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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意外邂逅

他能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这也许正是他所期待的。可当期待和渴望正朝着他一步步走来的时候,珥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1.圣诞礼物

按照珥岱的交代,他最先杀死的不是高梦歌,恰恰是戴瑶。

这个结果连审讯他的警官也很意外。

珥岱的情绪稳定后,两位负责警戒的警察又恢复了原状,背手站在珥岱的身后。他们的样子像美国大兵,这样的站姿据说也很新潮、很现代,能体现一种精神状态。

审讯在继续。

珥岱终于没能抵挡住风寒的侵袭病倒了。他蜷缩在被窝里浑身像架了炭火,鼻子喷出来的气息中,能感觉到像从笼屉里散发出的热气。母亲端了一碗可乐姜汤,说:“你趁热喝了吧。”珥岱扯着被子角,把头蒙上说:“我不喝药。”母亲掀开被子说:“你闻闻是药吗?”珥岱勉强地爬起来,把鼻子凑到碗边嗅了嗅,乐了:“嗯,我喝。”

一大碗可乐姜汤喝下去,复又盖着被子躺下。身上开始冒汗。睡了一夜,到了第二天,果然好了许多。

珥岱挣扎着,坐起来穿好衣服。母亲一脸疑虑地走过来问他:“你这是要干吗去?”

珥岱说:“不干嘛,随便出去走走,躺的太久了。”

母亲早看出了珥岱的心思,嗔责道:“你高烧刚退了一点,就要出去。妈给你说,她把你折磨成这样了还去找她。珥岱啊,妈妈也是女人,最知道女人的心思,你还是另外选择一个女孩吧。戴瑶和你没有缘分。”

珥岱想把自己拯救戴瑶的计划说出来的。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了。他知道,这些话假如真的说出来,母亲一定会说他疯了。母亲不可能接受这样的女孩成为自己的儿媳。

再见到戴瑶是在一个星期之后。珥岱完全康复后,又到了那所大学的门口。一连去了四天,终于在一幢宿舍楼下面遇着了戴瑶。

珥岱说:“我等了你四天。”

戴瑶说:“我回老家接我妈去了。她终于能住进医院里了。”

珥岱一听,顿时把这些天所有的不满和怨恨消散地无影无踪了。然后没头没脑地说:“我和你一起陪床吧。”

戴瑶直摇头:“不,你别去。”

珥岱说:“我去了医院,能把你妈妈吓着吗?”

戴瑶望着珥岱笑了:“嗯,差不多。我妈是山里人。看见梳着马尾辫的男孩,是会吓着的。”

珥岱说:“我这就去剪掉了。”

戴瑶马上说:“别,你剪掉了,我就不喜欢你了。”

这让珥岱左右为难。

“对了,把你电话给我吧。”珥岱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戴瑶说:“我没给你留吗?那我打给你吧。说你的号吧。”

两人互相存储了对方的手机号。

珥岱陪着戴瑶乘出租车到了医院。一直走到病房的楼下,珥岱知趣地说:“我不上去了。”

戴瑶扬了扬说:“拜拜。”尔后转身进去了。

珥岱很兴奋,眼泪却流出来了,吧嗒吧嗒地滴落在旋转门前的大理石地板上。第二天下午,他让母亲给煲了鸡汤。装在一只刚去超市特意买的保温桶里。他向门口的保安借了一辆自行车。晚饭时分,也是马路上的晚高峰时候,在堵车的情况下,在马路上骑自行车是比汽车快的交通工具。

到了医院病房的楼下,珥岱给戴瑶打电话,说:“我来给你母亲送鸡汤来了。我不上去了,你下来取吧。”

戴瑶先是应了一声,接着便出现了短暂的静默。珥岱以为戴瑶可能是有些激动地流眼泪了。急问:“你怎么了?”

