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不知,做错事了最好的赎罪方式,并非烧香拜佛,而是行善积德,为自己积下大大的功德。
……
老刘氏已经走过去了,坊间微有几片枯叶落下,顺着她的身影紧紧的跟随着。就像她马车后面跟着的那几道黑色的身影。
“轰隆隆……”响起了几声炸雷声,今日的天气有些奇怪,原本老刘氏出门烧香之前还特意看了看天气觉得不错,才出的门。
可是等到她在佛寺烧完香出来之时,外面的天空却已经暗了下来。
一重重的乌云压着一重,看得老刘氏一阵阵心惊。
“呀,要下雨了!”盼儿听到雷声,想掀开车帘看一看,刚掀开,雨丝已经顺着风飘了进来。
她大声惊呼:“老夫人,雨已经下来了!”
“快,快找个地方避雨!”老刘氏忧心忡忡地一会儿看着天空,一会儿看着马车下渐渐泥泞的路。
他们在马车上面还好,尚有做了防水处理的马车遮挡雨水,可下面跟着一道儿走的小厮婆子可就惨了,被瞬间下大的雨淋成了个落汤鸡。
大家都乱了,慌乱中,不知道是谁竟然好运气地找到了一户人家。
那是一户只有三间茅草屋的小院子。
竹子篱笆深深照,瓢泊大雨重重砸,大风吹过,茅草飞舞。
此时老刘氏也顾不得嫌弃这条件之差,与其底下的小厮婆子一行人狼狈到极致的前去避雨。
那是一个简单的四口之家,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他们的独子,还有一个年老的母亲。索性他们还都很好说话,人也热情。
看在盼儿递上的十两银子,不仅借给他们灶房让小厮婆子们躲雨,甚至连大厅给老刘氏让了出来,着她歇息着,还特地为他们烧了一大锅姜汤水,给他们袪寒用。
“谢谢大叔大婶,谢谢小哥!”灶房里,大厅里谢声一片。
老刘氏坐在狭窄的厅堂里,借着屋里微弱的油灯看着那个一直藏在角落里未曾说过话的人。
看她的身形和轮廓,她勉强能够看出她是一个老妇人。
她与这简陋的厅堂里的一切似乎很有些格格不入的感觉。
可是当她一直凝望着她,想要看清楚她的时候,她却又转过头去,她看了许久也没有看清楚过她。
在她想要放弃的时候,那个老妇人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的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冰冷,清凉,她身上的气势更是冷硬如铁,又好像带着几分憎恨的情绪。
“盼儿……”她拉过站在一旁的小丫头,悄悄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引得盼儿连连摇头。
“老夫人您大概想错了,奴婢眼瞅着她就是一个老太太,安静的坐在那里休息。”
“是吗?”老刘氏缓了口气,点点头,希望刚刚她从阴影里看到的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否则这个屋子让她感觉到比外面的寒雨还要冷。
她不放心的又再度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老妇人已经转过了正脸,正一脸淡然的看着她,她在明亮的地方,她背光而坐,她看不清她的长相,可看过一回之后,她莫名的觉得有一种熟悉感。
像谁呢?
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慌乱,她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只觉喉咙异常的干痒,她不自觉的端着桌子前面的姜汤水喝了一口。
“哎,老夫人,您喝了呀,来,这位小姑娘,你也来一口。”那中年女人十分热情的舀了一碗递给盼儿。
她想都没想,就一口倒进了肚子里。
此时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些,天色眼见着也渐渐的亮了起来。
中年女人笑着上前拨亮了那个老妇人身边的煤油灯盏,露出一张让老刘氏异常眼熟的脸。
面容苍老,鸡皮鹤发,而与之相差较大的是她的眼神,凝得温和柔软。
这两下之下的差异,看得老刘氏心里涌起层层惧意。
“你……你是谁?”
