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水滴掉落下来的声音,身体里的力气好像被什么东西一抽而空,软绵绵的,一点劲也使不上来。余然睫毛微颤,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眨巴了好几下,勉强可以看清周围的环境,一个白色封闭,装满各种仪器的空间就这样闯进她空白的大脑。
这是哪里?她明明记得前一刻还在吃阿芳姐姐给她盛的夜宵,怎么下一刻就到这里了?余然动了下身体,仰起头,发现自己整个人被禁锢在一张白色的手术台上,手腕、脚腕、腰部都被看不见东西牢牢锁住,令她不能动弹一分。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声嗤笑从耳旁传来,她歪过头朝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意外发现梅清佑穿了一件白色的,貌似医护人员白大褂的衣服,姿态优雅地靠在一台用来检测心脏的仪器旁,他的眼底充满了嘲弄的恶趣味。
“不是你做的对吗!”余然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的双眼,抄起软糯的嗓音,态度认真而肯定。她不是傻子,梅清佑如果要向她动手,也不必等到现在,他的实力比她强大太多,是她需要高山仰止的存在。
见梅清佑笑而不答,余然顿了顿,咬唇边思考边小心翼翼地推测:“你恐怕也是实验体之一。你说你不是人也不是妖,难道是因为实验失败……”实验失败造成的现象。思及此,她墨黑的眼睛里绽出不可思议的光彩。
人体试验?真可怕。
像是察觉到余然内心的惊悚,梅清佑唇边的笑意加深。对于永生不死的他而言,人世间的权利倾轧,明争暗斗都不过是闲着无聊时的消遣品。
“梅洪良说的实力强大的敌人就是你吧。”余然皱眉,脑子里一团混乱:“方扬爸爸也是你杀死的吗?不!你没必要对在你眼里弱小得不值一提的人类动手。那会是谁下的手?你可以告诉我吗?”
既然凭她的大脑解不开迷局,那她就没必要把时间花费在上面,不如直接等某个喜欢看戏的人自动说出整桩事的来龙去脉。
“为了让你更好的接受自己的命运,我会告诉你一切。”梅清佑双手插在口袋里,一脸轻松地踱步走到余然的身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首先,我不是实验体——”他故意拖长语调来察看余然眼神的变化,在见到她无动于衷的一面后,梅清佑心里想要击破她脸上戴的微笑面具的兴致愈发浓厚。
“我不是,但你是。”
余然压住心底翻涌的怒波,告诫自己,在面对危机时,沉着冷静的面对所发生的一切,是她不二的选择。
“谢谢你的告知。”她嘴角漾起浅浅的笑意。
“你是梅洪良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与他爱人最为契合的复活容器,比他特意培养出来的梅运的契合度还要高出三成。”梅清佑加大打击的力度:“知道什么叫容器吗?就是把你的灵魂抽出来,然后注入他所爱之人的灵魂。”
“谢谢你的告知。”余然依旧用原话感谢。
“余然这个身体所带来的一切都将不属于你,那些疼爱的你家人朋友,你奶奶、你爸妈、还有秦颂他们都只会认为她是你,而你将成为一个游魂,谁也看不见的游魂,四处飘荡,飘零一世。”梅清佑说话的语调很轻很柔,但话语里包含的恶意就算傻子都能够明白过来。
“谢谢你的——告知。”余然依然在笑,笑得阳光灿烂,心口却像破了个大洞,冷风直吹,彻骨入髓的寒凉感一直深入到灵魂深处。
“你知道梅洪良为什么会对你家那么照顾吗?那是为了让他所爱之人回来以后可以过上平常人的日子。”
梅清佑的声音突然一提,像发狂了一般,双手死死掐住余然的颈子,看着她渐渐无力地垂下头,黝黑的眸子里映上他疯狂的面容,哈哈大笑了半天,双手抱起躺在手术台上昏厥中的余然,将头埋在她的耳畔,自言自语:“她到死都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有奶奶、有爸妈、有兄弟姐妹,有好朋友,不需要太多的金钱权利,只要全家开开心心、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所以哥哥他找上了你,拥有她血脉的后人,最契合的复活容器。一个比他亲自抚育的容器更为适合的容器。”
余然在陷入黑暗的一刻把灵魂抽离自己的身体,飘在半空中,眼眸冰冷地看着梅清佑又哭又笑地抱着她的身体,说着不为人知的往事。
听得越多,余然越觉得他们是群疯子,一群疯狂得失去理智的家伙。不过她不会陪他们,更何况要她交出自己的身体,即使梅花久客说这具肉身对她而言可有可无,她完全可以运用天地间的灵气为自己重新打造一具更合适她目前灵魂的身体。但她舍不得爱她的家人和朋友,贪恋待在他们身边的温暖。
“你可以走了。”梅洪良打开门,见到梅清佑企图掐死余然的一幕,他眉头微皱,不过没上前阻拦,只在他停手后说了一句让他离开的话。
“哥哥,你就不怕我掐死她吗?”梅清佑的手指沿着余然的脸部轮廓慢慢描绘,与他见过的美人相比,余然长得一点不漂亮,她最突出的是气质和周身环绕的令人无法生出丁点恶意的气场。她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十来岁的小姑娘,天真的笑脸背后隐藏着冷漠的本性。
梅洪良瞥向永远年少的弟弟,眼底闪过一丝沉重,平静的回答:“清佑,你似乎忽略一件事,我想要的只是她的身体。”
“哥哥真残忍呢!为了复活她,居然一点都不顾她的意愿,抢夺属于别人身体。不知道她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怪责哥哥的一意孤行呢?想当年她也是因为夹在哥哥和家人之间难以抉择所以才选择死亡的。哥哥现在拿她后人的身体来复活她,哥哥觉得以她的‘善良’会接受吗?”梅清佑抱紧怀中的余然,嘴角勾起一抹讽刺。
为了一个女人,先是把他弄成现在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现在又想抢夺她后人的身体,他要不要破坏掉他复活她的机会呢?就当作感谢余家过年期间对他无微不至的款待,习惯了孤单一人的他有些不忍心以后见不到怀里这个喜欢故作老成的小姑娘呢!