戴瑶嗫嚅地说:“对不起……我不在医院。”

“怎么?你不在医院!那你在哪儿呢?”珥岱急切地问。

“我在给母亲筹钱。对了,谢谢你珥岱。”

戴瑶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忧伤。这让珥岱心痛不已。甚至感觉到自己竟然那么无用,那么的无能。所有的自信竟因戴瑶淡淡的忧伤而变得自卑和无奈起来。原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不错的画家。他的作品会作为一种高雅的艺术品,被购买、被收藏。收藏不太现实,因为他的名气和功力还没达到那个境界。但至少让他和戴瑶在以后的生活里过得衣食无忧。

珥岱沉吟了片刻后,又说:“你在哪儿?我想见你。”

戴瑶说:“珥岱,我知道你的心。你帮不了我,谢谢你。”

珥岱还想说什么,戴瑶那边的电话发出了“嘟嘟”的声音。珥岱再拨过去,戴瑶的电话关机了。珥岱失神地站在楼下,他想把手里的保温桶送到楼上去,可又不知道该送到哪个病房里。再说,戴瑶已经明确表示,不希望他见到母亲。珥岱有些沮丧,觉得画画儿和生活,艺术和现实总是有那么一些差距。他把保温桶留在病房门口的保安室。那位小保安倒不错,很热情的。之后,给戴瑶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到保安那里取鸡汤。

珥岱决定替戴瑶的母亲筹钱。他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窗。漫天的星斗比任何时候都清新明朗。这可不像珥岱现在的心情。他的心情该是漫天的阴云。

本来可以卖一些画作,为了筹钱,贱卖也可以。但是上次办画展,差不多卖掉了这几年所有的作品,已经没有多少画作可卖了。他想到了卖房子,但这个想法只是在他的脑子里一闪,很快就过去了。他不能让自己的母亲无房可住。再说,他和戴瑶的情感还没到要卖房的程度。在这个问题上珥岱还是理智的。后来,珥岱说服母亲,把家里所有的积蓄--四万多元全部取出来,给了戴瑶。

珥岱对母亲说:“谢谢妈妈。”

母亲擦了下眼角的泪水,笑着说:“谁让你是我儿子呢。”

圣诞节前,戴瑶给珥岱打了一个电话,约珥岱出去,说要送珥岱一个圣诞礼物。

珥岱兴奋地说:“你能提前告诉我是什么吗?”

戴瑶显得很神秘:“保密。”

珥岱笑道:“烟囱是没有,有也没办法搬来搬去啊,那我把袜子带上吧。能装下你送的礼物吗?”

戴瑶坏笑了一下说:“我给你准备好了袜子。不过,很小的,像芭比娃娃穿的。”

珥岱一时想象不出芭比娃娃穿多大的袜子。他是男孩子。而且,珥岱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芭比娃娃。

圣诞节前,这在北江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前些日子,下过的雪还没有完全融化。主干道上撒了盐后已经看不到雪的痕迹,但人行道上还有积雪。那些积雪,经过白天的消融和夜晚的冻结,已经成了坚硬的冰块。珥岱等了半个多钟头才等来了公交车。这次他不像上次那样缩着脖子瑟瑟发抖了。这一次,他心里觉得暖暖的。

公交站牌离那所大学还有一百多米远。珥岱下了车,他的双眼突然被一双柔软但又冰冷的手蒙上了。他说:“你放开吧。我知道你在等我。”

“太不好玩了,怎么一点悬念都没有啊?”戴瑶放开了手,故意把嘴撅起来。

“除了你还会是谁啊,可不没有悬念嘛。”珥岱被她天真的样子逗乐了。

戴瑶现在的样子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如果看她此刻的样子,谁会想到她是一个失足的女孩,一个堕落的女人。

珥岱看了下四周,突然来了兴致,说:“我背你走一段吧,等什么时候走累了,咱再打车或者坐公交。”

戴瑶捶了一下珥岱的后背说:“你傻啊,这可是我们学校门口。”

