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基地，警报声大作——
警报这东西吧，第一次能让人提起紧张，第二次，第三次也是，但用多了，也就没人在意了——不能说没人在意，至少不会那么紧张。他们能很平淡的接受基地被袭击这件事，并且有条不紊的进行防御。
现在就是这么个情况。
这一段时间基地总是警报，大家也就习惯了，听到警报响起的时候，大家各司其职，都站到自己岗位上。枪，炮，激光武器……防线上，各种各样的高科技武器，无所不用其极。
但不是心态好，就能赢得战争的。战场上的事情，非常不讲道理。
几分钟后，正门就已经被攻破了，一层全部丢失，死伤惨重，敌人还是像潮水一般涌入，看不见尽头，看不见希望。
二层的防线固若金汤，它曾抵挡过盛蛊的大规模进攻，但这一次，却摇摇欲坠了。
之所以变成这样，固然有基地内部空虚的原因，但那只是次要原因——最重要的原因，并不在死灰自身——
“嗷——！”
一只双头巨猿用比卡车轮胎还大的拳头捶打着胸脯，高声咆哮。
那是一只大手大脚，筋肉堆积如肿块，巨大且怪异的黑色猿猴。
炼魔的筋肉傀儡，以高天巨猿的身体为基础，加之多种邪法淬炼，温养三月后成型。平时以灵体封存于骨制法器中，使用时涂抹鲜血于法器，瞬间即可召唤。全身皮肉如铜甲，寻常兵器难入，就是死灰的热兵器，对它的杀伤也是有限。因为这种东西，只是傀儡，没有生命，如果想将其杀死，只有斩首，就和丧尸一样。
这样的怪物，需要三个士兵合围才能击杀。
但这样的怪物却有十几只。在他们周围，更有数不清的活物。
从地狱而来的丑陋生物挥舞着怪异的武器向前推进。他们有组织有纪律，还拥有不错的智商，远比之前的盛蛊虫群难对付。
一片无尽的兽海，它们如同一波波的巨浪，摧枯拉朽，层层推进。
这就是基地守不住的原因。
指挥室从一层调到了三层，迫不得已的时候要放弃基地。
“二层防线很坚固，能坚持十五分钟。”烟圈向站在指挥台上的尹寻空报告道。
他好像说了句前后矛盾的话。
不过，从烟圈一丝不苟的表情上来看，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尹寻空轻轻颔首，示意让烟圈回到岗位上去。现在，指挥室内只剩她和吴易了。
“吴易，我想去前线战斗。”她对吴易说道。
吴易看着大屏幕，静静地吸着烟，若有所思。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能够上战场的。”
“不是因为这个。”吴易将香烟熄灭，“我问你，你是站在小爱这边的，对吧？”
尹寻空一愣，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
“你想让她活下来对吧？”
“嗯。”她应了一声，重重的点头。
“那就不要去管，至少不到逼不得已的时候，就不要去管，让除了自己性命外的基地损失最大化吧——我们只要争取活下来就行了，其他的事情不用管。”
“什么？”尹寻空惊讶的看着吴易，“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吴易摇了摇头，说：“我问你，如果这次基地被偷袭，谁付责任最大？”
“是卡兰兄妹，主要来说还是乔。”尹寻空立刻回答道。
吴易继续问道：“好的，那么我再问你，假如这次基地守住了，并且炼魔基地被我们击败了，谁的功劳最大？”
尹寻空思索了片刻，试探性的问道：“你？”
“……”
看到对方窘迫的样子，吴易摇摇头，没有说什么，而是话音一转，道：“是法立安。”
“法立安？”
吴易说：“他是白鬼计划的发起者之一，他也是最先闯进炼魔基地的人，他还是第一个发觉炼魔会攻击死灰基地的人——如果他能在立一份奇功，那么这一次‘白鬼计划’，法立安将成为最大的赢家。”
“你是说，一切都是法立安的算计吗？”
“不，也不一定不。”吴易说了句模凌两可的话，“不管法立安如何，但至少，小爱看出来了，但是她却纵容了法立安的一切行为，而且她正在努力的激化自己的法立安的矛盾。”
尹寻空愣住了，默然无语。
“我最后问你，如果一切按照这个样子发展下去，最后基地的权力分配会变成什么样？”
“卡兰兄妹……或许会被卸职。”尹寻空此时已经明白了几分，但还是不可思议的问道：“可是……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
“为什么？为了活下去啊。”吴易苦笑道：“小爱，她想抽身了。”
看着尹寻空难以接受的表情，吴易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这次之后，卡兰兄妹与法立安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一山已经难容二虎，如果不想基地分裂，那么必须撤掉其中一方。法立安有功，而卡兰兄妹有过，更何况法立安手里还攥着一大笔物资——你没把那事忘了吧？南区哨站的物资！就是因为那个，法立安说话才能那么硬气！”
“可是，娜娜那边……”
“娜娜当然会询问两方的意见。”吴易冷笑道：“结果就是，卡兰兄妹——至少是小爱，决定退出，而法立安……我不知道他的动机是什么，但他一定乐意接收这份权力的。最后，卡兰兄妹离开，法立安取而代之。老兵法立安，他有头脑，有经验，有力量——甚至日后还能得到白鬼的帮助，基地只会更强——我甚至想不通，当初为什么不直接让法立安担任指挥官。”