电光火石间,梅清佑做下决定,抬起头看向记忆中肩膀宽厚的哥哥,正色说道:“哥哥,我喜欢这孩子,我想要这孩子。”说着,他一把拔掉插在余然手背上的针头,抱起余然,径自越过梅洪良,打算带她离开研究基地去浪迹天涯。
余然见状,眉头一皱,身形一动,漂浮在他身后,看他想把她的身体带到哪儿去?忽地,梅清佑停住脚步,余然刹车不及时,整个人扑倒在他并不宽阔的后背,抬眼一瞧,发现余奶奶穿着一身从未见过的白大褂站在一群全副武装人的最前头,拦住了梅清佑的去路。
“抱歉,清佑。”梅洪良低沉的嗓音从身后响起:“你可以离开,但她得留下。”
“很抱歉,清佑少爷,请把然然留下来。”余奶奶面带笑容的请求。
余然捂着嘴巴,温热的液体在眼眶里积蓄,心口处比针扎还疼。她不敢相信自己亲眼目睹的画面,她最最爱戴的奶奶居然喊梅清佑少爷,那不是表明她也是梅洪良的手下,模糊的视野扫过余奶奶身后站着的手下,泪珠子扑簌簌流了下来。
“余木棉,这孩子是你一手带大的孙女。”梅清佑眼神平静。
“我知道。”余奶奶笑容依旧:“然然作为清韵小姐复活的容器是她的命。”话音未落,她身边的人已经攻向梅清佑,几个回合下来,寡不敌众,梅清佑胸口中了好几枪,鲜红的血液染红了他身上的白大褂,余然红着眼眶,深深看了眼抱起自己身体的奶奶,抬手擦干泪水,毫不犹豫地跟上拖着梅清佑禁闭室的守卫。
禁闭室里不大,大概有三十平方左右,包括一个可以用来洗漱的卫生间。梅清佑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冷的地面,若不是胸口处还有微弱的起伏,余然几乎认为他已经死了。她飘到他身边跪坐好,哀伤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他心口处的重伤,看着银制的子弹从伤口处慢慢挤压出来,掉落在地;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慢慢愈合,结疤,脱落,变成一条粉色的细线缓缓消失,只留下白大褂上破洞……
“是在做梦吗?”余然试探着伸出手指,轻压梅清佑被枪伤到的地方,指腹下的肌肤光滑细腻,富有弹性,非常结实,她在心里默默评价。根本没意识到她的行为已经超出一个淑女的应该具有品行。
“摸够了没?”梅清佑恼羞成怒的和余然一样脱离身体,以魂体的模样漂浮在空中,与余然来了脸对脸,温热的呼吸扑洒在她脸上,眼眸深处清晰地映着一团怒火,余然怔忡下,瞪大双眼,捂嘴连往后退,一直抵到冰冷的钢墙上才停住。
“你看得见我。那其他人呢?”她心一下慌了。
“放心吧,就我能看到你,其他人不可以。”梅清佑冷哼一声,视线移到躺在地上的肉身上,呆呆注视良久,抬起头,低声叹息:“你奶奶一开始就是他的手下,是他在日本人的手底下救了她的命,所以不要恨她。”
余然轻笑两声,手背抹掉眼角的泪痕:“我知道,她说过无数次让我离开的话,连离开的通道都给我准备好了。如果不是徐爷爷到了,梅洪良也不会动手这么快。一切都是阴差阳错,奶奶没有错,是我贪恋家的温暖才导致落入梅洪良的局中。”
“你真舍得把身体让出来。”梅清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清佑,你懂得。”
她爱她的家人,所以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把危险带给他们。区区一具肉身而已,她能舍!余然的后背靠在冰冷的钢墙上,明明已经是魂体,感觉不到周围的温度,可她依然觉得浑身上下彻骨入髓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