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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永远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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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曲县委招待所。

刘流和尹重等人在看一份报纸,报纸上指责西部矿业管理混乱,没有经过严格的审核程序就与资城禾鑫矿业公司合作投资张家村金矿,大叹国有资产有流失之嫌。

牛大伟气得把报纸撕碎了,大骂作者瞎了狗眼。刘流的担忧终于变成了现实,吕总受到非议,张家村金矿怎么办?致电问情况,吕总没说什么,还让他放心。西部矿业抽回投资的后果众人都很清楚,每个人都暗自祈祷不要节外生枝。这时房门敲响了,尹重过去开门,门外赫然站着罗东!

再次见到了他,刘流和尹重两个人百感交集,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他们都知道罗东回来了,没想到他会来西部,而且找到这个地方。阿兰站在他身后,引起了牛大伟浓厚的兴趣。罗东则不然,依旧像以前一样保持着镇定。看他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精神状态也不错,还找了新的女朋友,两个人放心了。尹重拉着他起身,要请他去吃藏餐。县城唯一的好去处就是县委招待所办的酒楼,二楼是藏式迪厅,三楼是卡拉OK。刘流关注罗东的一举一动,悄悄对尹重说:“东哥突然现身,应该是为了某事而来,你有什么看法?”

尹重是一个聪明人,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小声道:“应该是与我们当前要办的事情有关……”

阿兰回头往这边张望,刘流忙打断他跟上去。餐桌上,尹重点菜生猛得很,一开口就吩咐相貌好看的藏族女服务员挑几个最好的菜,要快。罗东显然感受到了两兄弟的财务状况今非昔比,感叹道:“只有半年时间你们就置起了上亿的家业,真有点佩服你们了。”

刘流由衷说道:“我们干矿山,东哥你是引路人,我们当然不能忘记你。”

尹重意犹未尽,对他说:“东哥,我们拿下了张家村金矿,成立了新丰矿业公司,你也是股东,股份和我一样多。”

罗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张家村金矿的股东,吃惊地道:“什么?我还有股份?”

尹重说:“这是流哥的意思,人人有份,前段时间找不到你,所以你不知道。”

牛大伟冷冷地说:“把欠的债马上还了吧,高利贷,利息会越滚越高。”

他太着急了,直奔主题,罗东仍然不动声色,心里确在翻江倒海。牛大伟看不过去了,想和他论论理,刘流瞪了他一眼,他不得不坐下,再也没心情去看阿兰那张俏脸了。

菜上来了,是一大盘牦牛肉,尹重试了一块,说味道马马虎虎,示意罗东动刀切肉,刘流问道:“东哥,这半年你去哪了?听说你在深圳,过得还好吧?”

罗东嘴里有肉,点头,含糊不清地说是。阿兰不吃肉,冷冷地不语。

牦牛肉煮得有些老,四个人费了些力气才吞到肚子里。场面不像以前那么随意了,刘流和尹重同时感到不习惯。第二道是炒松茸,香气扑鼻。刘流终于忍不住了,问罗东道:“东哥,你来神曲县也不事先通知我们,这么突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办吧?”

罗东放下手中的藏刀,掏出了一张名片递过来。“西海投资副总裁”,刘流轻声念道。尹重和牛大伟同时愣住了,尹重说:“东哥,你怎么和老外混到一起了?他们不地道,专门和我们过不去,快离开他们。”

罗东摇头,说:“人各有志,尹重,我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

实际上,他是说给在座的所有人听,刘流当然听得明白,他不甘心,再次劝道:“东哥,我们现在和老外的公司较劲儿,如果你不放弃,那我们不是成为对手了?”

罗东笑了两声,拿出一包中华烟分发给三人,然后说:“如果你们还顾及兄弟的情面,就帮我把金矿找出来!我罗东一辈子不忘你们的大恩大德。”

说完,他站起来鞠了一躬。

刘流等三人愣在当场,一个声音回荡在各自的心头:这还是那个熟悉的罗东吗?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刘流心里涌起一丝悲哀,心想老外就是掠夺资源而来,自己背负着雀儿村民的希望,怎么能答应他的条件,即使是兄弟,人总得有原则。尹重终于要爆发了,他怒气冲冲地站起来,冲罗东吼道:“东哥,当初流哥被薛勇的人砍成重伤差点送命,半年前又追杀到这里,如果流哥不是跑得快早成了黑哥的刀下之鬼!你向着外人说话,不把我们当兄弟了吗?”

罗东显然没有估计到赔礼道歉的结果引来了尹重的愤怒,以前他哪里敢?尽管刘流没说话,但他脸色铁青,眼神冰冷如寒冬夜空的星星。他们的反应如此强烈,他的动作呆滞起来,阿兰频频拉他的衣袖也毫无察觉。服务员又进来送上了第三道菜爆炒牛舌,罗东长吸一口气,声音微弱得像一只蚊子在叫:“我一辈子没求过人,这回就请两位兄弟多多原谅了……”

楼上的迪厅传来了弦子的声调,伴随着强烈的鼓点。苏荃拉着刘艳贵出来了,彭总永远跟着她后面,简直就是她的专用跟屁虫。她大叫道:“哎呀,这不是罗总吗,今晚我请客,待会都上楼跳锅庄啊!”

