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摇地动,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
降临在四川盆地西北方向的汶川小城。
这个中国古代大禹的故乡,
街道撕裂、房屋垮塌、山体滑坡,
漫长的断裂带上,
成千上万来不及呼救的生命,
散落满地惊恐和绝望。
该死的地壳,一次不打招呼的弹跳,
眩晕了大半个中国。
梦断了
2008年5月12日下午2点28分,
大地刻下深重的伤痕。
都江堰一幢住院楼轰然倒下,
病床上惊醒的眼睛顿时一片漆黑。
“红十字”流泪,流出鲜红的血。
聚源中学聚集的青春源,
与琅琅书声一起折断。
北川夷为平地。
茂县死一样沉寂。
绵阳、德阳到处是凄厉的哭喊。
映秀的秀成伤,
羌寨、藏家,羌红与哈达,
撕扯得七零八落。
天的黑,地的黑,黑色笼罩和蔓延,
以喷射之状向远——
四川、甘肃、重庆、北京……
近在咫尺的成都,
几乎所有的民居空了,
近千万人选择花园、操场、府南河边,
帐篷、雨伞、汽车车厢里,挤满了恐惧。
中国天空下起了雨,暴雨如注,
在十三亿中国人心里,
铺开撕人心肺的长篇悼词。
2
中南海不眠。
那里一以贯之的凝重,
此时此刻,凝的是人民,重的是生命,
几乎凝固了那间高层会议室里,
所有的视线,所有的呼吸。
——“不惜一切代价,尽快抢救伤员!”
当那只手臂从空中落下,一道闪电,
划出一个国家的快速反应。
时间:第一时间。地点:前沿。
前沿是当天晚上的前沿。
前沿是汶川道路中断的前沿。
前沿是命悬一线的前沿。
前沿是一场伟大战役总指挥的前沿。
在都江堰,曾经蜀郡太守蹚过岷江的岸边,
最简易的帐篷集结起国家的力量——共和国的部长挤进了帐篷。
省委书记省长挤进了帐篷。
野战军、武警的将军挤进了帐篷。
挑灯夜战的帐篷,
指挥千军万马。
温文尔雅的总理,在帐篷里斩钉截铁:
快速前进!救援从南北两个方向。
抢。抢每一秒时间,
早一秒就有更多生命获救。
早一秒人民生命财产就少一分损失。
总参谋部应急启动。
成都军区、济南军区和空军,
上百架次军机运兵,数十万官兵陆空云集,
空投,专列,摩托化机动,
所有方式都朝着震中,急行军!
死亡逼近,时间就是生命。
掩埋在废墟里艰难的呼吸,
随时都可能因时间的推延而中断。
滂沱大雨之中,
某集团军侦察队率先徒步进入汶川,
第一个传递出被阻隔的灾情。
某军区救援大队徒步跟进。
武警救援大队徒步跟进。
某师装甲团数千官兵,
在通往北川拧成麻花样的路上疾驰。
一切,都在第一时间。
3
国家公布:汶川地震里氏8级,
这是当年唐山地震的级数。
比唐山更为惨烈的是,这次震源更浅,
波及的范围更大。而且和唐山地震一样,
相当于投放了四百颗原子弹的能量。
回望这一片国土——
1920年宁夏海源地震,
曾经陈尸百里、遍地哀鸿,
野狗群出吃人,灾情惨不忍睹。
1927年甘肃古浪地震,曾经土地开裂,
发绿的黑水、硫黄毒气横溢,
人畜几近无一生还。
1933年四川茂县叠溪地震,
曾经地吐黄雾、城郭无存,
巨大山崩使岷江断流,壅坝成湖,
洪水倾湖溃出,山披霹雳,天罩尘雾,
鱼在天上飞,人在水面漂。
后来邢台。后来唐山。
每一次劫后,灾与难,都不堪回首。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撕裂的大地,记录了民族的悲伤与感动。
我们不能躲避灾害的到来,
我们却能够选择面对灾难的姿态,
那是党和政府珍视生命的姿态。
那是人民军队为人民的姿态。
那是社会各界紧急驰援,
共和国万众一心,众志成城的姿态。
什邡穿心店废墟上,
那座斜插进地心的铁塔还在摇晃,
没有摇晃的是一个国人百十来斤的身躯。
一个政党的领袖,一个国家的元首,
一支伟大军队的最高统帅,
一双雨靴,一身迷彩,
一个最简易的扩音话筒,
向世界发出振聋发聩的强音:
“任何困难也难不倒英雄的中国人民!”
4
水路留痕,岷江定格,
这里所有站立的都坍塌了。
第一个站起的是废墟上的五星红旗!