珥岱故意摆出一副顺从服帖的样子,接着突然靠近戴瑶,向下一蹲,两手向后一撑,把戴瑶背了起来。戴瑶先是舞动着双手挣扎,尔后便顺从地趴在珥岱的背上了。背着戴瑶的珥岱感到一种莫名的冲动,他觉得有一团异样的物体像一团柔软的棉球挤压着他的背部。珥岱几乎是在一路小跑着向前行进。有一次在冰面上趔趄着差点滑倒。

戴瑶说:“你把我放下来吧。”

珥岱说:“我还没感觉到累呢,还有力气。”

到了一家电影院门口,戴瑶说:“停下来,停下来,进电影院。”

珥岱问:“这就是你送给我的圣诞礼物?”

戴瑶说:“保密。”

电影早已开始。是一部外国片,很浪漫的,那首主题歌曾经风靡全球,男女主人公展开双臂傲立船头的定格镜头也被很多人演绎模仿。戴瑶斜了身子,靠在珥岱的怀里,她的一只手臂展开了,像电影里的女主人公。珥岱托着她的手臂,这时珥岱发现,戴瑶的手臂竟是那么的纤细修长,那么的娇柔。他怦然心动,并且狂跳不止。他担心伸展开的手臂碰触到邻座的观众,便引导着戴瑶的手臂弯曲过来。这样一来,戴瑶没了兴致,懒散地倚在珥岱的怀里打了一个很大的哈欠,好在电影快结束了。

出了影院,珥岱看了下表,已经是夜里的11点多钟。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

珥岱说:“叫一辆出租车送你回学校吧。”

戴瑶说:“我还没送你礼物呢。”

珥岱好奇地问:“在哪儿呢?”

戴瑶又说:“保密。”

珥岱无奈地叹了口气:“看来,我只能被你牵着鼻子走了。”

戴瑶坐在出租车的副驾驶位置。本来两人应该像恋人一样偎依在后座,那样显得亲热。可戴瑶不知为什么坐在了前面,然后指挥着司机开进一个小区里。到了小区门口,戴瑶付了车费,牵着珥岱的手,进到一个单元里。这个单元显得很破旧,黢黑的楼梯,墙壁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小广告。

珥岱忍不住轻声问道:“这是哪儿?”

戴瑶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珥岱不吱声了。

爬到四楼,戴瑶从包里摸出一串钥匙,打开防盗门,又打开一扇木门,进到了屋里。珥岱站在门口发愣,他还没有搞明白这是那里,又是什么意思?

“你快进啊。”戴瑶压低了声音催促道。

珥岱便走了进去。戴瑶快速把门掩上,像电视剧里的女交通员。

这是一个小客厅,收拾得还算干净利落,像女人的闺房。戴瑶踢掉脚上的鞋子,然后利落地脱去身上的羽绒服。女人成熟完美的曲线顿时呈现了出来。珥岱是画家,对于女人的曲线,和普通人相比,画家的审美更加独特、敏感和细腻。

“太完美了。”珥岱感叹道。

“你说什么?什么太完美了?”戴瑶迷惑不解。

“我说你,你太完美了。”

戴瑶的脸红了,羞涩地笑了笑。尔后又娇嗔地一笑,喃喃地说:“珥岱,还有更完美的呢。”

说着,戴瑶进了浴室。一阵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后,传出了哗哗的水声。

珥岱心声不宁地坐着。他能预感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这也许正是他所期待的。可当期待和渴望正朝着他一步步走来的时候,珥岱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是接受?慷慨地接受。还是就此离开?