她来得很是时候,及时解了围,刘流知道已经谈不下去了,忙站起来向罗东介绍彭总。刘艳贵奇迹般出现在他面前,微笑着问罗东好,又让他的心情再次沉寂下去。吃完饭以后的活动是象征性的,苏荃乘兴而来,拉着彭总教她跳藏舞,玩了几圈也偃旗息鼓了。

刘流和尹重陪着罗东坐在一角喝啤酒,谁也没心情说笑。

这一夜三兄弟不欢而散,罗东回到了房间,身后的阿兰扑了上来,她喝了不少啤酒,满脸春色。罗东郁闷了一晚上,总算找到了发泄的对象,两个人顾不得洗漱先疯了一把。事毕,阿兰还不满足,爬到他身上又折腾了一番才满头大汗地躺下,叹了口气说道:“你这些兄弟根本不给你面子啊!你得抓紧点,不然汪总那边无法交代……”

罗东烦躁地打断她说:“什么不好交代?我那20%的股份不是卖给他和老外了嘛。你说实话,你和姓汪的、朱总、老外合起来给我下套,他们给你什么好处了?”

阿兰叫了起来:“我是真心喜欢你,不然怎么会把你带到家里去?其实下雨的那晚汪总就要和你摊牌,我不同意,从他家跑下来,你把他吓跑了,你不记得了?”

罗东想不出个所以然,明知道她还是朱总的眼线,现在也懒得计较了。

在刘艳贵的影响下,刘流每天起得都很早。第二天一早罗东找到他,要将新丰矿业公司的股份卖掉。尹重视为那是割席而坐,彻底划清界限的行为。刘流拿不定主意,只好向胡总工和彭总请教。胡总工的意思很明确:西部矿业可以收购他的股份,西部矿业是国资,本来与禾鑫矿业的合作是在特殊情况下的特殊举措,现在饱受非议,正好可以利用增持股份的机会平息各方的异议。

彭总的意见是:罗总这么着急卖股份,是不是高利贷逼得紧啊,我看你要搞清楚原因才行。如果有其他人来收购,比如老外,那就很麻烦。

刘流猛醒过来,决定不去找什么答案了,就让西部矿业来当大股东吧。他想把意见告知罗东,房间里却只有阿兰,她说罗东去了县政府,要和嘎玛县长商量投资的事情。县政府这一块的工作一直是高总在做,他一位县领导都不认识,罗东的工作做在前面,他暗叫了声不好,跳上车直奔县政府。现在的状况很复杂,罗东既是西海投资的副总裁,又是高总桑坝沟金矿的股东,还是他和尹重曾经的铁哥们。他不知道罗东的真实想法,从他担任西海投资的职务来看,他应该彻底倒向了老外。想到这里,他想不出该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兄弟。尹重和牛大伟不断叹气,几乎同时说道:“我已经脱胎换骨了,怎么又是这些破事?”

刘流嗤笑道:“当你要掏腰包买单时就知道区别在哪了!当你们要给女朋友买礼物的时候也会知道!”

嘎玛县长办公室里,罗东和他相谈甚欢。罗东神采飞舞,与昨晚有天壤之别。三个人站在门外不知道该不该进去,罗东见到他们三个像木头柱子般站在门外,忙起身告辞。嘎玛县长还没有尽兴,有些遗憾地对他说:“罗总,你的想法很好,我们县政府全力支持,要地给地,要人给人!一句话,希望你们的项目早日动工。”

三个人互望一眼,不知道罗东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罗东出门冲三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嘎玛县长在屋里喊请进,尹重对刘流说:“你是亿万富翁,怕什么?”

刘流想想也对,我还是西部矿业的合作伙伴,还会怕一个小小的县长?进得门来,他身上一张名片都没有带,只好自我介绍道:“嘎玛县长你好,我是中州名流矿业公司的代表,请问桑坝沟金矿的地质勘查工作什么时候可以进场?高总也很关心。”

他是没话找话,效果当然不好。嘎玛县长有一个硕大的头颅,浓眉大眼睛,还有一头卷发,是典型的藏族大汉。他晃了晃脑袋说:“不是已经派出工作组了吗?你们高总早上还来过电话,工作还得慢慢做啊,急不来的!”

趁此机会,刘流请示道:“嘎玛县长你好,乔拉金矿范围内有一座乔拉山你知道吗?”

嘎玛县长不耐烦了:“我是藏族人,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呢?”

气氛很不好,尹重担心谈崩,示意刘流不要再说下去了,刘流递上一支烟,嘎玛县长摆手拒绝,他继续问道:“乔拉山位于乔拉金矿的范围,如果矿权人要开挖乔拉山,你看该怎么办?”

