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了。”
说完这三个字后，她沉默良久，仰起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她似乎想起来，面前还有一个等待着她继续讲下去的听众，焉而抱歉的一笑，继续道：“我当时只想着掐死眼前的人，并未想过怎么处理尸体，或者怎么应对警察之类的，所以，我肯定会被捕的。
“你看我现在说的风轻云淡，但在当时，我是很慌张的，我觉得天塌了，整个人都傻了。就一直傻站在在那个恶心的尸体旁边，整整一天没动。最后，哥哥找到了我，也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具体的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他在短暂的沉默后，问我，说：
‘爱，是你干的吗？’
我当时已经无所依靠了，当听到他这么问的时候，便把他当做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于是将一切都与他和盘托出了。”
小爱换了个姿势坐着，微微侧头，看着空荡荡的马路，说：“‘没事，爱，我不会让你被抓走的。’……他当时，这么安慰我道。”
吴易听罢不禁侧目——如果当时乔真的这么说的话，那也太奇怪了，因为他表现的太淡定了，绝对不应该是看到自己妹妹杀了人后，该说出的话。
“他就那么把我送回了房间，然后叮嘱我，说：‘这段时间不要出来，好好睡一觉，然后就一切都过去了。’我很听话的照做了。几个小时后，我冷静下来了，开始思考，哥哥能怎么做？他有办法毁尸灭迹，还是能打通警署的关系呢？好像都不可能，但是我依旧认为，他有办法的。总之，就是一种盲目的自我催眠。因为他是乔，是我的哥哥，他一定可以的……他……”
小爱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她干咳了一声，强压住自己的情绪，然后沉声说了一句：“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女人。”
“那个房间没有透光的窗户，如果不开灯就是一片漆黑，所以，我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直到我听到了警笛的声音。”
“难道说他打算……”
“你猜的对，乔打算给我顶罪。”
此时的小爱，说出这件事情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很从容了。
“他是自首的，说自己一时失手掐死了那个女人，作案时机，动机，等等条件都吻合，所以警察没做什么调查，便把他逮捕了。当我砸开门锁跑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被带上了警车。
“一切都晚了，没有翻案的可能了。现在我即使说那个女人是我杀的，别人也只会认为，我是因为失去哥哥而疯了而已。事实没人相信，就变成了谎言；谎言被人相信，也就变成了真实。
“他给我留下一封信，说自己作为自首的罪犯，有一个选择权，就是进入‘星陨军团军工实验室’，变成一个人体实验品，这意味着七成会死于试验，但还有三成可能，他会在五年试验期结束后，成为一名特殊的士兵，加入军队。如果他再能立下军功，他就可以重新回到家中，与我团聚。”
接下来，小爱又沉默了。
吴易虽然揪心后面的事情，但却不敢追问，他没法从小爱的脸上，看出她现在的心情。
忽然，她抬起头来，笑着说道：“易易，你以为我现在心情很差，很悲伤？”
吴易皱眉看着她，不作答。
“不，早就不会了，那一幕已经在我脑子里重演了太多次，所以，麻木了。”她笑嘻嘻的说着，仿佛是在讲一件幽默的事情，
“一开始，我还会哭的死去活来，但渐渐的，我不再哭泣了，再到后来，我发觉自己变得麻木了。我开始自我封闭，看什么东西，都觉得没意思……”
小爱忽然抬起头瞪着吴易，在她的眼中，有诡异的笑意。
“……和你当初的样子，有些像呢。”
那一刻，吴易感觉有一盆凉水，从他的头顶泼下，直到脚底，整个人都打了一个激灵。
“我意识到我不能这么下去了，如果在这样随波逐流，我总有一天，会忘了乔，然后彻底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于是，我做了人生中最……最……怎么形容呢。”
她没有继续纠结那个形容词，接着说了下去，轻描淡写的，道出那个极其可怕的事实：
“总之，我放了一把大火，把那个高官的家，给烧了。”
“你这个疯子。”
小爱难得的没有还嘴，而是点了点头：“我确实疯了，同样的错误，我犯了两次。”
“在那之后，我就自首了，然后选择进入星陨军团实验室，这样就能能和他在一起了。”
吴易真的没想到，小爱会有如此疯狂而黑暗的过去。
她做这一切的时候，才十五岁吧？是什么让她变成这样的呢？对哥哥畸形的爱？对那个女人的怨恨？还是所谓的……
呵，原罪，可笑而又可悲的理由。
“我在那个地方见到哥哥了，他当时……我不想说了，总之，实验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狂暴生物。很幸运，科学家们为了能安抚乔的暴躁情绪，将我这个身份特殊的人，送了进去。”
吴易忽然笑道：“于是乎，乔像无数狗血剧情里那样，看到你便恢复正常了？然后你们度过困境，加入军队，迎来了新生活？”
小爱被吴易这话逗笑了，说：“你说的这个剧本真不错，一般的故事都会这样发展的。”
吴易听罢，摇摇头，苦笑道：“那事实上呢？”
