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国皇帝说的话总是管用的。
两个位高权重的家伙终于偃旗息鼓，只是最后还互相狠狠瞪了一眼，仿佛在说：“等着瞧！”
陈厚照自己也可以算是一个“老海军”，如果是今年6月之前听到这个话题，他肯定会无条件支持自己老爹，跟敢动海军经费份额的混蛋怼到底。
而且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绝对能喊出“新船我们要，旧舰也一个不能少”这种不讲道理的话。
反正漫天要价坐地还钱，这种事到最后还是得在朝堂上才能见分晓。
可今年6月，爷爷宣布明年就要退位的时候，陈厚照的生活发生了一点变化，进而影响了他的思想。
原本，他以为自己从皇太孙升格为皇太子也不过是称呼上的改变，毕竟自己父王……明年就要改口为父皇了，被册封为太子的时候就仍坚定的呆在海军中，始终保留海军军衔和职务。
可是，虽然太子自己还没办完从海军退役的手续，却在第一时间强令陈厚照离开了刚刚到手的“老婆”，以及初恋……好吧好吧，是暗恋。
简直是双重失恋，悲催万分……
离职之后陈厚照也没回京，而是得到他爷爷的命令，以皇太孙的身份去江南，参与处理一起纺织工人暴动，杀死与顺丰行齐名的特大型企业……江南行在当地一个工厂厂长，并摧毁工厂蒸汽机的大案。
陈厚照清楚的记得，皇爷爷给自己的信中这样写着：“你自己想想此事应该怎么处理，多听多看，再回来跟爷爷说说你的决定。”
现在他回来了，只是想法和结论恐怕不能让王国皇帝以及韩大人满意。
要知道，江南行与顺丰行的业务往来非常密切，民间传言两家，可能还要加上其他几家康采恩（陈厚照小时候曾经偶尔听到爷爷和韩大人私下里用这个名字称呼这种富可敌国的特大型企业，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始终记在心里）内部互相持股，互为对方最大股东，甚至互相联姻，形成许多富可敌国的财门集团。
如果这传言为真，那么这位王国皇帝的影子，现任户部尚书、明年的首辅韩玉岗韩大人，就不仅仅是顺丰行一家的大后台了。
还有蒸汽机，这种机器的概念被科学协会提出来的时候，就得到了王国皇帝的倾力支持。
到真正能够实用化的时候，钱……不知道投了多少，但最初那几台数百吨的怪物都号称是比同等重量的黄金更昂贵，韩大人在这方面的投入，到真的是一点都不含糊。
人……先后因蒸汽泄露、机器爆炸、安装失误等等人为或非人为的事故死了三百多人，比炸毁一条街区才被发现的苦味酸也不差多少。
时间……整整二十年……，皇帝就这样从登基那一刻起不断投入，不断期盼，不断失望了二十年，才亲眼见到第一台能够实用的蒸汽机。
虽说那之后，因为有了成功的经验，蒸汽机安装量越来越多，马力越来越大，似乎已经不那么引人注目了，但皇帝本人对蒸汽机的感情，世人有目共睹。
现在，那些工人（江南行那些工厂主们称呼他们为“暴民”，陈厚照在案发地转了一圈之后，就坚决不愿意用这个词侮辱他们了。）居然摧毁了一台备受王国皇帝关注的蒸汽机……
陈厚照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个皇太孙的身份，到底能为那些工人们做到哪一步。
甚至有可能，他什么都做不了，还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这不是没有先例，十几年前，陈厚照就有几个亲叔叔因违反《大华律》而被爷爷亲自下令贬为庶民，发配南洋了。
父亲有那么多儿子，爷爷的孙子更多，少自己一个似乎也不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不想被发配南洋，如果一定要受罚，我就申请去环球航行。”陈厚照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我宁愿死在外面！”
以前南洋被称为瘴疠之地，被发配那里的官员很少有能寿终正寝的。不过科学协会在医学上取得突破后，原本令人恐惧的得病率年年下降，物产却是丰富的惊人……夸张到两年七熟的稻米、雪白的霜糖、昂贵的香料、数量惊人的优质煤炭、华丽的红木、玉石、魔晶，还有……奴隶。
庞大的种植园、矿山以及繁忙的港口，不断吸引着内地移民前去开拓，汉人一多，现在那里反而有了一点“小江南”的繁华感觉。
相反，到目前为止，还从来没有人能活着回来的环球航行，确实更像是一条不归路。
但是陈厚照不喜欢去南洋。他曾经在那里驻扎过，知道这繁华的背后是用无数当地（也有外地）奴隶的血泪浇灌、骨肉铺就的。
抓一把南洋肥沃的土壤，从手指缝里流出来的，不是那些大农场主嘴里所谓的油，而是血。
陈厚照无力改变这一切……他连江南那些汉族工人的命运都得赌上自己的前程去争取，更别说那些异族奴隶了。
何况，皇太子也知道，龙朔帝国的伟业，就是建立在对异族残酷压榨和剥削之上的，王国皇帝什么东西都敢改革，唯有这一点，他绝对不会改变初衷。
陈厚照想的太多了，他也太年轻，从进门开始，脸上就始终挂着一副“我有心事”的倒霉样子，连自己的弟弟妹妹们都瞒不住，更别说皇帝、太子和户部尚书这三个人精了。
但是他们都没有说话，而是让皇太孙自己静静思考，给他充足的时间，等他下定最后决心。
当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发现自己孙子的脸色已经从进门时的犹豫、自哀逐渐转化成一个海军战士该有的刚毅时，他们知道，是时候摊牌了。
“麒麟儿。”
“皇爷爷，有何吩咐。”陈厚照离开椅子，像在海军大学里遇到校长那样昂首、挺胸、立正、敬军礼。
“说说看，这次去江南协办锦绣丝织厂一案，你的决定是什么？为什么做出这种决定？以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想法要跟爷爷说嘛？”
果然来了，不过语气很和蔼可亲，也许真的只会被踢回“飞毛腿”号上去？
“孙儿希望能释放暴动的工人，因为他们之所以会做出那样的事，纯属被逼无奈！错不在工人，而在工厂主！”
帝国的皇太孙稍微转动目光瞥了韩尚书一眼，这老家伙正自顾自的拿一块桃酥逗弄自己年龄最小的妹妹，仿佛对自己接下来的话完全漠不关心。
“孙儿现在的想法是，严惩江南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