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掌柜鄙夷了老猎人一眼,装模作样敲打着手中的算盘,对老猎人视而不见。
老猎人三日前就来过一次店里,店掌柜自视眼神毒辣,当时见老猎人虽然穿得寒酸,但老猎人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风度和贵气,他就猜到老猎人身份尊贵。
洛安城人来人往,富家大爷乔装成穷酸老汉的人,店掌柜见过不少,见着老猎人,店掌柜本以为大生意上门,当孙子一样客气给老猎人介绍了一遍店里各种款式的棺木,老猎人也不含糊,当场就预订了一具价值两百两白银的楠木棺材。
楠木在江南、上京那种地方稀缺,是上等的木料,但在五谷地与西云地交壤的这一带并不稀奇,洛安城附近的山上就有不少,采伐极易,以致楠木棺材的成本很低,店掌柜心下盘算了一番卖掉这具棺木的利润,少说能赚百五六十两,喜得眉开眼笑,可当他要老猎人预付三十两银子的订金时,老猎人却扬着手中的虎皮道,“老朽暂时没有银子,棺木先定着,等卖了这张虎子皮就来取棺木,最多不过三天,两百两纹银一文都不少你。”
原本将老猎人当亲爹的店掌柜闻言顿时落下了脸色,虎皮在上京、齐鲁、江南那些个地方精贵,一张毛色虎纹俱佳的虎皮卖个三五百两银子不成问题,但西云地这一带本来就多山,野兽横行,是各色皮毛的产地,老猎人手中那张虎皮的毛色是好,但在洛安城能卖个五十两银子已经顶了天了。
就凭一张价值最多只有五十两银子的虎皮,就想预定一具价值两百两银子的棺材?店掌柜气不打一处来,这才意识到他看走了眼,老猎人不是在装穷酸,而是真穷酸。
但开门做生意,不能撵客,店掌柜好言劝说老猎人,店里有三五两银子的杉木棺材,有三五十两银子的梨木棺材,可以任老猎人选,好说歹说,老猎人依然只要两百两银子的楠木棺材,并扬言要店掌柜准备好棺木,三日后来取,即时银子分文不少,随后风度万千走出了棺木店。
店掌柜暗骂了一声一身穷酸鬼装什么大爷后,就没将老猎人预定楠木棺材的事放在心上,他不认为老猎人能将手中的虎皮卖到二百两银子,再加上老猎人当时没付定金,三日过后的今日,他根本就没有将楠木棺材准备好。
对于店掌柜的态度,老猎人全然没当回事,不失风度重复道,“掌柜,我前来取三日前预定的楠木棺材。”
店掌柜的目光落在老猎人手中那张虎皮上,虎皮还没卖掉,也就是说老猎人还没筹到一分钱。店掌柜已经在老猎人身上看走了一次眼,这一次他自认绝不会看错,老猎人今日还是在他面前没钱装大爷。
店掌柜讥讽道,“你手中的虎皮还没卖掉,哪来的钱买楠木棺材,你莫不是想用这张虎皮来换一具楠木棺材?你可知你这张虎皮多少钱,我一具楠木棺材多少钱?”
老猎人对店掌柜的冷嘲热讽置若未闻,不失礼数笑道,“这么说你并没有将我预定的楠木棺材准备好?”