其实,人最难做的事儿,就是选择。尤其在情感上。这是一个很折磨人的事儿。

这时,戴瑶在里面喊:“珥岱,把我的浴袍递进来。”

“在哪儿?”珥岱应道。

“在壁柜里,你找一下吧。”

珥岱站起来,走到壁柜前。打开门,果然看到一件崭新的粉色的浴袍。那浴袍的质地很好,攥在手里像光滑的鱼。珥岱走到浴室门口,敲了一下,说:“你要的浴袍。”

戴瑶说:“你送进来吧,我正洗头,脑袋上全是泡沫。”

珥岱推开虚掩着的门,那白皙的胴体让感到血液一下涌了上来,他觉得一阵目眩,心跳加速了。他慌乱地丢下浴袍,便想逃离出去。可他的手被一只滑腻湿漉的手拽住了,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但是,他还是挣脱了那只手,慌乱地转身逃离了满是蒸汽的浴室。

戴瑶靠在光洁的浴室的墙壁上,一任温暖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她误会了珥岱,觉得珥岱是嫌弃她,计较她的过去,她认为是自作多情了,或许在珥岱心里,无论她怎么冲刷自己的身体都改变不了做小姐的事实。

事实上,是珥岱自己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娇柔的躯体。因为,他觉得那具躯体“太完美了”。

浴室里没有了流水声,屋子里静谧的可以听得到鼻空间喷出的气息。

沉寂了一会儿。珥岱觉得自己可能过了,忽然想到,这静谧可能恰好是某种不安的信号。他站起来走进浴室,看见了闭着眼睛靠在墙壁上,一脸伤痛的戴瑶。珥岱急问:“你怎么了?”

戴瑶喃喃地说:“我没有爱的资格。一个被污染了的躯体,就像被衣服上的油污,怎么刷也去不掉污渍了。”

珥岱鼻子一酸:“不是的,不是……”

他环抱住了戴瑶,任由湿漉漉的头发覆盖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他拥吻着戴瑶。哗的一声,花洒突然喷出了热水,冲湿了珥岱的衣服。两人从浴室到了床上。

戴瑶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东西,说:“这是芭比娃娃的袜子。”

珥岱喘息着说:“不要。”

戴瑶嗫嚅着说:“我--可不想--怀孕。”

珥岱轻声问:“这就是你送我的圣诞礼物?”

戴瑶呢喃地说:“吻我。”

2.罪与罚

负责记录的苏警官说:“等一会儿吧,钢笔没水了,我去找瓶墨水去。”

谢小龙说:“用我的笔吧。”

苏警官甩了甩手腕说:“你让我的手也歇一歇。”

谢小龙笑说:“去你的吧,不如直接说你累了。”

苏警官一脸委屈状:“确实没墨水了。不信你看。”

谢小龙转过脸望着白默然说:“白队,下午再提审吧。你看快十二点了。”

白默然没有立即答复,眼睛盯着珥岱,思索着。想了一会儿,挥了下手说:“一鼓作气吧。”

然后又转过脸来对我说:“杨记者,让苏警官陪着你到看守所的警官餐厅吃饭吧。”

我摆了摆手说:“不饿。”接着,我压低了声音:“我可以和珥岱谈一谈吗?”

白默然向前倾了倾身子,伏在我的耳边说:“等结束了你再谈吧。”

说完,白默然摸出手机,压低了声音打电话。听那意思,电话是打给看守所的所长,白默然让所长准备一些饭派人送到审讯室来。

从青海回来之后,我对白默然始便有了肃然起敬的好感。在我认识的刑警里面,像白默然这样儒雅而又低调的人,真是凤毛麟角。记得,我父亲有句口头禅: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从白默然身上,我也在有意识地在探寻着钟涛的影子。但这次,我对白默然有些不满,觉得他似乎不该这样对待珥岱。他对待珥岱的审讯办法,叫车轮战,目的是让被审讯对象在疲惫中丧失防线和意志。白默然这么做既不近人情,又有些草木皆兵。其实,珥岱一审已经宣判了死刑,按照一个死囚的心理,他不会再避重就轻地去做无谓的抗争。

我赞同谢小龙的意见,应该停止审讯,休整一下再接着调查。人不是可以无休止地工作的机器,是人,就需要调整和休息,无论你是警察,还是罪犯。可谢小龙并没有坚持自己的原则。据我了解,谢小龙是想顶钟涛的空缺提升到刑警支队副支队长的位置。既然局里想重新组建刑警支队的领导班子,当然会征求和考虑白默然的意见。所以,在这种时候,谢小龙不想得罪了白默然,他选择了退让。