嘎玛县长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答话的声音很大:“经济要发展,就不能有过多的限制。涉及这些事务,政府以往的态度是不好插手,有矛盾得和当地人协商。好了,你们还有其他事情吗?”

刘流顿时语塞,心想高总的工作做得很不彻底,这怎么玩得下去啊?走出县政府的大门,高原的阳光照射过来,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牛大伟戴上墨镜说:“罗东擅长于与政府机关打交道,在没有奇招制服张老板之前,我们很难打败他,是个强劲的对手!他既能卧薪尝胆远走深圳,这个时候回归,肯定想好了对策。”

2

彭总等候多时了,告诉刘流总部要求他尽快到中州报到,张家村金矿和鹰嘴崖金矿将同时开工,他必须要赶过去布置工作了。风雨再起又失强援,刘流真不知该如何表达。就连牛大伟那么没心没肺的人都说:“我们今天的一切都是夏拉活佛支持的结果,流哥,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大恩不报下辈子如何过得安稳?”

苏荃和刘艳贵表扬他总算说了句好听的。刘流踹了他一脚说:“谁说不干了?这不是没办法啊。”

彭总理解刘流的感受,劝他再等等看,也许机会就要来了。尹重灵机一动,说:“夏拉活佛佛法高深,何不请他去算算?藏民们有个小病,丢了牛羊都习惯请他帮忙,我们也可以去试试啊。”

刘流茅塞顿开,吩咐苏荃去买些日常用品,给孩子们带些学习用具上去。彭总主动要求一起去,苏荃脸红了,快步走了。刘艳贵说:“你们看,老四和彭总是不是很般配啊?”

刘流和尹重同时说是天设的一双,只有牛大伟说鲜花插在牛屎上。

说话间天阴了下来,屋里的气温瞬间降了下来,刘流担心刘艳贵受凉,走过去拥住了她,她问:“神曲的雨季即将到来,会爆发山洪吗?雀儿村每年都被淹死很多牛羊,希望今年平平安安就好。”

刘流也曾担心过,这里的植被稀少,生态环境极其脆弱,根本就抵挡不住超常规的自然灾害。正说着,房门被敲响,罗东进来了,脸上又挂满了往常的笑。刘流说股份转让股东们都同意,现在就可以签协议,罗东摆了摆手说不急,接着问价格。刘流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说公司的注册资金是一个亿,按照这个来算。罗东冷笑了一声:“张家村金矿价值好几十个亿,请你转告西部矿业的吕总,没有五千万我不卖!”

5%的股份要价五千万!牛大伟直吐舌头,刘流皱起了眉头,价格太高了。尹重看不惯了,愤愤地说道:“东哥,股份是你自己要卖的,吕总可以不接受你的价格,可不能一厢情愿。”

罗东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说:“那好,如果西部矿业不买,我卖给其他公司,请你们不要阻拦。”

谁都知道如果股东们不同意他休想转让股份,按照公司章程的规定,股东们有优先购买权,如果不接受他的报价,他有权利卖给第三方。罗东先征得董事会的同意转让股份,然后漫天要价,尹重和刘流意识到他的真实用意,被欺骗的感觉充斥心头。两个人坐在床上,再也不愿意理睬他。

他自感无趣,站在窗前盯着外面的核桃树出神。刘流走出去打电话,首先向吕总转达了罗东的意见,吕总拍了桌子,愤怒地说道:“罗总怎么能这样?他不是趁火打劫吗?”

事已至此,刘流也知道对不住吕总,表示一定想办法说服罗东。吕总欲言又止,长长地叹了口气。

刘流又回到房间,罗东还立在窗前没动,尹重盖上被子假装睡觉,刘艳贵摇起了转轮,口里念着经。刘流对背着的罗东说:“东哥,咱们凭良心说话,你不能开那么高的价格。”

罗东大笑,吓了刘艳贵一跳。他说:“市场行为,别见怪不怪,你当初偷挖金脉,你就顾了道义了吗?”

刘流不想和他辩论,又说:“不对,你想的不是卖股份,你到底有何目的?”

罗东故作亲热地拉着他坐下说:“我的条件对你来说不高,就看你愿不愿意去做了。”

刘流咬了咬牙,说:“帮你们探矿没问题啊,我想办法说服胡总工,让他老人家马上来。”

罗东无声地笑了,显得那么陌生。他说:“刚才去县政府给了我很好的提示,探不探矿无所谓了,我的条件很简单,请你做通雀儿村全体村民的工作,请他们同意我们开挖乔拉山!”