“我,我是谁?你难道不认识我了吗?”那老妇人站起身来,朝着老刘氏靠近了一些。
油灯被那那年青人拿在手里,老刘氏借着昏黄的灯光看清了那人。
他长得矮瘦,面容与印象中某个人长得极其的像。
“怎么样,瞧着我们母子俩是不是很眼熟?”老妇人缓缓的开口。她的声音艰涩嘶哑,带着一股像是要随时都能咳出浓痰的沉郁。
“你……你,是你,是你……”老刘氏指着她,手指剧烈的抖动着,身形忍不住跟着颤抖。
“没错,是我,我回来了,回来找你拿回属于我的东西,要回属于我的人!这么多年来,你辛苦了!咳咳……该歇着了!”老妇人的话刚说完,老刘氏便要蹿起来,可还没等走出两步的时候,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
“啊……来人啦,来人啦!”她趴在地上叫得很是凄惨。
可等她叫唤了半晌,她的人也是一个都没有来。
“忘了告诉你,曲老老夫人,你的人全部睡了过去。他们太累了,被你日日折腾着,见天的往这深山里跑。”年青男子端起小角几上的姜汤水往她身上倒去。
“你……你们,你们下毒……”
“下毒?你当我们是你吗?”老妇人冷冷的看着她,然后从容的起身。
“你……别走,别走,姐姐,长姐……”
两人的身影越来越远,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终于推着简陋的木门被关上的声音,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
一场大雨过后,天上的乌云仿佛就被大风和大雨彻底洗清了,浓郁,沉压过来,便换来了淋漓尽致的放晴。
天空碧蓝如洗。
曲府里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曲远桥怀揣着不安走进去,一进去便看到了老刘氏坐在内室的罗汉榻上,对着一屋子的人笑语盈盈。
她穿着一身绛紫色绸衫子,脸上红润光泽,笑容将她眼角的鱼尾纹显出了十分,可她的模样却让人丝毫看不到苍老之色。
这样的她相比从前那几日的低沉阴郁,显然情况好了许多。
他略带着疑惑走近,请安唤了她一声:“母亲!”
母亲二字便如一根直直的钉子钆到了正在与人说话的老刘氏的耳朵里。
她的心顿时揪紧了,看着面前身形纤长,清瘦精壮的男子。
“你……你是远桥,远桥啊。”
曲远桥一愣,抬眼便看到面前的老刘氏居然已经落了泪。
泪花一点点泛开,打湿她的眼眶。
“母亲,您怎么呢?听说你近日经常做噩梦,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
老刘氏听着他关心备至的话,眼泪又再一次不争气的落了出来,抬手抚住他的手背,轻轻拍了拍:“没……没事,母亲……母亲只是人老了,想得太多了,自从去佛寺里烧过香之后,再也没事了,人也睡得安稳了,你莫要放在心上。”
曲远桥看她一直不停落泪的模样,满怀不安。
一旁的小丫环上前解释着:“老爷见谅,老夫人昨日去千佛山里吹了风着了寒气,这便落下了一个迎风泪的毛病。”
“母亲病了,可得请个大夫好生瞧着些!”曲远桥连连开口,心里溢满着急。
昨日里老刘氏出外上香,结果下起了大雨,后来等到雨停了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边的人少了好几个,再问她道是在路上碰到了强盗,将他们身上贵重的物品都给打劫了,所幸他们拿了银两,没有伤人性命。
不然就麻烦了,有没有命回来都两说。
故而曲远桥也才会突然想到往这儿来呆一呆,自从玉氏被逼走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好好的在这个院子里呆过了。
总觉得老母亲看着似乎有些不一样,神经有些过度紧张了。
“不碍事,大夫我已经瞧过了,人老了,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毛病,你且看开些吧!”老刘氏重重的拍着他的手,看着这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眼里的泪水差一点又要情不自禁的流出。
为了不让他看出什么,她连忙朝她挥手:“你……你回去吧,我好着了,左右还有丫环下人们伺候着,都是用惯了的,没有什么差子。”
曲远桥听她说起下人,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平日里最得她心意的那个小丫头盼儿。
“母亲,是不是用着这些丫头婆子们不舒坦?若是他们伺候不周,母亲只管把他们换了便是!不用给他们颜面。”
老刘氏看着身旁昨日带来的丫环果儿,眼神闪了闪,笑着摇了摇头:“放心,放心吧,我都一大把年纪的人了,难不成连这点子小事儿也做不好?你就只管放心地办你的差使吧。”
说着,便要打发了曲远桥离开。
可等到他告辞,掀了帘子出去的时候,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重新将他叫了回来:“远桥,最近家有喜事,你升官在即,母亲高兴,便请大家伙儿都到福平院里来热闹热闹,外人就别请了,请些自家人便行!”
曲远桥听得一头雾水,可再想想,大约是她很久没有见到家里的晚辈了,想到他又可以多一个借口去见玉氏了,便连忙点头应了。
看他离开了,老刘氏便随手打发了所有伺候的老婆子和小丫头,只单独留下了圈儿,突然看着内室后面的帘子轻轻唤了声:
“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