看守所的副所长把午饭送过来了。每人一个盒饭。白默然递给我一个盒饭说:“委屈你了,对付一口吧。至少比泡方便面、啃干面包强。”

我不好意思拒绝,接过盒饭。上面是红烧肉和炒蒜黄,下面是一层白米饭。说实话,盒饭的质量还是不错的,比我中午在报社吃的快餐店送来的盒饭要强好多倍。

珥岱的手铐被打开了。两名警察站在珥岱左右。珥岱捧着盒饭,埋头吃饭,那样子很专注。我看不大清楚他面部的表情,但就从他往嘴里扒拉饭的动作看,他很平静,也很坦然。这倒是我希望看到的。不知道怎么了,我的心中突然涌起一丝酸楚。我放下盒饭,走出了审讯室。

从昏暗的审讯室里走出来,刺目的阳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

哈,外面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世界。

我来过几次看守所,包括那次采访珥岱。但我从来没有进入到最核心的办公区域。从看守所的大门口进来,这里有一道大铁门,一般情况下,这门是紧闭着的。门口的武警戒备森严的守护着这块在外人看来神秘的领地。院子不算很大,四周栽种了刺槐,靠墙种了好多的丝瓜和葫芦,还有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显得分外的幽静。

这时,小门突然打开。三名警察又押进一个人来。这是一个醉酒驾驶汽车连环撞坏三辆轿车的犯罪嫌疑人。进来时,痛哭流涕,说后悔得要死。他先撞坏了一辆出租车,出租司机下车和他理论,谁曾想,他把趴在发动机盖子上的出租司机拖出去几十米,又连撞了两台轿车,其中一台轿车上的一对情侣死在被撞起火的轿车里。他的样子有些猥琐,精神好像彻底崩溃了。可我一点同情的感觉都没有。甚至有几分厌恶和憎恨。我突然想,想那些整日面对这些灵魂扭曲的罪犯的警察。他们又是有着怎样的内心挣扎和情感呢?

我深吸了一口外面自由的空气。再次回到了那间昏暗的审讯室里。

3.真正的邂逅

珥岱还在继续叙述着他和戴瑶,他和高梦歌的那些个令人心碎的感情纠葛。

白默然依旧坐在那个角落里,心不在焉地玩弄着他的手机。他的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好像注意力在手机上,其实他在全神贯注地仔细听着珥岱的供述。谢小龙不时地打断珥岱的话,追问一些珥岱没有讲到的细节。小苏警官趴在桌子上飞快地做着记录。警察做讯问笔录是一项基本功,不经过专门的培训学习是做不了的。做笔录讲究规范工整,而且要把被审讯对象供述的事实原汁原味地记录下来,这样才能作为法律证据提供给检察院和审判机关。

至于珥岱,我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时,已是一脸泪痕,唏嘘不已。

他说,那一夜,他和戴瑶的第一次竟然那么的慌乱。确切地说,他已不是处男,他的第一次是和高梦歌。和高梦歌的那次非常自然,了无邪念。这次,虽然也没有邪念,但似乎总有那么一点障碍。他分析原因,和戴瑶的这次,可能是戴瑶给他制造的前奏和悬念的气氛太浓,他几乎毫无思想准备。

有了这次肌肤之亲。他们的感情急剧升温,至少在珥岱看来是这样的。男人和女人,一旦有了性的突破,也就意味着突破了某种界限,走进了另一个情感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他们离开那幢楼房时,珥岱问:“这是哪里?谁的房子?”

戴瑶说:“我租的。”

珥岱很不理解:“你母亲住院还需要钱,你为什么还要在外面租一套房子呢?”

戴瑶一听不悦了,像和珥岱故意吵架似的:“我愿意,怎么着,这也要请示你吗?”

珥岱脸突然涨得通红:“我不是那个意思?”

