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虫也不知怎么说,大概是因为她做过对不起曲清歌的事,总觉得主子看过来的眼神里带着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像竹刺一般足够延伸进她心底深处的东西,又像长长的绣花针时不时的戳着她的心房。
总之她是怕她的。
“奴婢怎么会怕小姐,您待奴婢这么好。”就算怕也得昧着良心说。
曲清歌笑容一冷,她等的就是她这句假话,她趁势发怒:“可是我怕你了。”
冬虫心头“咯噔”一跳,被她幽幽的声音弄得心底里直发毛,她真想大喊一声,若是她有什么不高兴的什么不满的,能不能一次说出来,不要这样吊着她,让她完全不知所措。
夏草推她一把,“你自己对小姐做过什么事情心里就没有点数吗?”
她看出来了,小姐这是打算要跟冬虫摊牌了。
小姐可真能够忍的,从她病后醒来,她心里就一直不待见冬虫,可偏偏有些看似重要的事情的还是故意交给她做,然后冬虫不出所料的在背后算计小姐,甚至多次帮着阮修述引她入套。
好多次看得她一个下人都为小姐着急,可小姐却一直不疾不徐,缓进缓出,如今总算是要收拾她了。
曲清歌斜靠在床榻上,轻轻闭了闭眼:”是该料理你了。“要不是她是重生的,早就不知道在她手上栽了多少回,像上辈子那样,她至死被算计的最厉害的那一回都是栽在她手上,像这样的深仇大恨,她岂能只要她一条命?
那是远远不够的。
她要让她从此都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让他们狗咬狗。
“你多次帮助姓阮的算计我,别以为我不知道。”
曲清歌直接摊牌,冬虫脸上一片煞白吓得双腿一软“咚”一声直直跪了下去。
冬虫吓得眼泪瞬间落下:“我……奴婢。”
“你不用再想话来搪塞我,你所做的一切我都心里有数,给我拖下去,关上几日。”
曲清歌淡淡挥手。
冬虫这才想起来,她还在思考着怎么哄得她回心转意,可是眼前的主子却已经直接抓了她。
她一个小姐身边的丫环却被自家主子关起来了,不说以后会怎么样,就现在也是奇耻大辱,她咬紧嘴唇,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看着她不吵也不闹的被拖下去,曲清歌缓了缓心神,靠在迎枕上顺着心底的气。
“小姐,为何这般突然要处置她?”夏草虽然早就忍不住想劝她收拾冬虫,可如今病了一场怎么突然就出手了。
“时机总算成熟了。”曲清歌没有多话,翻身下床,奔去书桌前临摹文渊先生的画作《山中》
这幅画作看得出来是他早期的作品,画的山更显青翠,树木更显笔直,鲜花更为娇艳。画劲苍穹,上书提的字也是笔力流畅,力透纸背,真真是极好,怎么看都看不够。
夏草看她不睡反而起来了,连忙取了大衣裳披她身上:“主子,这已经快入深秋了,你怎能这般就下来。”
曲清歌嫌她聒噪打扰到她作画,挥手打发她出去。
时光空寂,瑞脑销金兽,淡淡云烟缓缓飘浮,房间里只剩下淡淡的南诏的云香味。
身后棱窗无风自去,发出轻轻的“嘎吱”声。
“我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曲清歌耳垂轻动头也不回的甩话。
“可我想你了。”梁玦试探一番翻身而入。
曲清歌心头蓦地火起,抬眸冷冷凝视着他:“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算我看错了人。”
梁玦一听她那半冰半凉的语气,心里早就凉了半截,她终究还是生气了,可凉过之后又有些高兴起来,她会这样是不是证明她心里有他,所以都会在乎他的行事?
“清歌,你听我解释。”
“不好意思,你太吵。”曲清歌冷眉上扬,轻抬双臂挽云袖,身上的大衣裳顺着削或的肩缓缓滑落,梁玦快她一步将其拉住,重新替她披上。
“更深露重,你身子骨不好,怎地还起来作画?”他的视线移向《山中》
这幅画是文渊先生早期的作品,并不是他送来给她的,却是她的最爱,还记得他断断续续送给她两幅文渊先生的画作都被她转手拿去讨好曲远桥了,可这一幅她却始终没舍得给出过手。
“其一这是我的事,与三殿下无关,其二,既然自知夜深,还擅闯女子闺房岂不是等同登徒子?”