他的条件又变了,变化之快令所有人都没想到。刘流闻听彻底绝望了,尹重掀开被子,请罗东出去!牛大伟故意重重地打了个喷嚏,大有嘲讽某人的意思。刘流确信他和罗东之间的矛盾是那么尖锐对立,而且无法调和,看来中州是暂时回不去了。

现在的形势是如果拒绝,罗东极有可能把股份卖给西海投资;同意他的条件吕总那边根本通不过,人家是国企,该怎么办?尹重比刘流反应快,拉过罗东来说:“东哥,有事好商量!你的股份流哥也买得起,缺钱花说一声啊。前一些日子我们还准备帮你把高利贷还了,可是“黑骨头”不同意,我们也没办法,你何必让流哥为难呢?”

罗东已经不吃他这一套了,推开他冷冷地说道:“你们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我等着。”

房间里鸦雀无声,对待凶狠的黑哥刘流有办法;面对狡猾的放高利贷者刘流丝毫不惧,但是面对罗东,他的脑子怎么也不听使唤,毫无应对之法。尹重也是这样,只有牛大伟好一点,他气呼呼地说:“罗总性情大变,应该是受了某种刺激,比如说如今刘总有钱了,他嫉妒,看不惯,心里不平衡……”

刘流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丝毫没给他面子。他已经习惯了,自觉地起身去煮酥油茶,一会儿房间里香味扑鼻。

苏荃喜气洋洋地回来了,彭总穿上了新藏袍,笑得合不拢嘴,看样子两个人都有了收获,完全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苏荃说可以出发去雀儿村了,东西都买回来了。刘流想起请夏拉活佛算卦的事,强行拉起尹重和牛大伟,说:“别发愁,该来的总会来,也许佛爷真的会指明道路,让我们心想事成。”

出了县城,雨又停了,阳光重新照到车上,从白龙江上游吹来的暖风湿湿的,一会儿脸上便湿润了,很舒服。德吉医生位于半山腰处的碉楼挂上了五彩经幡,刘艳贵悄悄地对刘流说:“那是我和老四出钱请人挂的,漂亮不?”

经幡迎风飞舞,怎么看都是一派喜洋洋的景象,为什么今天还会碰上烦心事呢?彭总的电话响了,总部又在催促他什么时候动身,大批地质工程师已准备出发。所有人都舍不得他走,特别是苏荃,她此时很乖,满腹心事。刘流说:“老四,你和彭总一起回中州吧,你是新丰矿业公司的副总经理啊。”

苏荃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不,你们在浴血奋战,却叫我当逃兵,我怎么能扔下嫂子不管?”

刘流说:“我管啊,你大可以放心。”

彭总发话了:“师弟,苏总想留在这里,你就别赶她走了。”

苏荃并不领情,很牛气地对他说:“老彭,你赶紧挖出金子,不然我回去收拾你!”

牛大伟憋不住了,问道:“苏小姐,打算怎么收拾啊?”

尹重接过来说:“把你的老彭套上大红袍,推进新房里?”

苏荃大窘,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白龙江黄水涛涛,几处转弯的地方,江水淹到了路面上,已经可以见到乔拉山了,尹重说:“等会儿见到夏拉活佛,这边毫无进展,我们怎么说啊?”

彭总答道:“藏民从不说谎,实话实说吧。”

路过金滩,多吉站在路边招手。他上车说夏拉活佛派他来迎接,车里有点挤,苏荃惊呼活佛怎么会知道他们今天来?多吉说:“我昨晚做了个梦,就去请教活佛,活佛说你们今天回来。”

一切太过神奇,牛大伟吐了吐舌头,问多吉:“我要是干了坏事,活佛也会知道吧?”

多吉双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并不回答。刘流意味深长地对苏荃说:“老四,你可以请活佛算算你的姻缘。”

大殿里虽然昏暗,但并不让人感到压抑,夏拉活佛等候多时了。一行人纷纷施礼,然后坐在厚厚的草垫上。夏拉活佛像往常一样无异样,但刘流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忧郁,心里不免紧张起来。活佛好像猜透了所有人的心思,让他觉得再说什么已无必要。多吉摇起了转轮,刘流跟着默数起来,当数到99圈时,夏拉活佛开口了,语速不快,却抑扬顿挫,有条有理。多吉跟着翻译,他说:“活佛说前天晚上乌云吞月,灾难马上要降临了!”

众人慌了神,却不敢打扰活佛继续讲话。多吉继续翻译道:“活佛说万物是因果循环的结果,你们种下了善良的因,一定会结出善良的果。”

众人得到了安慰,心里敞亮起来,刘流心想那也许就是活佛算出的结果了,既然知道他们今天要来,还有什么是活佛不知道的呢?顿了顿,活佛又说了几句,多吉猛地抱住活佛哭了,活佛神色变得安详,摸着他的头喃喃地低语,多吉哭得更加厉害,撕心裂肺。

众人摸不着头脑,也不敢动,刘流低头一看,胸前的天珠急速地运转起来,五彩的花纹不停变幻着形状,让他睁不开眼。刘艳贵扶起多吉轻轻问:“到底怎么啦?”

多吉呜咽道:“大姐,活佛要圆寂了!就在明天!”