店掌柜将手中的算盘丢到了一边,有些不耐烦道,“有钱就有棺材,你没钱拿什么来取棺材?我不晓得你要这具棺木是给你用还是给你老伴用,但就凭你这张虎皮想换一具楠木棺材没有丝毫可能。我是开棺材店的,不是开善堂的,你这张虎皮给我,我给你一具次等一些的梨木棺材就当是做善事了。”
“狗眼无珠。”年轻猎人听着店掌柜的话早就怒不可歇,本想将店掌柜打个半死以解心头愤怒,但碍于老猎人在场他不能动手,只得冷笑着骂了一声。
“你怎的还骂人?我看你们一老一少才是两只没见过世面的土鸡瓦狗。”年轻猎人的骂声让本来就没得耐烦心的店掌柜难忍怒意,店掌柜拿起扫帚走上前去就要撵人,“快滚,你们的生意,老子不做了,你们也别想在洛安城买到棺木,我管你家死的人是谁,没了棺木,埋到土里等着野狗刨出来分食。”
迎上年轻猎人的目光,店掌柜更是扬起扫帚劈了过去,“瞪什么瞪,你们再不滚,老子可要报官了,你们两个拿着一张假虎皮来我店里行骗,被我识破的骗局竟然还有理了。”
老猎人在场,年轻猎人不敢冒然出手伤及平凡人,但他身手敏捷,轻易躲过店掌柜劈来的扫帚,大退一步,与老猎人一起退出了棺材店。
店掌柜的叫骂声已经吸引了不少人围到了棺材店前,店掌柜见目的已经达成,将扫帚立在身前冷笑道,“路过的诸位可要记住这一老一少两个骗子,方才他们来我店里行骗,被我识破,还狗急跳墙,竟然想强取豪夺,幸得我年轻的时候练过一些庄稼把式,身手不错,才没被他们得逞,你们今后可要小心提防他们。”
闻言,围人群情激奋,一个个对着老猎人和年轻猎人指指点点,“两个骗子居然敢在洛安城行骗,抓他们去见官。”
“头一次遇到骗子骗棺材。”
“骗子家里人死得多,没钱办身后事,不故技重施,出来行骗,骗几具棺材回去,哪来的钱买棺材,抛尸荒野会遭天打雷劈。”
……
人言可畏,老猎人无动于衷,年轻猎人的定力远不如老猎人。
能跟在老猎人身边,足矣证明年轻猎人身份尊贵,此生他还从未受过这种窝囊气,指着店掌柜说道,“你撒谎,你才是骗子,我们三日前预定了一具楠木棺材,今日来取货,你不但不给货,还将我们扫地出门,恶言相向。”
店掌柜讥笑道,“莫说是你们三日前没有交定金来预定楠木棺材,就是你们预定了,就凭你们两个的穷酸样,拿得出尾款吗?”
区区两百两银子他们怎么可能拿不出,年轻猎人怒道,“要是我们拿得出来呢?”
虎皮还没卖掉,店掌柜笃定他们拿不出,耻笑道,“我店里没有楠木棺材,倒是有一具檀木棺材,是给我家老爷子准备的,价值千金,你们两个穷鬼要是拿得出二百两银子,那具檀木棺材我拱手相让。”
年轻猎人冷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要食言。”
店掌柜不以为然道,“洛安城的商户一诺千金,我敢当着这么多街坊的面说出来,自然会说到做到。”
年轻猎人掏出了方才莫木鱼给他们的二百两银子丢在了店掌柜面前,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两,三日前老猎人就已经知道今日莫木鱼会给他二百两银子。
瞧着店掌柜霎时变成猪肝色的面色,好不解气,年轻猎人讥讽道,“这是二百两银子,将你许诺给我们的檀木棺材拿出来。”
店掌柜后悔不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外强中干冷眼说道,“这二百两银子还不知你们是从哪骗来的,你们别走,我这就去报官抓你们。”
年轻猎人耻笑道,“你尽管去报,今日倒看是你有理还是我们有理。我听闻洛安城的商户一个个一言九鼎,童叟无欺,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看热闹的人本来就没什么立场,再加上看热闹的人中多数是洛安城的商户,听年轻猎人这么一说,便就不乐意了,为了维护洛安城商户的声誉,开始一个个指着店掌柜,“李掌柜,在商言信,言出必行。”
“张掌柜说得对,李掌柜,可不能因为你一个人,坏了我们整个洛安城商户的声誉。”
“洛安城能成为西云地与五谷地物贸最繁华的大城,就是靠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姓李的店掌柜面色已经铁青,杀人的心思都有了,却只得暗叫倒霉,叫上几个伙计将那具留给自家老爷子的檀木棺材抬出,当着众人的面,赠给老猎人时,还阴冷骂了一句,“我家老爷子身体康泰,近二十年还用不着这东西,你先拿去用。整个家底还不如一具棺材值钱,回头等着不肖子孙来挖你的坟,将棺材当掉换银子使。”
老猎人的素养风度让他不至于自降身份去和一个店掌柜做无谓的口舌之争,自始至终他就没将店掌柜的话当回事。
一具楠木棺材少说也有三百斤重,年轻猎人在众目睽睽下,单手举起楠木棺材,走出了人群,如此气力,引得人群中叫好声一片。
老猎人眉目阴沉,不发一言,不是因为店掌柜的冒犯,而是他自从走进这家棺木店开始,便就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堂而皇之的窥视他,那双眼睛就在附近,但他无论如何感知,就是发现不了窥视他的人在哪。
年轻猎人走出人群后,那双眼睛也就跟着消失了。
老猎人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暗道一声或许是多虑了,便领着年轻猎人走出洛安城,走到了三里外的洛河畔,河道滩涂,夏花遍地,美不胜收。
年轻猎人将棺木放在了河道滩涂上,此地正是不日之前,莫木鱼杀死孔不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