“在对我进行了好几个小时的强暴后，乔依旧没有冷静下来，他甚至对我产生了进食欲望。最后被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用高强度电流制止了。”
小爱不理会吴易的灰暗神情，继续自说自话。
“那地狱般的日子我不想再提……一晃过了三年，每天我们要进行强度非常高的军事训练，然后身体还要被当做实验品，像小白鼠一般一丝不挂的躺在实验台上。大多数同期进入实验室的囚犯，都死了，或者疯了，但是我和乔却坚持过来了，我想，可能因为我们是两个人吧？或许，我当初自首进来的决定是对的。这样不光能让乔活下来，而且，还能每天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像小时候一样。”
同样是悲伤痛苦的往事，但和尹寻空不同，小爱自始至终，也没表现出一丝的悔意。
“这三年下来，我们的精神状态还算不错，乔逐渐也恢复了人性，他甚至有一天，突然提起了幼时的往事，我们两个人，三年来第一次在那里露出笑容。周围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些科学家们，因为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有囚犯在这里谈笑。而且，更重要的是，我们的异能觉醒了。”
“在后面的事情，就没必要说了，无非就是我们得到娜娜的赏识，并一步步走到现在这个位置上来。”
小爱轻描淡写的讲完了这个故事，之后叹道：“不过，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是死灰的高级军官，也依旧保持着普通的兄妹关系，就这样相互依靠的生活着，我很满足。”
吴易点点头，招呼服务员上了两杯清茶。
小爱端起茶杯，看着里边淡色的茶汤，笑道：“我很满足——其实这样就好了。”
吴易却摇摇头，说道：“可是，这样的日子不长了，你命运中的坎坷，也远未结束。你也知道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欺欺人呢？”
他将茶一饮而尽，如饮酒一般，
“这茶并不是好茶，却可解酒，不妨喝一点。”
说完这话，吴易将那个空的茶杯轻轻地放在桌上。
小爱将茶杯端到唇边，浅尝辄止，笑道：“我怎么不知茶可以解酒？我根本就没醉，饮什么茶？”
吴易眉头微动，随即抬起眼眉来，看着小爱。
“你不必为我担心，易易。”很罕见的，她露出善意温柔的笑容，“我不是那种娇气的女人，我是不会轻易妥协的。”
“可是，你要怎样做呢？正如你所说的，你们已经是上校了，现在抽身，已经晚了。”
小爱闭上眼睛，沉声道：“世界锁战争的存活率只有10%，这是娜娜亲口说的，但至少还有10%不是吗？我和哥哥一定会成为这10%中的一员。”
“你已经决定了吗？如果那样的话……暂且不说成败与否，假设你成功了，你们也会成为逃兵，被人唾弃，会一辈子背负着痛苦——这样真的好吗？”
“没关系的……没关系……”
口中喃喃的重复着，她的目光变得闪烁、失去焦点，
“我只想活着而已，和他活下去，看他活着……我没有其他奢求了。”
“感情，感情吗……”吴易撑着脑袋，喃喃道，“我一直在追寻的，就是这种东西吗？”
小爱苦笑，说：“所谓感情，或许就是这样了，那是一种能令人失去理智，从而甘愿舍弃一切的东西——吴易，我问你，若是让你为了伊娜而牺牲生命，你会做吗？”
“若是往日，我或许会说‘不’，但是我已经做过了。”吴易点起一根香烟，“如你所言，我失去了平常的理智，做了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是这样了，正因为感情，人才能称之为人啊。人类，其实就是单纯的感情动物。”
小爱苦笑摇头，没有在说什么。两人之间沉默良久，直到茶水凉了，她才说道：
“易易，我想问你，如果有一天我们兄妹不在了，你有信心担起重任吗？”
“有——我这个人对一切事情都有信心，即使你问我去毁灭世界，我也绝对信心满满。”吴易笑了笑，点起藏在口袋里的香烟，深吸一口后继续道，
“但，为什么是我？”
“是你和伊娜，你们俩——我不想把担子交给法立安，至于其他人……黑山太鲁莽，烟圈太谨慎，伊维尔她不是那块材料……所以只能是你们了。”
“我可以答应你。”
吴易把香烟夹在手上，看着小爱的眼睛，肃然道：
“不过，请你不要用太极端的方式离开，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其实很情绪化……我说不定会再次做出爆自己头的蠢事。”
听他这么郑重其事，小爱“噗嗤”一声笑了，说：“好啦，不会那样的！相信姐姐嘛！”
小爱站起身，笑着摸了摸吴易的头，然后去银台结账了。
在黑暗中，传来一个睿智而又冰冷的叹息：
“只有冷血无情的魔鬼，才能在世界锁战争里存活下来。
所以，你太天真了，爱·卡兰。
我不会因你的自私而愤怒，更不会亲自惩罚于你。
因为你们已经……”
刺眼的闪电如利剑般撕裂夜空，轰鸣的滚雷，从破口中奔涌而出，炸响在空气里。
窗内，少女的面容在电光照耀下一闪而过，然后又回到无尽的黑暗中。
但在那一瞬，她稚嫩面容上的不甘与忧伤，确实意外的暴露在了这人间。
说完这番话的娜娜，轻轻摇头，她恢复了以往的孩童声线，缓缓道：“是时候选择下一颗棋子了。”
她说的是如此平淡，就好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家务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