曲清歌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声音轻柔,可软中带着硬气,听得梁玦如鲠在喉,话锋一转突然道:“阮世子回来了,一切都好。”原本想要将他的不得已,他们之间的误会解释清楚,可看她现在的状态,只怕他舌灿莲花她也未必听得进去,怪只怪时机未到。
曲清歌从临摹中惊醒,眉宇里不自觉划过一抹喜悦,然后又缓缓归于沉寂。
一时之间内室里静得只能听到烛灯燃烧发出的噼哩啪啦的声音。
良久,曲清歌从画中抬起头,却见梁玦还立在她身前,指着画上的空白处:“此处应有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
《山中》的画作上这两处的线条极淡,在浅黄的烛灯下曲清歌看得并不清楚,故而才会忽略了。
曲清歌从善如流添加了上去。
然后径直朝着外面唤了一声:“夏草,替我关窗。”她该歇着了。
梁玦就那样愣愣的看着她当着他的面,旁若无人的脱下身上的大衣裳,然后动作缓慢的上床,盖被。
梁玦觉得自己被忽略得彻底,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可门外已经传来夏草的脚步声,他只能快速上前替她掖好了被角,然后无奈的飞身出窗。
夜光寂寂,失魂人在天涯。
阮修远的确回来了,还特地赶着参加了阮修述的婚礼。
然后便找了个时间把阮修述叫了出来,站在他面前缓缓伸手:“把我的玉佩还给我。”回来参加他的婚事只不过是顺便,要回他的订亲信物才是他回来的首要大事。
阮修述冷哼一声:“没有,你上次打我摔坏了。”他娶不到的女人,他也休想娶到。
“拿来,如果不想在回门之前再挨一顿打的话。”阮修远本来生得牛高马大,腰宽背阔,极具武将的威严,如今在战场之上修罗场里经过那些血战,整个人沾染了血迹之后,更显得有一种让人敬而生畏的感觉。
阮修述被他如鹰隼一般的眼眸盯着十分自觉的从怀里摸了出来。
“不是你的东西你再怎么抢也抢不到,这是命中注定的。”阮修远一把夺过狂肆一笑,转身大踏流星而去。
阮修述狠狠瞪着他的背影,几欲瞪穿:“父亲重伤在床,你却一心只顾私情,你情何以堪。”
“你还有脸提到父亲的伤?”阮修远身子顿住回头瞪他一眼,虎目之中杀气凛冽。
阮修述退后一步:“父亲……父亲的伤在战场受的,你……瞪我干什么?难道你想手刃亲兄弟?”
阮修远眸色一沉,想到重伤的父亲的交待:“你若再作恶,休怪我无情。
秋雨微蒙,淅淅沥沥的洒下来,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年宛平城的寒冷似乎来得格外的早。
曲文伯府一早张灯结彩,似乎丝毫没有受这寒冷天气的影响。
众奴仆奔走相告:“三小姐带着姑爷来回门来了。”
“是啊,快,快出去迎接。”
曲清歌早早起床收拾好了,此时抚了抚鬓角的碎发,想了想把显眼的碧玺珠玉簪换成了银芙蓉长簪。
“今儿个的主角可是三妹妹,咱们断不能抢了她的风头。”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刚够被勒令禁足在耳房的冬虫听到。
福平院里曲清玉一身簇新大红织锦长缎,头饰珠玉,配上全套镶宝石头面,打扮得隆重而又贵气。
曲清歌看着低头轻笑,她这副模样,只怕是把嫁妆里最贵重的都挑着戴上了,贵气是贵气了,然则更让人误会以为是一个行走的首饰架。
众人一一行过礼,互相送了见面礼,曲清玉抬头看着大家,她一脸红光满面,眉眼带春,看这模样,大家便她的新婚洞房之夜应当挺和谐。
老刘氏和刘姨娘高兴得过了头,捧着她的手不停的夸赞她是个孝顺的,让阮修述好好待她。
“我母亲也很喜欢玉儿,说她的确堪当好媳妇。”阮修述心里有淡淡的失落,可想到曲清玉的滋味,面上假笑着应了。
曲清玉听得羞涩一笑直低下头去,此时只有她知道,现在的她看似笑得有多灿烂,她的心里就有多么痛苦。
他们在坐的所有人都不会知道,她的新婚夫婿在洞房花烛与她做夫妻敦伦之事时,嘴里喊的却是她姐姐的名字。她恨……恨死她。
她恨恨咬牙,低着头掩饰眼底的恨意不敢抬头。
玉氏懒得跟曲清玉多说话,只敷衍了几句,全了面子就带着曲家几姐妹借口处理家事离开了。
阮修述也借口跟着曲远桥去了前面书房,房间里一时之间只剩下了老刘氏、刘姨娘和曲清玉三代人。
“玉儿,你过得不好?”老刘氏是过来人,刚刚嫁入曲府时,委屈也是受过的,这番心底真痛,表面假笑的事情,她也不是没有做过。
“嗯,他对我还好就……就,他还是对那小贱人不死心。”没有外人,曲清玉便再用不着遮掩。
“真是阴魂不散,看我饶得了她。”刘姨娘挽着衣袖,妖媚的脸上陡然生出些许狠意。
“罢了,你既然已经嫁给他了,好生抓住姑爷的心才是正经,待我回头给她寻户人家再把她许出去,这事儿就算完了。”
“那可不容易,她眼光高着了。”说起来阮修述对她居心叵测,可她却压根从来没有看上过他,这才是让曲清玉觉得没有面子的地方。
“不容易也得办,等年下老大家的回来了,就先替大丫头寻个人家,姐姐妹妹都嫁了,迟早轮到她身上。”老刘氏拍板。
曲清玉交待完了,心里恹恹的,便起身出去走走,刚到门口就碰上了一直守在那里的冬虫。
“三小姐留步,奴婢有话要说。”冬虫等得心都慌了。
另一边阮修述说是前往曲远桥的书房可好巧不巧便正好碰上了刚刚出门的曲清歌。
面前少女明眸皓齿,一身浅蓝杭绸对襟长裙,裙身绣兰花,轻风吹起,那兰花仿若真的一般飘摇轻荡。
“清歌?”他迎面上前借机与她说话。
曲清歌连头都没回,假装没听见径直往前走。
“曲清歌,走着瞧!”受到如此冷待的阮修述紧紧握拳,恨而不得,却又拿她没办法,心里直恨得牙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