“啊!”刘艳贵惊叫一声,无力地瘫倒在刘流怀里。

藏传佛教的密法能预知自己的生死,刘流完全相信活佛没有开玩笑。彭总领着苏荃跪拜在地,尹重和牛大伟不由自主地念起六字真言,那是发自内心的虔诚,不带一丝粉饰。一会儿,喇嘛庙里的其他喇嘛们都来了,围着活佛的周围无声地哭泣。多吉擦干眼泪对所有人说:“活佛修得圆满,是雀儿寺的喜事,请大家止住悲哀,祈求活佛赐福吧。”

哭声依旧,活佛从怀里掏出两颗天珠递给多吉,可以清楚地见到天珠有九个眼,天珠中的极品,活佛又交给多吉一本小册子。多吉恭恭敬敬地接过,强忍悲痛对刘流说:“这两颗天珠就是你取回来的那两块原石加工的,可惜制作工艺已经失传了,活佛吩咐我一定要找回失传的技艺。大哥,请你们回避吧,活佛还有佛事要交代。”

3

夏拉活佛给出的答案很深奥,矛盾会自然而解?众人在悲痛之余仍旧猜不透玄机。

刘流出门之前,夏拉活佛请他留步,再次给他摸顶赐福。出来,他的眼睛仿佛看得很远,模糊的脑子逐渐清晰起来。对于罗东的要求,他终于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他不需要征得尹重等人的同意,打电话和吕总商量道:“吕总,罗东那部分股份你应该有个心理价位吧?我有个想法,请西部矿业以五千万买下来,差额部分由我来补,不管是多少我都同意!只是这钱我现在没有,您知道我的状况,等以后再从我的分红里面扣除,您看如何?”

吕总由震惊变得很无奈,他说:“小刘,大概是看了对我影响很不好的报道吧?我问心无愧,并不担心我们的合作会有问题。你的心意我明白,好几千万啊,你不是太吃亏了吗?”

刘流安慰他道:“藏胞们有个传统,有饭大家吃,绝不会嫌贫爱富,翱翔的雄鹰也需要强劲的风才能飞得更高。我们有缘分合作,我为什么不能做出点牺牲呢?”

吕总沉默了,隔了一会儿说:“就按你说的办吧,流言会不攻自破,你安心办你的事。”

县城。

接到刘流的电话,罗东不相信他能如愿。五千万足够让他摆脱李总等人的纠缠了,他的心情很好,又把阿兰压倒在身下。她现在温顺得像只小猫,而且脑子不笨,罗东真有点欣赏她了。精疲力竭之余,他不相信钱来得那么容易。阿兰讨好地说:“祝贺你手上又有了一个很好的平台,该是发挥聪明才智的时候了!别再回到深圳,朱总千方百计找到你,就是想请你完成他的心愿,兆丰投资阴沟里翻船,一切都是因刘流这个小人物而起,他要付出代价!”

她是朱总的侄女,以特殊的方式接近自己,朱总等人又给他画了一张大饼,罗东发现自己很难拒绝朱总的邀请,即使会被人笑话。原因有几点:首先,他看到了朱总手握几十亿风险投资基金,自己以前苦苦追寻的东西就在眼前,帮朱总达成心愿等于东山再起有了坚实的基础,阿兰说得对;第二,当初他是欠下了高利贷被迫离开中州的,等于已经置兄弟之情于不顾开溜了,在道义上来讲就说不过去,回去之后肯定是跻身刘流之下,他了解自己宁当鸡头不为凤尾的个性。当他苦苦哀求失效以后,他以提高股份要价逼刘流就范,这一招也失灵了,手上的牌已经打完,他必须找到另外的途径来节制刘流,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就像是猫戏老鼠。张老板现在归他领导,他打电话过去命令他组织地质队和施工队做好准备,以便随时向乔拉山开挖!他已经看出来了,这是刘流最害怕的事。在他眼里,刘流看似聪明,其实漏洞百出。首先,答应雀儿村的人要保护乔拉山就是不明智的,守着乔拉山过穷日子,只怕只有这里的人才能做得出来,他认为那是一种透到骨子里的蠢:人哪能和钱斗呢?除了神仙。

雀儿村。

吕总来了电话,说西部矿业召开董事会,同意刘流的建议,他们的出价是一千万,为此刘流必须补足四千万的差额,刘流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胡总工也来了电话,老人家很高兴,告诉他西部矿业得到张家村金矿的控股权,上上下下的员工看法惊人的一致,那就是认为他和吕总没有选错合作对象。

乔拉山顶的积雪不见了,往日只能见到石头的山上奇迹般地冒出来片片绿色。刘流受到胡总工的感染,也倍感欣慰,牛大伟等人见他一扫忧郁,尹重取笑彭总对老四的热情反应不够热烈,难道要来雀儿寺当和尚?刘艳贵重重地叹了口气,所有人才意识到活佛圆寂,他们实在是不该弄出这么大的声响。

村子里。

活佛即将圆寂,全村的藏胞们都知道了,整个村子哭声一片。多年来,夏拉活佛是远近藏胞们的医生,是孩子们的老师,是左右人的精神领袖。刘流等人配合加老村长备酥油,做着各种准备工作。由于活佛对身后的事情几乎没有考虑过,村长和多吉找刘流商量,他俩想做一个佛龛,将活佛的法体永久保留。刘流马上建议做一个镀金的,并且马上安排牛大伟去其他矿山买金屑,不要怕花钱。只过了几个小时,县政府和乡政府也知道了,派人来做安抚工作。多吉转达了活佛的遗言,请干部们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早作准备。干部们瞪大了眼睛,看法相同:“胡说,只是下了点小雨,怎么会有大灾难!”

