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木鱼来过潘府数次,虽然谈不上是轻车熟路,却也没费多大气力就找到了潘复来的儿子居住的那座别苑。
别苑中的侍卫已经被清退,连个丫鬟仆人都没留,唯有潘复来的儿子一人坐在别苑的凉亭中独饮,看他的神情好似在等人。
已是晚春,就将开夏,江南的夜间仍有凉意,他穿得很多,酒意之下,纵使他在克制,身体却还是不经意的在颤抖。
莫木鱼能感觉得到,他在恐惧。
当莫木鱼提着复来剑走入凉亭时,他站起了身,望了莫木鱼一眼,纵使惶恐不安、手足无措,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他朝莫木鱼行了一番大礼,然后恭敬的说道,“您……您来了。”
潘复来和白慕灵的这个儿子已经将近六十岁了,年及花甲,两鬓斑白,身体倒还算硬朗健硕。
瞧着他惊慌失措的神情,莫木鱼将手中的复来剑摆在凉亭的白玉桌上,疑惑道,“你知道我是谁?你知道我会来?”
潘复来的儿子瞟了复来剑一眼,点了点头,同时给莫木鱼面前的酒杯中倒满酒。
莫木鱼坐下,端起酒杯,刚要一饮而尽。潘复来的儿子仿佛先是痛苦挣扎了一番,才慌忙说道,“别……别喝,有……有毒。”
莫木鱼怎么可能不知道酒中有毒,闻了闻酒水的醇香,笑着说道,“你既然想要毒死我,为何又要告诉我酒中有毒?”
潘复来的老儿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低头不答。
莫木鱼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说道,“你爹潘复来当年是我的兄弟,如此算来,你该是我的侄儿。我这个做叔叔的,还不知道你这个侄儿叫什么名字。”
潘复来的儿子不敢抬头,低声说道,“潘……潘无二。”
“潘无二?”莫木鱼含笑说道,“好名字。你爹给你取的?”
“我娘取的。”潘无二心神不宁的说道,“我上头还有一个姐姐,我爹给她取名潘唯一,可是姐姐性子刚烈,不想嫁给不想嫁的人,投井自杀了。”
这种事情莫木鱼不想多听,他被封于冰中的那六十九年,不知错过多少悲欢离合之事。他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酒中的毒于他而言,根本就不会造成任何影响,“好酒。香气醇厚,口味甘甜。”
“真有毒。”潘无二抬起头来,尴尬的说道,同时将手伸入衣兜,掏出一个锦盒递给莫木鱼,“这是解药,快服下,不然您在两柱香内会肠穿肚烂而亡。我……我已经服过了。”
莫木鱼没有接过解药,而是说道,“无二侄儿,坐下,陪叔叔喝一杯。”
潘无二将解药放在莫木鱼手旁,拿起桌上的酒壶说道,“我去……换壶无毒的酒来。”
潘无二重新去换了一壶酒,给莫木鱼杯中添满,“叔……叔,我敬您一杯。”
饮罢杯中的酒,莫木鱼说道,“说说吧,你为什么知道我是谁?为什么知道我会来?”
“我小时候,父亲给我看过您的画像,让我记住您。父亲还告诉我说,您是独一无二的,世间不可能再有另一个您。所以,尽管这些日子,江南传遍了终南山神将府的少将军与六十九年前的您一模一样,我也知道,出现在江南的不是杨铁钢,而是您。”
潘无二抬手指了指月下那颗沽名星,如实说道,“我知道您会来是因为它。父亲曾对我说过,当月下出现了沽名星,而他又突然消失不见了,您就会来找我……甚至会杀掉我,灭我潘家满门。他……还让我不要反抗,任您杀。当时我并不理解,直到沽名星出现,直到前夜,父亲的尸体躺在棺木中好好的,突然就凭空不见了,我就理解了。”
莫木鱼笑道,“你爹潘复来告诉你,我会来杀你潘家满门,你为了保命,所以才想着要先将我毒死?只是事到临头,为何又要告诉我酒中有毒呢?”
“良心发现,下不去手,您毕竟是我的叔叔。父亲说,当年您救过他很多次命。您的恩情他就是还您一百条命都还不清。父债子偿,父恩子报,您要杀我天经地义,我怎能杀您?在酒中下毒,是我一时被猪油蒙了心。”
潘无二老脸通红,跪在了莫木鱼面前,叩首说道,“叔叔,您要杀我尽管下手,我绝无怨言,只求您放过我的儿子潘求生,给我潘家留个后。等潘求生有后之后,您再杀他也不迟。”
莫木鱼不知潘复来为何会告诉潘无二,他会来杀潘家满门。
纵使潘复来口吐黄金巨剑,让莫木鱼在镜中的倒映变成一根麦穗,将莫木鱼拉入了某一个局,不知祸福,莫木鱼也从没有过要报复潘复来,报复潘府任何一个人的心思。
莫木鱼此行前来潘府,只想打听有关太平令的事。
杀潘复来和白慕灵的后人,莫木鱼哪里下得去手。
“你起来吧。我没有要杀你的心思,也不会灭你潘家满门。”莫木鱼示意潘无二起身,“我此行前来,是有一件事要向你打听,你必须如实回答。”
潘无二站起身,偷瞄了一眼莫木鱼的脸色,感觉莫木鱼不像是在说假话,顿时喜上眉梢,恭恭敬敬的给莫木鱼倒酒,“叔叔想打听什么,尽管问就是,侄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个花甲老人叫一个青葱少年叔叔,场面确实有些尴尬。莫木鱼缓缓说道,“太平令。”
欧阳春雪和祖灵被人抓走,大器师依稀听到太平令三个字。虽然不能肯定,她们就是被太平令抓走的,但这三个字却是目前唯一的线索。
莫木鱼继续说道,“我听你的一个女儿说起过,当你的儿子潘求生的生命被威胁时,隐藏的太平令就会出现。就连当朝帝后都不是太平令的对手。”
潘无二却笑道,“叔叔,我要是说太平令是我潘家男儿身负的一种大气运,您信不信?”
莫木鱼狐疑道,“怎么说?”
潘无二说道,“远了不说,就说我的父亲潘复来,起初身无禀赋,手无缚鸡之力,却背着一柄黄金巨剑,招摇过市,云游天下,想必打过他和那柄黄金巨剑主意的人不在少数,可每一次他都能逢凶化吉,安然无事。等他能修行之后,又随您和北莽王征战在天山险脉,每次陷入绝境,自认必死无疑,却都能绝处逢生,转危为安。这些事情,想必您都还记得。”
莫木鱼回想起潘复来的气运,确实素来不错。
莫说是赌钱闭着眼睛下注把把都能赢。
莫说曾在天山险脉上,命悬一线的境地每次都能死里逃生。莫木鱼都为此惊出过好几次冷汗。
就说那位立誓,非隐居在天山险脉的仙人不嫁,情愿剃度做一世尼姑的白慕灵,最后都心甘情愿选择了潘复来,跟他来了江南。
潘复来似乎每次都能心想事成。对比之下,同为剑童的谈往生,就悲催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