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云-雨过后,曲清歌再度旧话重提,梁玦却并没有往心里去,只淡淡的解释了一句,只是路过。
曲清歌看他无意细说,只好按压着心头的好奇,将其揭过,但心里却无法自抑的拂过一抹让她无法心安的困扰。
此时的梁玦也万万没想到,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以至于到了后来,却成了两人关系恶化的缘由。
二人今日在一起腻了整整一日,傍晚时分,雷音一头钻了进来。
看他神色似乎隐隐有些不好说出来似的,梁玦会意,跟清歌打了个招呼便随他出去了。
襄阳王府书房。
“王爷,夫人那里又在催了。”雷音自从把头发收拾起来后,整个人干净清爽了许多,看着也更显精神抖擞。
“你最近好多了!”梁玦避而不答,反而意有所指。
雷音细长的眉眼一动,眼中带着些许惊讶。
“楚楚的事!”以前的雷音一头长长的白发,不仅仅是在提醒着他自己他曾经对楚楚做过的那些事,同时也在时不时的警示着他们那些过去发生的事。
“已经过去了!”雷音下意识的甩了甩头发,甩过之后才想起,他那头飘逸的白发,早已经被他尽数束起,这般甩动,再也不会遮住他的脸。
梁玦点头:“能看到你放下,本王就放心了!”
雷音轻嗯一声,他跟梁玦二人的关系一直以来都不是主仆,亦兄亦友,梁玦对他的关心,他一直很清楚。
“不过,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们现在说的并不是我的事,而是你的事,你私下违背夫人的命令,不仅放过玉国公府,还帮了他们!”雷音的语气突然激烈起来。
龙袍之事,如果没有梁玦施以援手,在关键时刻将其穿在身上,然后又顶着巨大的压力将其套在身上整整一日,甚至是在乾元帝面前也没有露出过丝毫端倪。
那可不是普通的衣衫,只要穿到了身上,一旦被人发现,就是牵连家人的死罪。
穿着它,需要莫大的勇气,雷音有理由相信,那日若不是梁玦,只怕换了其他人,就算用了与他同样的方法,恐怕也没有办法抵得住乾元帝的龙威,在他面前站那么久丝毫不露破绽。
“本王帮玉国公府怎么呢?”梁玦挑眉,他从来没有觉得他不应该帮助玉国公府。
“可是……夫人的意思,印章之事还没有眉目,而玉国公府中人实在是太厉害,他们多番打听,也没能从他们口里弄到实情,现在……正是好时候,就应该看着他们覆灭,我们才有机会。”雷音沉静下来,语气平和了许多。
他曾经爱过,很懂此时梁玦的感受。
在自己爱的人面前,就算为她做得再多,也都会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不求回报,亦没有任何条件可言。
爱她就希望给她最好的,希望将她所有在乎的人和东西都替她守护着。
雷乐不赞同:“大哥,王爷说得对,你难道也想看着王爷跟你一样后悔吗?”雷音当初要是果断一点,不要看重那些所谓的家世,所谓的仇恨,在与楚楚行了夫妻之事时,就应该把她带到身边,哪怕不能回府,也好过把楚楚一个人扔在那里,最后跌到狼窝,就此香消玉殒。
雷音抬手制止他:“不用你提醒我,我都明白!”
梁玦比他果断,也比他更爱那个女子,他一定不会重蹈他的覆辙,而这一切也是他决定最终选择效忠梁玦的原因,他比他有情有义。
“可夫人那里如何交待?”
“不用交待,我自会与她说!”梁玦抚额,虽然现在他也还没有想好该怎么说,但是他从不后悔他的所作所为。
如果时光倒流,他也依然会像当初那样,毫不犹豫的选择救下玉国公府。
那是清歌最看重的亲人,他不敢想象,如果清歌没有了玉国公府,她有多伤心难过。
他爱她两辈子,不是让她跟着他难过悲伤。
她是他的救赎,他就要做改变她命运的那个人!
他望着窗外已经枯黄的树叶,心里的坚定没有半点动摇。
“请明夫人……”梁玦抬手。
“不用了,我已经来了!”房门被打开,一人已经站在走廊边。
虽然梁玦心意已决,可是在他见到明宁雅的时候,才知道他做的那个决定让明宁雅有多生气。
一向娴雅从容的她,一身黑纱长裙,高高坐在光线昏暗的书房里。
她狭长而冰冷地眼眸定定地看着梁玦,苍白的嘴唇微微动着,脸上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你长大了,我果然已经管不住你了!”明宁雅幽幽叹息。
“人都会长大,明夫人也该试着放手才是!”梁玦淡淡回应。
曾经这个女人从一堆死尸中将他翻找出来,给他找了最好的识字先生,为他请最好的武师教他武功,还亲自带着他读兵书,学习各种各样的东西,力图让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
而他自小到大,也的确从未让她失望过。
就算他眼瞎目盲的时候,他为了不让她失望,亦拼尽全力学习。
自己看不见,就硬拉着没由为他念书。
以至于到了最后梁玦学会了,没由也都会地七七八八。
“怎么想到从前呢?”明宁雅看着面前这个身材高大,身姿英挺的年轻男子,他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吗?
她好像还只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在她眼里,他好像俨然还是从前的那个他。
一身细白棉布衣衫,整个人裹在襁褓之中,只会咿咿呀呀的喊着。
“你自小的身体就比别人差,当时哭的声音就跟猫叫似的,大家便都以为你养不活了。可到后来,你却比谁都厉害!”