他们一致要求多吉封锁消息,千万不要出去乱说,藏胞们很迷信,搞不好会出大事。多吉据理力争,差点被张副政委抓起来。牛大伟和尹重劝回多吉,刘流去和干部们说好话,很快就混熟了。

县招商局的干部告诉刘流一个消息:西海投资准备大力发展高原种植业,已和县政府签下了投资协议。尹重愤愤地骂道:“东哥又玩老一套,一点新意都没有。”

刘流不这样看,认为罗东是在拉拢人心,这一招着实厉害。眼看聚拢来的藏民越来越多,乡政府向上面汇报,县政府指示桑坝沟的工作组过来维持秩序,刘流买来的方便面、饮料派上了用场,所有人静静地等待那神圣的一刻。到黄昏之前,刘流等人一直等候在寺里,密切关注着大殿方向喇嘛们进进出出。

残阳如血,天空正在消逝最后一抹亮光,突然,一道白光出现在乔拉山主峰之上,刘流知道那一刻终于来了,村子里面传来一片惊呼,村民们全部扑倒在地。刘艳贵哭了起来,刘流急步走向大殿。生命的意义此刻就是一道光,那么凄美,他快要承受不起了。大殿里香气缭绕,酥油灯下,夏拉活佛安详地端坐在菩萨下方,双眼紧闭仿佛不曾离去,多吉上前摸了摸活佛手腕,活佛的心跳确实停止了。脚底下哭声一片,有头有脸的藏胞代表和县、乡政府的代表全部拜倒在地。等了很久,多吉站起来说:“大家不要哭了,佛爷修得圆满这是天大的喜事!起来吧,我们为活佛净身,完成佛爷的遗愿吧……”

说到这里,多吉忍不住又哭了。

刘流实在受不了压抑的气氛,扶着刘艳贵出来,她的生命是活佛给的,活佛的离去对她的打击让她再次崩溃,刘流担心的事情再次发生了。苏荃也意识到不妙,一直守着她,暗自落泪。她双眼紧闭,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状态,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刘流默默念着她的经书,比谁都难受。

尹重说:“流哥,我们带着嫂子回去吧,中州的医疗条件好,待在这里会不会耽误治疗啊?”

牛大伟也是这个意思。刘流摇头拒绝:“不,回去不是她的意思,留在这里才是她的本意,要不你们先回去,就和彭总一起走,我们留下。”

大殿里整晚亮着灯,刘流一夜未眠。到了早上多吉进来了,脸色苍白,告诉众人仅仅过了一晚活佛的法体就缩小了三分之一,彭总叫了一声:“坐化!”

尹重去看稀奇,多吉交给刘流三粒黑色的药丸和一个小匣子,悲伤地说:“这些药是活佛圆寂前交给我的,佛爷说大姐可能会用得着。”

夏拉活佛真的能预知一切,彭总和苏荃面面相觑,内心再次被震撼。吃下了药不久,刘艳贵苏醒过来,刘流抱着她喜极而泣。

遵照活佛的遗愿,一切佛事从简,大殿里人来人往,多吉陪着藏胞们一起忧伤。刘流看着虔诚的藏胞们行等身礼,突然发现近在咫尺的桑坝沟居然没人来,他感觉不对劲,悄悄地问工作组组长的张副主席是怎么回事?张组长说杨十九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来讨没趣?

刘流说:“不对,趁着活佛圆寂,雀儿村失去了主心骨,他们肯定会有下一步的行动。”

张组长的工作成果不大,不想继续探讨下去,只是说:“实在不行,我只有向政府申请抓人了,报告我都写好了。”

看着他离去,刘流已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彭总准备好了行装,过来告别,尹重送他去县城,苏荃也要去,刘流对尹重说:“你送师兄到兰州,老四也去,要保证安全。”

他们走了,房里只剩下他和牛大伟,还有躺在床上的刘艳贵。枕头边是夏拉活佛留给他的黑色小匣子,他拿起来打开,手上是几张发黄的纸,其中一份是英文、藏文对照的厚宣纸。牛大伟马上找来多吉,多吉看了一会儿说:“纸上是一份文书,类似于今天的协议。签署的双方是当时的尕丫土司和一家英国公司,主要内容是以乔拉山为中心十平方公里的整座山交由外方使用……”