旗帜飘扬,那么多手扒开残垣,
把阳光从缝隙送进黑色的深渊;
那么多天南地北的口音在向幸存者呼喊,
“我们来了”,“我们——来了”
即使地底一个微弱的响动,
地面也是迷彩的汪洋、志愿者的汪洋,
白衣天使的汪洋……
在成都新光华街,
一片远离高楼的开阔地搭起帐篷,
塞满了惶恐和惊悸。
那里安置了从医院转移出来的产妇,
那些整夜整夜守护的白衣天使,
顾不了亲人和家,没有任何人离开。
当记者问起一位中年医务人员的小孩,
那位当医生的母亲泪水如瀑,再也止不住了。
她想孩子,但她不知道孩子在哪里,
不知道孩子的父亲在哪里,
通信瘫痪了,没有瘫痪的是她的岗位。
城区东郊一个建筑工地,
工棚里有这里四百个建筑民工的床位,
那是最简易的床位,那里混合有
浓重的烟草味、体味和汗渍味,
几乎没有城里的人来过。
那是四百个打工兄弟在城市的栖息地,
是他们今天唯一的避所。
当满街流离的市民拥向这里,
没有动员,没有要求,
那些朴实的民工纷纷腾出自己的床,
安置了附近近千名男女老少,
让他们在风雨之夜体会了最简单的温暖。
害怕身边的亲人把手机调成振动,
害怕邻座的朋友双腿摇晃,
害怕好好的白天,突然黑。
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很想回。家就在这个城市,
回家的路,从那一天起被拉得很长。
两个最早住在帐篷里的年轻人,
最早把帐篷撤了。
和他们一样在府南河边,
那些星星点点的帐篷消失了。
这些帐篷被他们送到了前方。
那个叫前方的地方,
眨眼之间开满了缤纷的花朵,
雪白、草绿、迷彩、海洋蓝,
从城市转移,向北、向城市以远,
在废墟上捡拾散落的星星……
5
有一个记忆叫汉旺时间。
那是北京时间、伦敦时间、纽约时间,
甚至世界上所有移动排列的时差,
一统在钟楼上那个永远的定格。
汉旺是汉王的谐音。
时间是东汉光武帝用过的时间。
时间是灵魂叩问过的时间。
一个小镇镶嵌在四川盆地的边缘,
与汶川、北川、青川有关,
与德阳、绵阳、阿坝有关,
与藏有关,与羌有关,
与四川有关,与中国有关,
与人类那场劫难有关。
写在时间上的久远与深厚、死亡与生命,
在这里开出花朵。
每一片花瓣都有呼吸,
都有连绵的故事。
就像时间的流淌、停顿、再流淌,
只要地球还在转动,
就不会灭绝。一万年以后,
这里生长的坚忍与顽强,
成为一种精神,成为时间的重量。
6
总理在流泪,
废墟上血染的课本,和乱石一起,
沉重地砸在这个老人的心上。
已经模糊的双眼久久不能移动,
他视线如针,穿过瓦砾,穿过钢筋,
一页一页,正在装订那些飘飞的散片。
他轻轻拍打书上的尘土,擦拭血迹,
轻轻地,扶起折断的读书声,
泪水打湿的声音,可以慢慢复活。
泪流满面,总理没有掩饰,
比那一天的雨还真实。
江河涨潮,海洋涨潮,心离地面很近。
在大地撕裂的伤口上,
太多的血,如果没有泪水成河,
所有的坚强都不是坚强。
一个总理和普通百姓一样,
流泪了,一条大河奔涌而来,
抚慰这里的每一处伤痛……
一个年轻女警官在众目睽睽之下,
解开自己的警服、袒露雪白的乳房。
那是哺乳期的乳房,那是
世界上最漂亮的乳房。
我相信百年以后,她的乳房,
如同她头上的那枚警徽,
——永远光芒闪耀。
整整六天了,嗷嗷待哺的九个婴儿,
突然断了母亲的奶水。
不是所有漂亮的乳房都能够给予,
不是能够给予的都可以敞开。
这是在灾民安置点值勤的警官,
这是同样有六天没给孩子喂奶的母亲,
把一个个婴儿抱在了怀里。
这个正在哺乳的女警官泪流满面,
白色的乳汁和清澈的泪水,
一起奔涌,所有的声响戛然而止。
这是露天广场,万人避难的公共场所,
这个违反了“风纪”的女警官,
提醒自己:等大难结束,
写一份检查,在检查的后面,
我要说,我不后悔。
正在恋爱中的男孩一直在废墟上,
守候深埋在地底的恋人。
他害怕爱人在漆黑的世界里睡了,
从此不再醒来。
几天几夜的守候和等待,
几天几夜的悄悄话,
成为灾难中的爱情宝典、生命宝典。
他趴在废墟上唱歌,
唱她最喜欢的歌,
一遍一遍地唱,直到声音沙哑,
沙哑的歌声在缝隙里穿行,
成为触动生命的强音。
四天三夜之后,姑娘终于获救了,
获救的姑娘告诉人们,
让她活下来的理由就是那沙哑的歌声,
就是男孩说了,出来以后就去完婚,
答应给她穿上最美的婚纱,
成为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
刚刚送走了老伴的八十高龄的老人。
一个穿了一辈子迷彩的军人。
一个身患癌症的院士。
亡妻的伤痛还在,当他知道汶川前线亟待救援,
立即拨通院首长电话,
只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出发?”
