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1956年参加凉山民主改革的几个片断
凉山的民主改革是从1956年正式铺开的。如果要说一个具体时间,应当从当年2月在昭觉举行的凉山州第三届人民代表会议第一次会议正式通过《凉山彝族自治州民主改革实施办法》算起。这以前主要是1955年,包括当年秋天在北京召开中央工作会议期间,中央领导召集四川省三个民族自治州的书记研究民主改革,12月在成都举行的四川省第一届人民代表大会第三次会议通过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实行民主改革的决议和实施方案(草案)等,都属于凉山民主改革的重要准备工作。在这之前,遵照中央的指示于当年3月在雷波成立凉山临时军政委员会,把原来的川、康、滇三省接合部的整个彝族地区,在成立中共凉山工委、成都军区凉山前指,从党的方针政策和军事部署的初步统一的基础上,又从军、政方面进一步集中、统一起来,使民主改革的准备工作前进了一大步。同年秋,西康省撤销,11月即成立了中共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地方委员会,将原来四川的凉山工委、云南的昭通分工委、西康的昭觉分工委合并,统一组成一个坚强有力的领导核心,把首府设在位于凉山腹心的昭觉,这是凉山民主改革准备已经基本就绪,时机也基本成熟的标志。正因为这样,我把这篇文章的时间定在1956年,先回忆当时参加和经历过的几个工作片断。至于这以前和以后的事,准备另作考虑。
从雷波到昭觉
从雷波到昭觉,这是我在凉山工作四十多年中的第一次大变迁,而且没有想到在昭觉住了二十四年。我是在川北参加土地改革后于1954年初调进凉山,先在凉山工委文工队搞创作,不久就调到凉山工委宣传部当宣传干事和通讯干事。那时工作条件非常艰苦,虽说在机关,住在县城,但长年累月都在山里搞宣传,做社会调查。1955年10月,领导通知我从雷波三棱岗回机关参加“肃反”,一个月左右后就动员机关大搬家到昭觉。经过清理文件、交接财物、整顿行装等准备,我们于12月中旬从雷波出发,经汶水、黄琅、新市镇,翻越五指山到沐川、乐山。因为是近百人的大队伍,又是步行,晚上还得解开自己的背包睡觉,所以只能一天走一站。到了乐山,大家都很兴奋,除了吃饭、睡觉比较方便,走在大街上还能感觉到一点城市的味道。以后就坐汽车到成都,稍事休整后就到雅安,经西昌到昭觉。
老实说,从雷波出发到成都,比从成都出发到昭觉要方便一些。从成都到昭觉虽然觉得新奇,但也给我们留下许多感触甚至失望。这可能是以前读过一些刘文辉统治西康、张笃伦坐镇西昌,搞军阀割据,利用袍哥势力控制地方,推行民族压迫政策等材料有关系。在雅安唯一有印象的,是交通旅社的沙锅鱼头,还有附设的澡堂,当时还保留着擦背和修脚两个服务项目。我们去品尝了沙锅鱼头,真是价廉物美,有数量也有质量,可算一特色。至于澡堂我们没敢问津,但出于好奇心,还是去参观了一下,得知几位擦背、修脚的服务员都是扬州人,1949年前到雅安讨生活,新中国成立后年纪大了,没有文化,又有了家室,就继续干原来的职业维持生活。那时擦背是用丝瓜布,欠柔软,加上是男子汉擦,颇有点力度,使不少人望而生畏。修脚倒不错,操刀者手艺娴熟,同行的人中有脚上打起老趼者去尝试过,感觉还不错。
从雅安到西昌是一条大道,即现今的108国道。可是当时的路况差极了,汽车颠簸得吓人,有一半的人晕车、呕吐,坐汽车比步行还狼狈。最让人失望的是在当时的富林住宿,没有房子、没有电灯,我们是在公路旁不远的一座茅棚里,解开背包半露宿的。一路上令人难忘的,是各地对我们这一行很热情,有多次加菜聚餐。那时没有什么好玩的,最热门的是打篮球。我们这一行中有凉山工委文工队(含已经合并到地方的前指文工队),除了吹拉弹唱齐全,还有一支女子篮球队名叫“火花”。这支女篮集中了机关单位的精华,有人才也有水平。几乎是走到哪里打到哪里,十分走俏。有的县和单位没有女篮同我们对垒,就由领导同志组成男篮同我们赛球。那时领导都比较年轻,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岁,在球场上龙凤相争,激烈精彩,招来了许多观众,不失为沿途的一道风景线。
从西昌到昭觉,情况就大不一样了。首先是重新编队,排出行军的前后顺序,把老弱、女同志和“肃反”中的“重点”夹在队伍的中间,前面开路的是解放军,殿后的也是解放军。第一天宿大兴场还没有什么,第二天上山就碰到一场虚惊。据说七里坝那边有一股土匪扑过来,说不定是专门对付我们这一行的。我们奉命停下来,分别找隐蔽地点,既不能走远,又要分散开来,而且要保持彼此的联系。这下可炸开锅了:我们这一行中,有一半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人,女同志约占三分之一,其中除部分在汉区搞过土改,到凉山后去过工作团、队工作以外,大多数都是从家门到学校门再到机关门的“三门”干部,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阵仗。于是乎惊吓得不知所措者有之,把挎包和衣物丢在路上者有之,女同志拽住男同志不敢松手者有之,还有个别嘱办后事——万一不幸牺牲了,请帮忙给老家捎个信。忙乱了一阵,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可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前面的尖兵传回话,完全是一场虚惊,叫继续前进。从这以后,歌声没有了,笑声少了,哪个摔了一身泥,哪个的水杯滚山崖,哪个的鞋掉了穿着袜子走路,再也没有打趣的、取笑的了。我们这支“纪律严明”的“哑巴军”,到了昭觉的解放沟才算松弛下来,恢复了正常的交谈和说笑。其中最诙谐的是文工队的某君,用他那外省腔调哼起了川剧。可惜当时他是“重点”,看他的人连咳了几个“半声嗽”给大家暗示,所以没人帮腔,也没有哄笑。要是在平时,我会第一个说他是“姜子牙的坐骑——四不像”。当时的解放沟没有通公路,也没有形成街道,只有几座瓦板房。工作队修了一座土墙房屋,也是压的瓦板,而且只有几间。据介绍,在我们去以前约一个星期,有一股土匪到解放沟骚扰,在山上放一阵枪,还喊了一些乱七八糟让人听不清楚的话,后来被解放军赶跑了。我们到了解放沟很安宁,放哨设的路卡、驻地边的掩体,什么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晚上下大雪,冷得难以入睡,就烤火谈天,我就是在那次摆龙门阵才得知解放沟在1949年前叫“锁夷沟”,是国民党反动派专门取的名,作为西昌东面的一道关隘,有时还派兵守在那里。那时,大凉山彝族人民不能越过解放沟到西昌,西昌的国民党和老百姓,也不能越过解放沟进入大凉山。1951年后昭觉县政府遵照民族平等团结政策,取消一切歧视、侮辱少数民族的地名,那里才重新起名叫“解放沟”的。
以后,我们在四开住了一宿,就到昭觉凉山地委了。四开的坝子很大,盛产水稻,是大凉山有名的膏腴之地。我们一行全住在四开小学,把教室都占完了,用课桌当床,是几天来住得最好的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