看到这里,牛大伟猛地住了口,疑惑地说:“大哥,原来乔拉山早在一百多年前就卖给老外了。”

以前众人只是猜测老外不愿意放手另有原因,现在有了证据那就是确信无疑的了。牛大伟恍然大悟,站起来分析道:“根据我们所知道的线索,我已经猜到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分析一下,你们看对不对。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分为两个部分:在一百多年前老外派出了间谍,接着来到了这里看上了乔拉山上的金子;他们以某种代价为诱饵,与当时的最高行政长官尕丫土司做了交换;老外在藏地势单力薄,勾结赵尔丰身边的红人,也就是排帮的先祖某某人一起来挖乔拉山;藏胞们为了保护乔拉山和排帮的人血战了一场,将盗挖者悉数杀死在金滩;第二,一百多年以后,老外仍不死心,指示排帮后人张老板买下乔拉金矿的探矿权再次冒险,但张老板是个笨蛋,没有完全理会老外的意思,围着乔拉山外围找矿自然是毫无收获;在中州,我们让薛勇送了命,老外怀恨在心,指使张老板以买下张家村金矿为由欲将胡总工骗来帮他们探矿,结果被流哥识破以后又生一计,我们没钱买下张家村金矿,他们利用我们赚钱的心理,将我和流哥骗到此地成为黑哥的猎物。我们在金滩挖到了金子,他们失去了筹码,不得不请罗东出面。实际上是想借助罗东的能力、你们之间的兄弟之情打开一条通向乔拉山之路!流哥,你与夏拉活佛和村民们关系良好,是最佳人选。罗东来神曲的目的,背负的就是这项使命。各位,我分析得对吗?”

刘流说:“基本上都对,但是你漏掉了一点,那就是天珠,张老板和谭老板都向我出示过天珠,难道谭老板的天珠是白送的吗?这又是为何?”

有因就有果,牛大伟“喃喃”地念道,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刘流说:“我们从事这个行业快两年了,在我们认识的矿老板中可以分为三类人,第一类是巧取豪夺的,云麓之鹰、周红、“黑骨头”、薛勇是这一类人,张老板是个小人物,算不得数;第二类是高总和我们这一类老老实实凭血汗赚钱的人;谭老板是第三类,靠吃关系饭赚钱的人。依我的看法他与前两类人都没有关系,他是在钓鱼,等待我们和老外斗得两败俱伤了,他再出来收拾残局。你想,我们号称是兄弟,我能拒绝他的帮助吗?”牛大伟还是不懂,频频摇头。

刘流和他的想法不同,一直在考虑活佛给他这些纸的含义。那是一个暗示,他需要找到答案。

4

天空下起了雨,雀儿村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这种天气极其少见。但前来拜见活佛肉身法体的藏胞却越来越多,站满了从村里通向雀儿寺的整条土路,有的喜气洋洋像过年,有的满面忧伤,对活佛圆寂的理解和看法不同,直接导致每个人的表情不一。刘流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藏胞聚集在一起,想起张组长的话,他对牛大伟说:“怪不得桑坝沟的人不愿意过来看热闹,原来是怕挨打。”

牛大伟说:“神曲县总共才六万多人口,估计来了好几千人,这么多人保护不住一座乔拉山,怕也说不过去吧?”

刘流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活佛的意思难道是发挥群众的力量?想了想他又否定了,活佛怎能同意聚众闹事?

庙门前,牛大伟接到了肖斌的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去申请小额贷款公司的营业执照?小额贷款公司属于特殊行业,要省里面批准。牛大伟有些烦,说过一段再回去。肖斌的来电让他受到了启发,他兴奋地对刘流说:“流哥,如果我们把乔拉山申请为风景区,是不是就可以禁止采矿了?”

刘流茅塞顿开:“是哦,在中州不能开,在这里也一样!这里有雀儿寺,是古迹,还有温泉,还曾经是抗击老外的战场,原来活佛是这个意思!”

刘流一语道破玄机,两个人很兴奋,牛大伟还是有些遗憾:“不过,我们不能再去开采金滩的砂金了。”

刘流拍着他的肩膀说:“是啊,活佛会为你祈祷的。”

牛大伟说:“金子算个屁啊,就不要了吧。”

牛大伟马上打电话给肖斌,把刚才的意思和他说了,并且请他过来挖掘乔拉山地区的文化内涵,再制定一个策划方案。他最后说:“肖总,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这事非你莫属了。”

肖斌是亿万富翁,自己还有一大摊子事,根本就不想来,找了很多理由推辞。牛大伟来脾气了,说:“你也是新丰矿业公司的股东,怎么能置公司的利益于不顾?让刘总和你说话。”

牛大伟自从当上了张家村金矿的股东后见谁都牛气哄哄的,肖斌找借口推脱,他就更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刘流忙接过电话,肖斌说:“刘总,不是我不想来,昨天罗东给我打电话了,说他也在神曲县,还和你们闹得不愉快。我和你们都是朋友,你叫我来帮你,不是让我为难吗?”