于是,在解放军总医院出征的队列里,
多了这位主动请战的老人——
一身戎装,一头花白的头发,
一腔热血,壮士情怀。
1966年邢台大地震,他站在前排。
1975年营口大地震,他站在前排。
1976年唐山大地震,他站在前排。
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
他只是多了一条拐杖,
依然在前排,不减当年气概。
从都江堰废墟中救出的那个姑娘,
二十五岁的青春正在凋零,坍塌的大楼,
挤压了她的双腿,没有知觉了,
失血的花瓣上写满悲哀。
老人来了,姑娘抓住老人的手,
“救救我吧,爷爷——”
老人流泪了,他没有回答,
只是握住姑娘的手用力捏了一下,
把一股力量传递给了姑娘。
一双青春美丽的双腿,
一双原本已经决定截肢的腿,
在老人重新制订的方案中,
和青春一起保留下来了。
花一样的姑娘,重新站了起来,
站起的是明天的美好和梦想。
这是新版的《老人与海》,
海是五月汶川那一片壮丽的迷彩!
这是雕刻在抗震救灾前线的一幅肖像。
这是佩戴在大海胸膛上的一枚勋章。
7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
跑得快,跑得快,
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
真奇怪,真奇怪。”
这是从地底传出来的童谣,
这是六岁的任思雨被掩埋在废墟里,
独自在那里唱的童谣。
老师不见了,
小伙伴们也不见了,
四周的黑,黑得像夜晚。
没有星星和月亮,
身边也没有爸爸妈妈。
思雨想哭,想起爸爸说过,
思雨最勇敢最坚强,
最不让爸爸妈妈担心。
所以思雨不哭,想哭也不能哭。
思雨知道自己被什么压住了,
思雨被压疼了,疼了也不能哭。
不哭只能唱歌,刚刚学会的歌,
老虎就不会哭,思雨也不会哭。
唱着唱着,思雨就不疼了。
唱着唱着,思雨就不怕了。
直到解放军叔叔把她从废墟里救出,
担架上的思雨还在唱,
流着眼泪唱,
唱得所有的叔叔阿姨泪如泉涌……
比思雨还小的郎铮也在废墟里,
那是没有经历过的黑暗,
那是童话世界没有讲述过的痛苦。
一个三岁的孩子 ,
在无边的黑和无边的痛里,
等到一片灿烂的迷彩。
英雄们抱着他走向了阳光,
看见阳光,看见迷彩,
躺在担架上的孩子举起稚嫩的手,
向那些英雄们行了一个军礼。
这是一个不规则的军礼,
这是怎样的一份敬意?
当他举起右手的时候,
几乎每一颗心都为之震撼!
那是他爸爸的手。
他妈妈的手。
那是小伙伴们的手。
那是废墟里血肉模糊的手。
那是那些已经折断不能再举起的手。
那是四川八千万森林般的手。
一位将军说,
这是我们接受的最崇高的敬礼,
足以让群山肃立,举国敬仰,
让每一个生命在大难面前体会从容,
给中国一个永远的感动。
同样被掩埋的还有二十岁的生日。
废墟下三天三夜的花季,
没有眼泪,没有绝望,
她在黑暗里体会母亲二十年前的难产,
体会天下所有母亲经历的疼痛。
她坚信自己是一个好女人,
坚信自己也会是一个好母亲。
她努力寻找天上的阳光,
她在无比巨大的黑色的子宫里挣扎、坚持,
甚至小便也不让自己失禁,一点一点,
可以延长自己的信心和生命。
她知道生命的宝贵,知道
外面有很多父亲、母亲和兄弟姊妹在等待,
等待她重生的辉煌时刻。
她出来了,看见废墟上层层叠叠,
层层叠叠的救援大军像众神屹立,
为她齐声同唱“生日快乐”,
她是新生的孩儿,和所有新生的孩儿一样,
号啕大哭了……
8
岷的江,岷的山,
这是一条通往九寨天堂的路。
好多年了,路上的每个导游走进汶川,
都会手指车窗外连绵的海子,
讲一个故事: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这里发生过一次特大地震,
一座美丽的小镇整体被埋入了水底。
后来就生长出碧蓝的海子,
海子长出红藻,
血一样鲜红……
这是海子略带凄婉的美丽传说。
2008年汶川大地震,这个版本更新了,
那是抗震救灾伟大战争的壮丽,
一首不屈不挠、万众一心的现代史诗,
那是人之诗、生命之诗,
已经,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