戴瑶突然神经质地说:“钱,钱,钱,你以后在我面前别再提钱这个字,为了这个字,我丢掉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丧失了女人该有的最起码的尊严。我不知道,这个世界除了钱,还有什么,难道我们不该有事业,不该有爱情吗?”

这个问题,对于珥岱来说的确有些深奥。他是画画儿的,他的表现手法是把抽象的认识具体化,让内涵隐藏在直观的彩色的世界里。

几天之后,珥岱给戴瑶打电话,约戴瑶见面。见面的地点在医院的门口。这段时间,戴瑶为了陪母亲几乎就在医院里待着。有了之前的约定,珥岱也不敢贸然闯进病房。

十几分钟后,戴瑶从楼上下来。

珥岱说:“你妈妈那里能离开人吗?我想请你出去吃饭。我做不了什么,只能犒劳一下你了。”

戴瑶说:“我得给妈妈弄饭,她还没吃呢。”

珥岱说:“那我等你。要么,到附近的小店给你妈买点送上去。”

戴瑶想了想说:“算了吧,等我们吃完,给她打包一点,我妈也吃不了多少。”

珥岱犹豫了一下说:“那样合适吗?”

戴瑶笑了,很自然地挽住了珥岱的胳膊:“那是我妈,我不知道心疼啊。没关系的,我们走吧。”

珥岱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说:“好吧,我们去‘梦巴黎’怎么样?”

戴瑶吃了一惊,望着珥岱说:“那地方太贵了,我们还是随便找个地方随意吃点就行了。”

珥岱说:“还是去‘梦巴黎’吧。”

戴瑶说:“梦巴黎?看来你大概也想去巴黎?不过,巴黎可不是诞生画家的地方,那里是制造浪漫情调的地方,你该去一个叫阿尔的地方,梵高在那里画出了举世闻名的向日葵。”

珥岱用惊异的目光看着戴瑶,他觉得戴瑶真是不可捉摸。他在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为戴瑶后来的堕落悲悯和惋惜。一面是博览群书、清秀尔雅的女大学生;而另一面又是自甘堕落的红尘女子。珥岱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戴瑶。

“梦巴黎”是北江新开业的一家餐厅。人气特别旺,雅座要提前预订。珥岱昨天就电话预定了雅座。

进入餐厅,果然很雅致,颇有一些所谓的艺术情调。大厅的中央有一个高出地面的平台,平台上有一架钢琴,一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窈窕女子在很投入地弹奏曲子。那投入的样子不像在餐厅演奏,倒像在音乐大厅做表演。

服务生按照他们预定好的位置,把俩人引领到雅座坐下。然后呈上一个精致的菜谱,请他们点菜。既是“梦巴黎”,饭菜当然多以西餐为主。珥岱请戴瑶点,戴瑶点了一份牛排、一份马赛鱼羹,珥岱也点了一份牛排,又要了两杯红酒。

戴瑶没有特意装扮,柔和的灯光照在她迷人的脸上,显得很清纯自然,像山林间没有修饰过的野百合。这是珥岱喜欢的。珥岱盯着戴瑶,像在欣赏一幅自己满意的作品。戴瑶调皮的把手伸到珥岱的面前舞动了几下说:“别这么盯着女生看。”

珥岱笑了:“哈哈,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的眼神绝不是那种色迷迷的,我是在欣赏一件天然的不带一点人工雕琢的世界上最美的作品。”

戴瑶换了一副认真的表情说:“嗯,我没发现你还有这一张很讨女孩子喜欢的嘴巴。看来,除了我,你还谈过很多女朋友吧。”

珥岱老实地点头承认说:“曾经爱过一个。但是,那只是昙花一现。”

戴瑶说:“长得很像我?”

珥岱又点点头:“那天在‘亮马河’已经被你猜中了。”

戴瑶突然叹了口气,低下了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以后我们不要提这话题了,好吗?”

