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摘了头巾，雪花落在她的白发上，化成水，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忽然联想起之前吃的奶酪——冰流居士的头发并非老人的纯白，也不是灰羽神或者艾碧斯那样的亮银白，而是带着一种淡黄的白色，只是那黄色几乎不可辨认。染湿了之后，确实有些像奶酪。
她缓步行走着，街上偶尔会有些老人匆匆走过——冰流居士是从他们蹒跚的步伐以及佝偻的身躯判断出来的，因为他们将自己遮的严严实实。年轻人大多搬走了，因为这些年的战乱和铁臂安格维的缘故。留下的都是些有信仰的老人。偶尔有人会瞅她一眼，但更多的人匆匆离开了。这里也曾是个安宁祥和的城市，人们安居乐业，享受生活，但现在这里每个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站在清真寺门口，徘徊不前。她本想去看看里边的景色，但她知道，这里的神祇一定不欢迎她——就和从前一样，谁也不欢迎她。冰流居士一直是孤独的，从以三等公民身份出生的那一天起，就没人欢迎她。学院、官府、商铺、军队……她去过天道的每一个地方，围绕着她的话题永远是：“饮冰人？真的是饮冰人吗？”“饮冰人，追随我们，或者我们来追随你。”“饮冰人，来吧，为了整个天道……”
“饮冰人”很受欢迎，但“冰流居士”并不受欢迎。她见过的每个天道人都想得到她的力量，饮冰人的力量。她受够了这种围绕着利益的生活，所以来到了中立的死灰学院，之后命中注定的，遇见了风御行——风御行，那是个和她一样，逃出社会的人。但两人稍有不同，冰流居士是想一直隐居，而风御行却总想着反攻那个令他恶心的社会。丑恶的社会乃是她眼中最巨大的怪物，绝非“饮冰人”能够打败的，所以冰流居士折服于他的伟大，这才甘愿为他献身。
她最后也没有进入清真寺，而是站在了被白雪覆盖的广场。积雪丰厚，如天鹅绒一般，是如此美丽，又如此脆弱。她不忍心踩上去。
我是第一个在这里赏雪的天道人，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忽然，她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这气味真是大煞风景。
冰流居士顺着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看到了一抹红色。雪地上的红，触目惊心——那是一串带血的脚印，正朝着巷子的深处走去。冰流居士站在巷子口望了一眼，就朝里边走去。坡跟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而她也隐约听到了里边那人的低声呻吟。
这声音她听过。于是她一跃而起，飞了过去。
“木法先生？”
金牌刺客木法没了半条胳膊，仅剩的下血肉模糊的上臂。他黑红相间的皮衣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红色，蓬头垢面，满身是污渍。即使是在这冰雪天，他额头上也满是油腻的汗。他瞪了眼冰流居士，说：“小心，饮冰人！”
话音未落，冰流居士就感觉到背后一阵猛风袭来。她猛然转身，左手冻结成冰刀，往后挥去。“撕拉！”她没打到实体，然后觉得手上一热，冰刀已经折断。
她尖叫道：“这是什么？”
“安格维的玩具。”木法说。
她面前站着一只半生化半机械的怪物。它大约有两米高，保持着人形态，下肢有三个关节，腿呈Z形；它们身躯上穿着重型死灰装甲，液压管连接着头盔和身躯，左手是激光刀，右手是通常安装在重型载具上的多功能复合炮；而且在它们的装甲上，不规律的覆盖着细胞组织和蠕动的肉芽，这些嫩红色的肉芽充满生命力，就好像是一种寄生在装甲上的菌类或是寄生虫。
那些肉芽蠕动着，仿佛也在凝视着她。
她展开法相，周身寒气流动，身躯变成了半透明的白色灵体，躯干在空气中游离着。与此同时，装甲怪物的复合炮发出了一阵噪音，吐出了凶猛的火舌。她双手一抖，寒冰的力量从体内宣泄而出，周围的雪花瞬间卷起旋风，狂风暴雪立刻将火舌淹没，仿佛整个伊斯坦布尔的雪都在这里。
雪又立刻凝结成冰，将那只钢铁怪物紧紧包裹。冰流居士握紧双手，冰一点点的往里挤压，发出刺耳的咯吱咯吱声。但那怪物还在与她角力，冰流居士感觉得到，寒冰牢笼即将崩溃……
“砰！”
冰片四溅，犹如子弹般擦过冰流居士的护体真气。那怪物一跃而起，后背的火箭喷发，推着他猛然朝冰流居士冲了过来。好轻，好快！它的装甲貌似有半吨重，怎么能这么快？
退步，后闪，让风雪再次聚合成冰，凭空出现的硕大冰刀在迎头削下，犹如天神降临——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天道的精锐修士怎么说也不至于在一对一中落了下风，更何况，这风雪天气是她的主场。
她之前只不过是想抓活的，但现在她恼了。
装甲怪物被一刀斩首，死灰总是自吹自擂，说装甲有多么结实，能承受什么穿甲弹、热切割……但至今为止，从没有那种装甲能真正抵挡天道人蕴含强大灵能的攻击。敌人应声而倒，如铁罐头一般摔在地上。
“木法先生，这到底是什么？”她问道。
“我也不知道，饮冰人。”刺客木法的声音自带电流消音，失真扭曲，听起来就像是在很远的地方说话，“安格维的基地遍地是我没见过的东西，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重要的情报。”
“所以说……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啊。”冰流居士对这玩意十分好奇，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女人。这样想着，她朝那尸体走了过去。
“别过去！”木法说道。
话音未落，冰流居士就看到尸体的装甲猛然膨胀，金属都扭曲了，接着它瞬间爆炸，冰流居士一声尖叫。黄绿色的黏稠液体从装甲内部爆出，轰的一下，溅了冰流居士一身。整个小巷子都被那种恶臭扑鼻的东西覆盖了。接着，被覆盖的地方就发出了撕拉撕拉的剧烈腐蚀声。
“**！”她骂了句天道的土话，然后将护身的冰甲解除了。覆满着黏液的冰片落在地上，然后立刻融化。
冰流居士凝视着那件装甲，陷入了沉思。
从刚才的爆炸规模来看，这东西内部应该只有少量的液体，几乎是中空的。也就是说，这东西没有实体。她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那些肉芽——是盛蛊的寄生虫在控制一件盔甲与我战斗？她也打了二十多年的仗，从没遇到过这么诡异的情况。
“安格维早有准备。”木法说道，“地面上有死灰的封锁网，地下有盛蛊的虫子——我看到了太多的虫子，盛蛊和安格维真的联手了。”
冰流居士说道：“但贪魔同盟还有没有解体，而死灰残党和安格维将军都和炼魔势如水火。盛蛊怎么可能和两个对立的势力同时结盟？这……”她摇了摇头，说道：“总而言之，安格维居然会和虫子联手，这简直不可理喻。”
“没什么不可理喻的，小姐。”木法先生用一个小巧的金属容器去收集那些虫子爆炸后留下的体液，“为了他的野心，铁臂将军能把他妈妈送进窑子。何况——”他夹起一小块虫子的尸体，那一片被冰晶所冻结，在阳光下闪烁着光。冰流居士透过冰晶，能看到里边鲜活的组织……似乎，还在蠕动。
“这玩意不是很有趣吗？”木法先生说着，将那块冰晶收入囊中。冰流居士却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我讨厌虫子。她心想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