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显德殿东暖阁内,李建成正在伏案批阅奏章。
李元吉一脚踏进门内:“大哥还在忙啊?”
李建成抬起头来:“嗯,就好了。四弟可是又有急事?”
“哼!”李元吉从鼻孔里哼出一声道,“二郎又坏我等大事。”
“何事?”
“小弟遣两名校尉率二十名卫士前去助尹何搜寻曹氏之女,竟被一群乞丐打死打伤多人!”
李建成诧异道:“乞丐?你麾下校尉卫士怎会败在一群乞丐手下?这与二郎又有何干系?”
李元吉道:“据两名校尉描述的领头的两名乞丐之形貌身手,小弟便知,那是二郎的两名王保头目,一曰刘师立,一曰公孙武达。定是二郎知尹何等一行前去缉拿曹氏之女,乃遵父皇秘旨行事,故此他不敢公然相抗,便授意刘师立等一干人扮作乞丐前去护卫该女。”
李建成道:“看来二郎甚为看重该女,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那曹仁鸿本为二郎手下爱将,二郎爱屋及乌,倍加爱护曹氏后人也便不足为怪了。”
李元吉摇头道:“不然,若只缘于此,他二郎也不会挖空心思,让他手下之人扮作乞丐前去护卫该女。小弟认准了,他定已得知该女所佩金锁内之谶语于他有利。试想,若金锁内谶语于他不利,他会如此兴师动众去护卫该女吗?”
李建成道:“既是谶语如此,便是天意,并非人力所能更易呀。”
李元吉不满地瞥对方一眼:“大哥你怎又说这种话?那袁天罡本与二郎交厚,他就不会为二郎作虚美之辞?再说,此前二郎设圈套伪造你的手书,诱使曾为你东宫护军的庆州都督杨文干谋逆,造成你与杨文干合谋夺宫之假象,他二郎以为此举足可扳倒你,可结果又如何?父皇最终还是看穿了二郎的鬼把戏!只因二郎设计杀人灭口又烧毁了他伪造的书信,以致此案死无对证,他方侥幸逃过一劫。这,难道就不是天意?若天意灭你,便不会让父皇看透他二郎制造的假象,你也早就不是今日的太子了。退一步说,即便那谶语于你我不利,他二郎已对你我举起了屠刀,你能甘心坐以待毙?”
李建成略一沉吟道:“要除掉他,不可弄得动静太大,又要一劳永逸,须想个万全之策。”
李元吉道:“这个,方才小弟已与魏洗马计议过了,不妨如此……”说到这里压低声音嘀咕起来。
李建成听着频频点头。
次日早朝毕,文武百官纷纷从太极殿殿门内走出,走在其中的李建成下了台阶后停住脚步向后回头,等候李世民过来。
等李世民来到跟前了,李建成道:“二弟,今晚我备下家宴,你与四郎过去,我们兄弟三人聚聚如何?”
李世民略一迟疑:“大哥日理万机,小弟就莫去打扰了吧。”
李建成微微一笑:“二弟,这些年来你我兄弟之间多有误会,概缘于相互沟通不够,凡事若能及时说开,也便化解了。我为兄长,该当为兄弟之间提供一个沟通的机会,今晚设家宴正是为此。”
李世民道:“大哥胸襟宽阔,以和为贵,是小弟的福气。好吧,小弟晚间定然遵嘱前去赴宴。”
李建成道:“那好,今晚酉时,我与四弟在东宫专候二弟。”
说到这里二人拱手作别。
当晚,李世民在刘师立、公孙武达陪侍下如约到东宫赴宴。当他们走到东宫显德殿门外时,李建成和李元吉从门内迎出。
李建成抬手往门里一让:“二弟请!”
李元吉撇两眼刘师立和公孙武达:“呃?二哥赴大哥家宴,还带保镖?莫不是把大哥的家宴当成鸿门宴了?”
李世民扫李元吉一眼:“什么鸿门宴,这是哪里话?我只是觉得一个人走路太过沉闷,带两个人一路说说话而已,四弟你紧张什么?”
李元吉分辨:“谁紧张了?心中有鬼的人才紧张呢。”
李建成赶忙打圆场:“二弟,请!请!”
李世民回头对刘师立和公孙武达道:“你们在殿外候着。”说罢大踏步进殿。
李元吉进门后向侧旁一招手,庞校尉就来到他身边。李元吉抬手一指殿外的刘师立和公孙武达,对庞校尉说了句什么,庞校尉点头,也说了句什么。李元吉这才接着往殿里走。
显德殿酒宴桌上已备好丰盛的酒菜。
李建成抬手一指上席:“来,二弟,你坐这里。”
李世民道:“大哥你是兄长,我怎能坐上席呢,你坐上席。”
李建成道:“你我虽为兄弟,今日是我做东,你便是客,还是你坐。”
李世民连连摇头。
李元吉不耐烦地往餐椅上一坐:“大哥你让什么让!说家宴便是家宴,还有个长幼没有?那上席就该当你坐!”
李建成这才在上席坐下,李世民也坐下。
李建成频频劝酒,弟兄三人频频举杯喝了起来。
李建成一副诚恳之相:“二弟呀,就如今日下朝之时为兄讲的,我们弟兄之间以往就是欠沟通,一些事各自闷在心里,互相之间难免犯猜忌与误会,说开了,误会也便消除了。”
李元吉把筷子朝桌上一放:“是该说开!可事态已演变到如此地步,能说开么?二哥,你敢说开么?”
李世民问道:“你要我说开什么?”
