不容易。做帝王,本就需要牺牲很多,过多的柔软平和,对他的以后的治国来说,有害无益。他之所以这么怕孤独,怕被抛弃,就是因为,他幼时不被重视,连自己的母妃都不喜欢他。你知道那种被最亲近的人忽略的感觉吗?”
我点点头,“所以,他才这么没有安全感。”
“安全感?是啊,皇上没有安全感。他幼时,先皇与他的母妃,时常争吵,生活很不和睦,争吵过后,他的母妃总会偷偷地哭泣。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的母妃想要自尽,以死来解脱,帮助她离开这个让她充满绝望的皇宫。可是,就是那夜,他的母妃居然还要带着他一起死。还好皇上努力挣扎才躲过了一劫。从那以后,皇上便学会了坚强独立,也不再相信任何人。而你,却是第一个能够打开他心扉,走进他心里,又让他能够完完全全相信你。所以,他才无论如何都要将你栓在他的身边。”
“这些,都是他跟你说的么?”
瞿峰摇头,“皇上将这些事通通视为幼时的耻辱,他怎么会自己告诉我呢?我也是进宫之后,偶然一次,听宫里的老嬷嬷提起的。我想帮你,不想让你重复皇上母妃的老路。那总是,太苦了。”
“也许,正是因为幼时的那次惊魂事件,他才打心底里恨上了喻飞影的吧。可是,喻飞影又何其无辜!他从一生下来,几乎很少见到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是幼时丧母,也同样没有体会到他那个年纪应有的母爱。他又该去恨谁呢?他们两个,明明身体里,流的是一样的血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瞿峰再次定定地看着我,摇摇头,“不对,不仅仅因为如此。更大的原因在于,他们两个同时喜欢上了你。皇上自觉小时候便被喻飞影抢了母亲,成年后,不愿再被抢去最心爱的人。你激发了他们之间的仇恨。”
“说到底,不过都是些私欲罢了。杨玥若当真为我着想,为什么不愿放手,让我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一遍一遍重复曾经的悲剧,这也是他想看到的么?”
“其实,皇上他……”
“瞿峰,你退下!”瞿峰还未说完,一声熟悉不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瞿峰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还是无奈地起身离开了。
杨玥独自轻步走了进来,我也懒得起身行礼,就愣愣地坐在桌边等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叹了口气道:“遥儿,我们许久没谈心了。”
我不由得冷冷一笑:“皇上觉得,我们有什么心好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