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一名爸爸找来手电筒,再叫木一名妈妈找来一截蜡烛,他们决定亲自探看密室。
其实所谓密室,就是木一名和吴亚卓的一间地下艺术收藏室。在密室入口的地方有电灯开关,打开以后里面一片通亮。灯亮以后,看得出来这个展厅的门做得十分隐蔽和特别,展厅里的艺术品也很特别,这就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地方。
门口处是一个巨型根雕,是一只麋鹿,不知道是什么木头,长长、光光分叉的鹿角,鹿还微笑着一张面孔。它站在道旁,使整个洞府透出几分仙气。
接着往下是台阶,长长的、曲折的台阶。上面铺着大红的地毯,两旁是青灰石墙。走到密室的最底端,就真正到达了收藏室。地毯成了粉红色的了,那地毯其实也是一幅画,上面画满了稚趣的玫瑰花儿。木一名爸爸一个劲儿摩挲地毯的一角,才明白过来这个房间里的物品全是手工作品。
他严肃地嘱咐老太太:“不要摸,不要动手摸,只能看!”
他们继续往前走:墙上挂满了画,以油画居多,少许水粉和大写意。
在每幅画上,都有吴亚卓的名字,所有的画,颜色鲜艳,造型独特。
屋子里还有雕塑,也很引人注意,充满了童趣和想象:一条绿色身体、穿粉红宠物衣服的巨龙;一大朵玫瑰花瓣造型的雕塑,悬浮在空中;一只硕大的黄蜂,被一个男孩骑着;红鼻子的老虎,有蒙娜丽莎一般的笑脸。
最有意思的是一尊玻璃钟罩的装置艺术:一人多高的玻璃钟罩里,蓝色的绸缎上,放着一个乳黄色的奶嘴,上面还有一个纸标签,写着:初吻给了奶嘴。
木一名爸爸和木一名妈妈不是很明白这些物品的意思,但看见很多物品上写着“吴亚卓”和“木一名”的字样,他们就分得清谁是谁的作品了。
“还是媳妇好,我喜欢媳妇的画儿。”老头子说。“还是儿子的作品好,我喜欢他做的动物!”“男人玩什么艺术?没出息。”
“吴亚卓不就是喜欢咱们一名的艺术劲儿吗?你个土老头!”
“总之一句话:咱们儿媳妇的作品,非常有艺术,我最喜欢。”
“他们都是我的作品:儿子是我的作品,没有儿子就没有媳妇!也就没有作品!”
“哈哈,你的作品?这么说的话,还是我的作品吧,哈哈!”
尽管老人不懂艺术,但是密室给了他们一个深刻的印象:孩子们画了无数的画儿,雕刻了无数的雕塑,并把它们放在了如此隐蔽的地方,一定是他们非常珍贵的东西!
这样珍贵的地方,没经过允许闯进来肯定不对。
正当老头子老太婆弄明白了画室的究竟要小心翼翼撤退时,却再也无法打开那扇圆形的青石门了。他们一次又一次在门口处鼓捣,可是并非他们开门进来时那么容易,那门就像整个儿在墙上生长出来的一般,找不到开门的机关根本不可能打开。
他们再次想给儿子打电话,但是,电话却放在外面的房间里。
“要是有人踩一踩外面石头凳子下面的砖头就好了。”
“你做梦,你要不踩它,我们就不会困在这里啦,馊主意,不现实!”
“你是埋怨我吗,老婆子。”
“现在三点,媳妇要晚上七点才能到家,我们要待在里面多久哇。”
“关键媳妇回来,也不一定找得着我们,院子的大门反锁着呢,这样看,还真怪我发现画室的机关!”
“这里好冷,冬暖夏凉,真是凉啊。”木一名妈妈说。
“老婆子,你的手都冰凉了呀,来,我抱着你。”木一名爸爸搂着木一名妈妈,由于漫长的等待,无计可施,他们又再一次在展厅里走来走去。
到了晚上七点,他们把耳朵贴在青石板上,才听到吴亚卓在院子外面叫门的声音。
“我们在地下室——出不来——被关住了!”