珥岱动情地说:“好的,不提了。”

聊了一会儿,珥岱起身上洗手间。在去洗手间的时候,高梦歌也从洗手间出来,两人几乎擦肩而过,彼此竟然都没有注意到对方。

叙述到这里的时候,不对,不能叫叙述,我在珥岱的问题上总是不由自主地感情用事。准确地说,该叫供述的。他不是在接受我的采访,而是向三个表情严肃的警察交代问题。

那么,我们就用供述这个词吧。珥岱供述到这里时,目光变得深邃起来,眼眶里涌动着懊悔和屈辱的泪水。

他说,这个世界上的有些事儿巧合到了简直让你无法想象的地步。我在去洗手间的过道上本来该看到高梦歌的,可就是没看到。高梦歌也没注意到我。可我回到座位时,你猜怎么着,高梦歌就坐在我那个位置上和戴瑶聊得很热乎,看那样子,俩人的关系也不是一般的熟悉。

高梦歌背向我,但我一眼便认出来了,那背影同样我再熟悉不过的了。怎么会这么巧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本想选择回避,尽量避开高梦歌。有了戴瑶,我就想离高梦歌远一些。我要一心一意的对戴瑶好。可戴瑶还是看到我了,也许她那时正逡巡我呢。

戴瑶扬起一只手喊:“珥岱你快来,让你认识我的一个姐姐。”

高梦歌也转过头来了,看见我,端着一杯果汁愣住了。

我只好硬着头皮朝她们走过去。

“怎么是你?”高梦歌看了我一眼,又转过脸狐疑地问戴瑶:“这就是你的男朋友?”

戴瑶看出了一些端倪,反问道:“你们认识?”

高梦歌从这句话里找到了答案。但接下来,她说的话,差点让我晕了。

你也许根本想不到她会这样说,反正我没预料到。

她对戴瑶说:“我们不仅认识,珥岱是我的情人。”

情人!我是她的情人。

这简直是在侮辱我。明明是高梦歌背弃了我和她的感情。或者说是高梦歌玩弄了我的情感。她显然是故意这么说的,带着居心叵测的醋意,甚至可以理解为不怀好意。按照情理,她该回避这层关系,哪怕说朋友也好,哪有这样说的。

我争辩说:“我怎么是你的情人?”

高梦歌冷笑了着说:“那你说是什么,是恋人吗?在你之前,我已经有一个男人了,虽然是同居关系。”

我忽然觉得高梦歌是那么的无耻,甚至是卑鄙。她这是故意气戴瑶。我看到戴瑶的脸色特别的难看,三分的尴尬、懊恼和七分的妒意。我顿时张皇无措。

我努力地想缓和尴尬的气氛,几乎是哀求道:“高梦歌,不管我们以前是什么关系,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们已经断了。你就不要再打扰我了。”

高梦歌不阴不阳地说:“怎么能断了呢?我还欠着你二十万,等我凑齐了就还你。”

谢小龙打断珥岱的话问:“那二十万,高梦歌还你了吗?”

珥岱摇了摇头。

谢小龙又问:“你杀死高梦歌是因为她欠你二十万不还吗?”

珥岱说:“我原本就是送她的,就没想着让她还。”

谢小龙疑惑不解地问:“排除了经济上的纠纷,那么你杀死高梦歌的理由呢?你为什么要杀她。”

珥岱说:“恨。我是先杀死了戴瑶,然后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连高梦歌一块儿杀了。”

谢小龙转过脸来,看了看白默然,想征求一下白支队长的意见或者暗示什么。白默然只是点了点,那意思是,你继续吧。

有了白默然的暗示,谢小龙又问:“你怎么能同时杀掉两个女人。”

珥岱扬了扬下巴:“不是同时,是先杀死了戴瑶,然后在家待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又杀死了高梦歌。”

小苏警官停住笔,抬起头来看着珥岱。他也惊奇了。

谢小龙想了想:“那你为什么先杀死的是戴瑶呢?这一点,我很难理解。”

珥岱说:“杀死戴瑶是因为爱,至于高梦歌倒是因为恨。我和戴瑶的关系后来越来越糟,就是她故意造成的。我杀死了戴瑶之后就后悔了,我不该杀死戴瑶,可就因为我的冲动,戴瑶死了。所以,就把这恨归咎到了高梦歌的身上,我知道高梦歌住的那个别墅,在这之前,我没有进去过,其实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别墅是24号,是审讯我的警官告诉我的。我是夜里九点多去的高梦歌那里,当时,正好下着雨。我从早晨就盼望着,快下雨吧,到了傍晚,真的就下雨了。”

白默然突然站起来问:“你为什么选择下雨天作案?”