李元吉道:“远的且不说,单讲近日之事。那尹国丈府长史尹何奉父皇旨意前往营州缉拿获灭门之罪的曹仁鸿父子之遗孤,因其人力不足,来向我求援,我遣手下二十余人前往襄助于他,却被你遣去的宿卫人等打死打伤多人,对此,你作何解?”
李世民口气不容置辩:“绝无此事,我并未遣手下宿卫去营州,你所言之事纯属子虚乌有。”
李元吉冷笑道:“哼!人证就在眼前,你还硬着头皮抵赖!今晚陪侍你来的二人,一名刘师立,一名公孙武达,方才我府中前往营州襄助尹何的校尉庞耀卿已然指认,此二人正是于营州打死打伤我手下数人之凶手!”
李世民道:“刘师立与公孙武达此前并未离开过我秦王府。你手下校尉硬要指鹿为马,我又有什么办法?”
李元吉又冷哼一声:“哼!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以为别人不知道?那曹氏之后若是一寻常小女子,值得你如此大动干戈前去护卫?”
李世民反问:“你说我心中是如何想的?”
李元吉道:“当年秘技大师袁天罡在你府中为曹仁鸿测命之语,想你比别人更清楚吧?”
李世民冷笑一声:“袁天罡在我府中为人测命之事你也能听到,你的耳朵真是够长的!即便如此,袁天刚为他人测命之语,又关我何事?”
李元吉道:“你连遣手下人至营州护卫该女一事都不敢承认,我说了又有何用?好,这事且不说它了,说以前的。你为何要伪造大哥给庆州都督杨文干的书信,诱使杨文干谋反?”
李世民问道:“你说我伪造大哥的书信,证据呢?”
李元吉道:“哼!是你去庆州平叛的,杨文干也是你抓到的,证据该当在你手里,你倒反过来朝我要证据?证据当然有,可惜早已被你毁了!”
李世民转对李建成道:“大哥,你把我叫来这里,就是要对我兴师问罪吗?”
李建成叹一口气:“唉,二弟,我们兄弟走到今日这一步,确非我之所愿。我不想兴师问罪,然则你扪心自问,你我兄弟所以走到今日这个地步,难道你能脱得了干系?”
李世民道:“大哥既然如此说,小弟便也冒昧直言几句。你们尽讲我的不是,可你们呢?先是携带金银珠宝收买我府中尉迟敬德,一旦收买不成,便诬陷其杀人,进而将其系狱。入狱之后,对其用尽酷刑。四弟方才所言,皆无证据,我却有大哥写给尉迟敬德的书信在手,这又如何评说?”
李元吉道:“尉迟敬德被捉,那是大理寺之所为,与大哥与我何干?至于你说你手中有大哥写给尉迟敬德的书信,二哥呀,当初既然有人能伪造大哥的手迹挑起杨文干兵变,所谓大哥的书信难道就不能伪造吗?二哥呀,大哥的太子之位,是父皇钦定的。我奉劝你,自今日起你莫如收起锋芒,老老实实做你的藩王,切莫再有非分之想。如此对你我对他人都有好处。”
李世民问:“你说我有非分之想,证据何在?”
李元吉一撩上眼皮:“证据?那可太多了,都是你做下的,还用我一一列举吗?”
李建成抬起双手往下扇乎:“好了,好了,二弟,四弟,有道是化干戈为玉帛,我们兄弟今后当各安其位,兄弟情分更要加深,这才是为兄我请你们至此一聚的初衷。方才你们二人所讲的是是非非,都已过去,自今日始,你我兄弟亲近如初,可好?”
李世民道:“我相信大哥所言出自真心,小弟记住了。时候已然不早,小弟告辞。”说罢起身向李建成一拱手,转身大步走去。
出了东宫,来到皇宫后横街上,李世民在前,刘师立、公孙武达跟随在后策马徐徐前行,三个人都不说话,只有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发出的踢踏声。
稍过一会儿,李世民忽然哼出几声,之后他一勒马缰放慢了脚步,头也耷拉下来,低声道:“哎呀,这肚腹为何如此疼痛?”
此时的李世民眉头紧锁,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刘师立和公孙武达急忙驱马紧走两步,赶到李世民两侧。
刘师立呼唤一声:“殿下!”
公孙武达急问:“殿下怎的了?”
李世民的身子往左侧一歪,刘师立赶忙伸手去扶,却没有扶住,只听“扑通”一声,李世民高大的身躯已倒撞于马下。刘师立和公孙武达滚鞍下马来搀扶李世民。
刘师立、公孙武达同时连声:“殿下怎的了?怎的了?”
李世民声音微弱地说道:“我……肚腹如翻搅般疼痛,莫非中了什么毒?”说罢“哇”地一声吐出一口东西。
刘师立借着月光猫腰低头看去,叫道:“不好,是血!”
公孙武达也猫腰低头一看:“真是血!”
李世民微闭双眼,断断续续地说道:“那酒……许是……有毒,快……背我……回府,赶紧……请郎中……来……”
刘师立急忙蹲到李世民身前:“快!武达兄,把殿下扶到我的背上。”
公孙武达忙把李世民扶到刘师立的后背上,刘师立一挺身子站起来往前一溜小跑而去。
公孙武达对着刘师立的背影道:“刘兄,你背殿下回府,我回去找太子与齐王算账!”
刘师立停下脚步,稍稍侧过头:“不可!他们既要毒杀殿下,便已做好一切准备,你去了非但奈何他们不得,反倒会生出更大的乱子。现下救治殿下要紧,快与我一起护送殿下回府!”
公孙武达一跺脚,抬腿朝刘师立跑去。
回到弘义宫,刘师立安顿李世民躺卧在寝殿卧榻上,又指派属下去召太医,同时差人去给长孙无忌和房玄龄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