木一名妈妈在密室里大声地回应吴亚卓,但是,吴亚卓根本听不到。
在这之后,事情变得越来越奇特了。
当天晚上,吴亚卓进不了家门,好不容易在邻居的帮助下,从院墙翻了进来,发现家里门大打开,却不见父母的踪影。吴亚卓赶紧给木一名打电话汇报情形,说家里出了天大的乱子了,父母不见了。
木一名火速从温清赶回来,但是,他和吴亚卓一样束手无策。
起先,木一名以为父母为了什么事,和吴亚卓生气不辞而别了;或者去什么地方玩儿,迷路了。他们在艺术营周边,四处打听、寻找,直到深夜十二点,才疲倦地回家。
木一名和吴亚卓疲惫得连衣服都不想脱,就倒在了床上。
他们仰躺在床上对话。
木一名说:
“亚卓,爸妈没和你闹别扭吧?”
“他们心里别扭不别扭,我怎么知道?反正我没和他们怄过气。”
“他们会不会觉得,在我们这里住不习惯,想回老家,回老家去了呢?”
“那他们怎么会不辞而别呢?再怎么,也该打个电话呀!”
“别慌,让我再来分析一下,你听着,看我分析得对不对?”
“你说!”
“亚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父母不见的?”
“晚上回家时就没看见他们,院子的大门还反锁着!”
“家里有没有被盗的迹象?”
“你看,哪里像被人盗了呢?”
“你没撒谎,真没和他们吵过架?”
“木一名!我有必要骗你吗?!都这个时候了,”吴亚卓侧过身,把头抵在木一名的背上哭了起来,“我回家时,他们就不在了,我从画版画的老蔡那里,借来梯子,翻院墙进门——里面的门却奇怪地敞开着!”
“我知道这些,你都说了三遍了!但是你说他们为什么就不见了呢?”
“希望他们平安无事,如果有什么好歹,我还真是无法向你交代……”
“不行,你在家待着,等电话,我去村子周围再看看——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木一名快哭了,翻身要去柜子里拿手电,却发现手电不见了。
这终于让事情有了转机。
木一名问吴亚卓,有没有用手电,吴亚卓说没有用过。木一名和吴亚卓一下意识到,家里的手电不见了!
于是,他们重新查看房间里所有的物品,但是,并没发现有别的物品丢失。
这时,木一名突然听到院子里有啵啵的敲击声。他们立刻想到地下画室会不会被盗了,父母是不是被害了,把他们谋害了藏在密室里……他们不敢想。
“亚卓,你听,”木一名说,“院子里有声音!”
吴亚卓也从床上翻爬了起来,小心且恐惧地说:“有人在敲!走,去看看!”
木一名摸出一个大木棒,吴亚卓把堂屋里挂着的一把剑也握在了手里。剑太重,吴亚卓又把剑和木一名手里的木棒换了,身体紧贴着木一名,弓背夜行。
他们在院子里,经过辨别,确定了声音确实是从地下画室传出来的。
当画室被打开时,父母因为阴冷、饥饿、恐惧、劳累,正瑟瑟发抖地抱成一团,像牢狱里的囚犯一样,脸色煞白地探头呆望着门口。
木一名和吴亚卓被父母的情形吓坏了。
同时,木一名父母也被突然打开的门吓坏了。
父母几近昏厥,出来休息之后,变得神情呆滞。
“老婆子,我们是到过地狱的人了。”木一名爸爸喃喃自语。
木一名赶紧纠正:“爸,不是,是你们误撞进了我们的地下画室。”“不是地下画室,是地狱,”木一名妈妈趴在床上,盯着地板,像一只蛤蟆,有气无力地说,“我们差点憋死在地狱里,就是地狱呀!”“你们嫌闹得还不够吗?整天没事去画室干什么,遇到意外,也不给我们打电话,”吴亚卓终于忍不住冲木一名妈妈咆哮起来,“你知道,我们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有多着急吗?木一名还一直埋怨说,是我把你们气跑了!”