明宁雅的话把梁玦的记忆也一下子拉到了过去。
在他小时候的记忆中,其实他的自我认知里并没有明宁雅所说的那么清晰。
至今他只记得他努力刻苦的经历。
他只记得有人告诉他要做人上人,就要付出比别人多一倍两倍,甚至十倍百倍的努力。
但除了那些不停催促他前行的话语以外,其实他少时的记忆是一片昏暗的。
而在那些昏暗之中,他唯一的光明跟他的清歌有关。
“屹之,你这是打算要让我失望吗?”明宁雅压下狂怒的心绪,平静下来之时,脸上的神情温柔到出奇的地步。
在未曾遇到清歌以前,梁玦一直以为面前的明宁雅就是对他最好的人。
可是很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换了。
他曾经以为的那些好,其实并不是真的好。
她对他的好是带着别样目的的,她对他的维护也只是为了把他推出去承受更大的压力与打击。
“明夫人,我是否从未让你失望过?”梁玦叹息一声。
再怎么样,她始终还是与他有恩,若不是她,或许他今日就不能站在这里,更遇不到他的清歌。
“是,虽然你一向不爱说话,沉默寡言,可你的表现却是最好的!我一直对你最满意!”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梁玦不爱说话,但是只要他出手办的事,就从未有没有办好过的。
所以在她眼里他是一个值得依赖的人,他亦是她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剑,而现在他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自断锋芒吗?在她已经明着反对的情况,居然还想逆了她的意。
“这一次我也想任性一回,夫人可允?”梁玦问得小心,可在昏暗的光影下映出他刀削斧刻的脸,那上面只有一种神情,那就是坚定。
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已经将想做的事都做了。
“夫人……事已至此!”一旁的老嬷嬷扶着明宁雅,她的身子已经被气得发抖,可一向隐忍克制的她却依然在死死的忍着。
她从不轻易发怒,可是一旦发怒,那将会是一个灭顶的所在。
“好,好,好,事已至此,好一个事已至此!”明宁雅咬着苍白的唇,眼中满满都是冷意,凌厉的眼角飞出一道道眼刀,刮向站在身侧的梁玦。
可梁玦却像没事人似的,微微低着头,脸上带着执着与坚持,他还趁着空隙,朝外面唤了一声:“没由,上茶!”
明宁雅一来就被赶出阁楼的没由手上端着茶盏上了楼。
奉下茶后,他便像往日一样往外走,却被梁玦留下了。
明宁雅不悦的看着梁玦,却听他淡然以对:“这是我最信任的护卫,不会向外人多嘴!”如果不是外人的话,那就管不了了!
明宁雅知他一向最有心思,这些下人的事,自然处理得最恰当,当即点头允了。
可刚刚的话题就这样突兀地被打断,她叹息一声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少主这可是夫人再三为你破例了,印章不知何时才能拿到,时间可不等人!”明宁雅已经不想说话,放任老嬷嬷替她代言。
“我自会拿到!”梁玦拱了拱手:“但是玉国公府必须留下!”
否则印章的事,他可以不拿,反正他已经知道它在何处,现在只不过是伸手和不伸手的区别。
明宁雅已经在发火的边缘,可抬眼看去,他却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她忍了忍,想到那枚至关重要的印章,将所有混乱的气息按压下去:“随你的便,我要的不是玉国公府的倾覆,我要的只是印章!”
“玉国公府此事解决后,必定双手奉上!”梁玦微微弯了弯腰,缓缓抬手,已经是送客之姿。
“好!只是此事,你最好瞒着些你那位王妃,我看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明宁雅在很多事情中都看到了曲清歌在其中起作用,尤其是上次屈求之事,原本一切都策划得天衣无缝,屈求在她那里还应该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可是却被她一手破坏。
这一次,她不希望曲清歌再在其中横插一脚,她对她的耐心是有限的。
梁玦应下:“明夫人放心,我自当不会开口!”
明宁雅冷冷一哼:“最好是这样!”她一挥衣袖,纯黑的薄纱在昏暗的灯盏上扫过,刮得人的心也跟着暗了下去。
“送明夫人出去!”梁玦指了指没由。
可明宁雅却瞪了一眼没由,抬手指过雷音。
意思很明显不想让没由送。
没由哽了一下,垂眸贴墙站着。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这个女人出现时被允许侍立在侧。
以往但凡有关她的事情,王爷总是只让雷音兄弟在旁伺候。
这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个信号,他眨眨眼睛,想要从梁玦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是他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淡然冷漠。
没由动了动身子,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刚刚他们两人交锋时,虽然彼此之间的话语都显得过于平常,可各自的气场一时都是全开的,那时的空气好似胶着了一般,他连呼吸都不敢放开了,此时松懈下来,不由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看着雷音领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阁楼的转角。
没由难得聪明了一把,指着一旁的檀木匣子:“王爷,属下去替王爷把这云间香和文渊先生的新作送给王妃!”
梁玦看他一眼,笔挺的鼻梁微微一动,眉间不由轻轻一松微微点头:“去吧,早去早回!”
没由得到允诺,撒开丫子跑得疯快。
到了正院的时候,曲清歌正听着夏草说着一些断断续续的消息:“主子,听说阁楼里来了一个身穿黑纱,头戴纱帽的夫人!”
“可知道是哪个府里的?”曲清歌皱眉。
这样的人她似乎并不认识。
“不知道,当时王爷身边只有雷家二位公子,啊,对了,还有没由也在!”夏草琢磨一会儿又道:“主子,这会是谁呢?怎么打扮得那么神秘?要是位夫人,可身边只跟着一个普通的老嬷嬷,连个丫头都没有。”
但凡出入王府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是身后跟着十数个丫环婆子的,那是场面,必须要有的。
“主子,主子!”没由一溜烟过来,还在走廊上就已经急呼起来。
曲清歌难得看到没由这般没规矩的模样,睁着大大的凤眼等着他。
“属下知道她是谁!”没由凑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