珥岱故作自信地晃了晃脑袋说:“下雨,谁还会在外面呀,那样就没人能注意到了,别墅区本来人就很少,而且哗哗的雨声,还能掩盖住高梦歌的呼救或者喊叫声。不过,那天,我勒住高梦歌的脖子后,她除了挣扎,并没有喊叫。还有就是我在24号别墅门口遇到高梦歌的时候,天上也在下雨,是我在避雨的时候,再次找到了高梦歌,并且知道,她就是这间别墅的主人。我盼望下雨,也算对我和高梦歌这场情爱的告别吧。”说着,珥岱苦笑了一下,又说:“这也许真的是天意。那场雨就是为我的人生画的一个句号。是天意。”

白默然又问:“你杀死高梦歌的手法和戴瑶一样吗?”

珥岱点点头:“嗯,是一样的。用一根三毫米的像筷子那么粗的红塑料外皮铜线勒住脖子。”

白默然拿起桌子上的一张照片问:“是这根铜线吗?”

珥岱接过照片看了看说:“应该是这根铜线。”

白默然厉声追问:“什么叫应该是,你看仔细一点,到底是不是?”

珥岱又把照片认真地看了看,还给了白默然:“是,就是它。”

白默然盯着珥岱问:“铜线是哪儿来的。”

珥岱说:“是我家里的,上次我家电灯坏了,从劳务市场找了一个电工,他修完电路后,剩下一米多长的红塑料皮线。”

白默然回头对谢小龙说:“我问完了,你们继续问吧。”

一开始,我对白默然突然冒出这么一连串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甚至觉得白默然简直是在发神经。仔细地揣摩白默然提的这些问题,才发现,姜还是老的辣,这些也许才是提审的关键环节。可他为什么不提钟涛呢?我猜想是避嫌。白默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刑警,这个分寸,他会把握得非常到位的。

接下来,由谢小龙继续审讯时,他的思路有些乱。思忖了好半天,竟冒出一句:“刚才你说到哪儿了?”

这可不是刑警支队的大案队队长该犯的错误。

珥岱愣怔了一下,说:“说到铜线了。”

谢小龙沉吟了一下说:“说你是怎么杀死戴瑶,为什么杀戴瑶。”

珥岱说:“那次偶遇高梦歌后,我感觉戴瑶对我的态度明显的冷淡了。老实说,戴瑶是一个不太会装的女孩,有什么心思和想法,立马就写在脸上了。那天,高梦歌走了以后,戴瑶也起身走了。等我结了账出去,戴瑶早不在了。之后,也像高梦歌一样和我玩起了失踪。我在她的那间出租屋守株待兔地等了一个星期,根本就没看见戴瑶的影子。没办法,我鼓起勇气到病房里去找。也许我这么做可能会让戴瑶更加的反感我,可我没办法了。我到了医院的住院处,还真查到了戴瑶母亲的病房,等我走进病房,医生告诉我,戴瑶的母亲三天前办了出院手续。一个月后,我再到出租房,敲门后,开门的是一个男人,瞪着眼睛问我找谁,我说找戴瑶。那人便回头喊戴瑶。戴瑶竟拒绝见我,那人得到了戴瑶的指令后,重重地把门关上了。后来我知道,那人就是福哥。这房子,也是福哥花钱租下的。福哥为北江编造了一个虚幻的神话。他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老总,就是一个一次敢骗上亿元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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