“是的,我老糊涂了,不知道打电话……整天没事,乱跑,故意给你们添乱……”
木一名妈妈眼角淌出了泪水。
木一名爸爸和木一名妈妈不再说话了,但依然控制不住一个劲儿地瑟瑟发抖。
木一名突然意识到父母是被吓坏了,赶紧向吴亚卓使眼色,他拉着母亲的手说:
“妈,您别怕,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那是我们的画室,您别怕。”
但是,木一名的父母一直说画室是地狱,桶城也是地狱,说这个城市充满病毒,令人变得不是人,说这个城市被一种神秘力量控制,人们拼命为它效力,却不给生命带来好处。他们不愿再在地狱待了,他们要回老家。
第二天,木一名爸爸生病了,老头子感冒发烧了,病情十分严重,一只耳朵失聪,听话很吃力,还不住地咳嗽。
木一名妈妈小心地照顾着老头,木一名也专门请假,在家陪着父母。
一周之后,木一名爸爸的感冒好了,但是,整个人瘦了一圈,脸色煞白。
木一名爸爸感冒刚刚好,木一名妈妈又病了,仍是感冒。医生说是流行感冒,一种新的流感病毒,要多开窗,多吃蔬菜水果。于是,木一名和吴亚卓在超市买了很多水果、糖果、牛奶,买了各种治疗感冒的药。
当父母的感冒都痊愈时,木一名和吴亚卓又感冒了。
一种很严重的感冒。木一名吃完退烧药后,一直发低烧,浑身酸疼;吴亚卓高烧,无汗,发抖,面颊潮红,眼睛也肿胀。吴亚卓独自一人去医院输液,结果药物过敏,只能在家慢慢调养。
一家人总共折腾了有半月之久,才得以摆脱痛苦不堪的感冒阴霾。
在这段时间里,木一名已经把刚刚满一年的工作辞了。他认为,还是做原来的艺术策展工作更好,更自由,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家人,尤其是刚来桶城的父母。
但是,父母执意要离开桶城。
父母的神情呆滞,和刚来时判若两人,他们不愿再单独待在房间里,或者院子里了,总希望木一名或者吴亚卓陪着他们。
木一名给他们耐心地解释,说那个密室是他们有心建造的收藏室,里面的画和雕塑,都是他们来桶城后的心血,他们相信一定有办法做到让那些艺术品价值连城。只要他和吴亚卓还有理想,只要他和吴亚卓还在一起。
他请父母相信,在自己的家里,不会有四十大盗和阿里巴巴,他和吴亚卓都生活在最真实的现实中。
但是,父母身体大不如前却是事实。父母走路变得战战兢兢,说话期期艾艾,突然间衰老了许多。
木一名和吴亚卓把这些归结为“水土不服”。
他们也认为,桶城的环境实在太糟糕了,空气污浊,风沙肆虐,人情冷漠,木一名为父母在这里不能适应感到担心。所以,他们虽然嘴里不忍父母离开,但真的觉得父母回到老家,确实对他们身体会更有好处。
木一名和吴亚卓同意父母回老家。
在火车站,木一名没给父母买到卧铺票。他和吴亚卓把父母送到车厢里,心里异常复杂。
母亲却很清醒了,她拉着吴亚卓的手说:
“孩子,这桶城有什么好,它就是一个地狱,你们要是待不下去了,不想待了,就回老家来。老家什么都有,我和你伯,给你们准备着呢。”那一刻,吴亚卓哭了:“阿姨,我们一定会回来看你们,但现在还
不能走,我们还有很多心愿……”
“你们是在逃避现实,是还没学会选择生活,是被这个城市控制了。
孩子,要多想想将来……”
木一名一直陪父亲干坐着,给父母码放好行李后,点了一根烟给父亲,乘务员不让父亲吸烟,他就掐灭了,一直默默地坐在父亲身边。
火车启程的铃声响起来,木一名和吴亚卓艰难地下车与父母含泪挥别。车轮摩挲铁轨,发出能淹没一切的哐哐声,像是朝他们报以刺耳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