“法立安可不是个让人放心的领袖。”尹寻空侧过脸，有些不满的低声道。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或许……总之走到这一步，法立安的事情已经注定了，就是娜娜也不得不选择他。”吴易终于又点燃了香烟，深吸一口，“这是大势所趋了。”
尹寻空摇了摇头，没有说话。也许是担心战事，也许是讨厌吴易的香烟，她静静地站到了门口，聆听着外面的炮火声。
“不要悲伤，我的搭档。”吴易凝视着她的背影，“对于所有人来说，这是个最好的结局了——小爱能脱身，法立安能担任指挥官，甚至我们也可以从中受益。”
“这并不好。”她摇头，重复了一遍，“一点也不好。”
吴易不解的问道：“有什么不好？”
“是啊，卡兰兄妹，法立安，你我都能从中受益，但是……”她一转身，突然对着吴易喊了出来，“你要让那些无辜的士兵白白牺牲吗？是的，基地没那么容易攻破，我们有把握撑到卡兰兄妹归来——但那是建立在无数士兵的牺牲上啊！小爱……小爱她也不会同意这样的！”
吴易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不出所料的表情，摇摇头，说：“她会的。”
见尹寻空不答，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会的，为了自己爱的人，她会这样做的——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
尹寻空没有搭理他这番话，一咬嘴唇，迈开步子往门外走去。就在这时，门关上了。她惊讶的回过头，发现吴易的手指正按在按钮上。
“你……？”
“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吴易凝视着尹寻空的眼睛，毫不退让，“为了自己重要的人，我不介意牺牲几个陌生人——普通士兵，不就是用来牺牲的吗？”
尹寻空再次愣住了，她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是比五味陈杂更复杂的感情，她唯一感觉到的，就是面前那双眼睛——
那双死鱼眼已经结了霜，隐隐泛红，透着比军人还固执的意气，充斥着拒绝一切感情的理性。
她可以就此屈服，成为对方的俘虏。
但是——
“不！”
金属棍点在了吴易的头上，等到吴易反应过来时，尹寻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吴易，原谅我，我必须去。”尹寻空痛苦的摇摇头，眼神坚定地看着他，“他们是无辜的，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如果你执意如此，我会将你打晕过去。”
僵持，两人都不说话，室内一片寂静；外面炮火轰鸣，叫喊声与野兽的咆哮交织在一起，猛吸一下鼻子的话，能闻到各种与战争有关的可怕味道。
吴易望着她坚毅的面孔，许久，忽然笑了，说：“很好。”
尹寻空脸上一松，将武器收回来了一点。
“我没有变化，我还是我自己，我依旧是个恶人。”吴易点起一根烟，“你也是，尽管你坚强了许多，但你依旧温柔，依旧心存怜悯，并且……依旧意志坚定如铁。”
“去吧，我不会再阻拦你，不会再做无用的事情了，你依旧是我要的那个人。”
尹寻空见吴易脸上浮现起往日的笑容，也收起了武器。吴易说的话总是那么抽象，总是在打机锋，不知道她懂了没有。不过，笑容她是能看懂的，她是个随着心行动的孩子。
“谢谢你。”
所以，她觉得自己该道谢，便这么说了。
得到吴易的点头默许后，她转身想要离开。然后就在这时，她却又停下了。
自己的手被拉住了。
那力气一点也不大，如果想挣脱的话，轻轻一甩就能挣开。但是在接触的瞬间，尹寻空就感觉浑身一颤，呼吸不禁停了一下。
“转过身来。”
淡淡的话语，不像是请求，更像是不可逆反一条命令。她不知怎么的，就将身子转了过去。
还是那双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的下巴，光是这个动作，便令她精神一阵恍惚，几乎认不得眼前的人了。
“你要是稍微矮点就好了，我蛮想做那个抬女孩子下巴的动作的。”
这句突兀的话语让她出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深吸了一口空气，尽是熟悉的香烟味道。她淡淡的笑道：“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说过我们很般配的——人物设定上。”（注1）
“不仅是……”
说着，两人间的距离消失了。
唇与唇相碰，一开始只是小鸟啄食般的轻吻，渐渐地变得越来越大胆。舌头与贝齿碰撞，吸允，轻咬，仿佛要将对方吃掉。
几分钟后，那双贪婪的嘴唇放开了少女的杏唇。他看着双颊潮红、不能自已的女孩儿，眼中含笑，接着说出后半句话：
“人物设定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