也许罗东也在打风景区的主意,刘流紧张了,对他说:“肖总,我和罗总之间确实有些不同意见,我们会处理好的。夏拉活佛圆寂了,设立风景区保护乔拉山是夏拉活佛的遗愿,让你来,是佛爷的旨意。”

肖斌没话说了,本来他能持有张家村金矿的股份就很意外了,不能说刘流没有大量,对于刘流的话,他还是要考虑清楚,不能随意打发,他马上表示尽快赶来。刘流开始写报告,首先要通过县政府批准再向上报。牛大伟冷静下来,问:“嘎玛县长会支持吗?”

刘流停住笔,说:“是个问题,在不清楚他的态度之前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这样,我们直接向省政府写报告,请吕总帮我们交上去。”

牛大伟举起大拇指说好。报告很快拟好了,刘流接上无线网卡发到了苏荃的邮箱,又打电话给彭总,请他去落实西部矿业和罗东的股份转让合同,并请吕总将报告交到相关部门签署意见。

办完这些事情又开始下雨了,牛大伟盯着地上的道道黄色的细流,担忧地说:“这雨老这么下,会不会引发泥石流啊?”刘流也担心,摇头说要看天意。

三天过去了,雀儿寺安静了,刘艳贵也恢复正常,刘流决定回县城看着罗东。路过金滩的时候他发现加了一个临时工棚,还多了两部越野车,张老板正在指挥一帮人卸物资。刘流开过去问张老板准备干什么?张老板做贼心虚,只是说雨季要来了,必须要加快进度。刘流离开,牛大伟自嘲道:“我们本来是挖矿的,现在却要保护乔拉山,命运啊,总是叫人猜不透!”

路是下坡,很滑,刘流猛踩刹车,说:“不知道了吧,这就是缘分。”

他们快到县城的时候,多吉打电话来说有一队人往乔拉山方向去了,不知道要干什么?

看来是罗东那边已经动手了,两个人都觉得和罗东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尹重打电话说报告已经交给吕总,领导的批示还要等,刘流要他去机场接肖斌,下一步如何行动等肖总的指示。到了县城,刘流还是决定再和罗东谈一次,牛大伟不抱希望,说他是做无用功。到了罗东的住处,他和阿兰却都不在。这时吕总亲自打电话过来说报告已经请相关部门的领导看了,他们认为神曲县不具备设立风景区的条件,不支持。

刘流和牛大伟燃起的热情又熄灭了,两个人感觉心力交瘁,想去喝酒。刘艳贵从来都是夫唱妇随,这回拦在门口坚决不同意他出去,牛大伟也不准去,霸道之极,连二寡妇来了都要甘拜下风。刘流要她不要乱想,她说总感觉心里不安,但她说不清道不明,无形中又给刘流心头压上了一块巨石。

雨停了,街上又挤满了人,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刘流和刘艳贵站在楼上看着摇着转轮经过的藏族阿妈出神。白龙江的水橙黄一片,声音似乎比平时大了很多。多吉又来了电话:“大哥,这几天下雨,我就要村里几个年轻人上乔拉山下面的沟里种橄榄树,他们回来说早上那些人已经刨开了乔拉山的表层,在挖一条好长的槽。山神要发怒了,你说怎么办啊?”

按照地质队的做法,他们是在进行槽探,金滩的金子明显就是从乔拉山上冲下去的,只要刨开表层什么都明白了。在想办法的空当儿,多吉恨恨地说:“大哥,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多叫些人过去把他们赶走!就像当年金滩那场战斗一样……”

刘流马上打断他的话说:“这样不行,你等我想想办法。”

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只有牛大伟知道他是在安慰多吉,两个人更想去喝酒了。

这一晚注定是不平常的,到了夜里出奇的安静,接着又下起了小雨,响了几声闷雷,雷声不大,起初还以为是顽皮的小孩在放鞭炮。刘艳贵一反常态,总是要刘流去窗口看看雨是否在下,刘流几次想去楼下找罗东都被她叫停,他不能发火,强迫自己按照她说的去做。到了十一点多钟她还不肯睡下,刘流自然也不愿意去睡。

突然,从山那边传来一声轰响,刘艳贵跳了起来,指挥刘流去楼下叫醒罗东和阿兰。刘流也觉得这声音不正常,夺门而出。一旁,刘艳贵在猛敲牛大伟的房门。刘流下到楼下,声音更大了,好像伴随着水流声,水流又好像夹杂着坚硬之物撞击着房屋。罗东的房间在二楼,他干脆用脚猛踹,口里大喊起来,其他房客应该能听到他的呐喊。罗东听到了刘流的喊声,想去开门却被阿兰拖住了,她很清楚地说:“刘流不是要动粗吧?我们报警!”

罗东心里也害怕,这里可是刘流的地盘。他刚拿起电话,刘流外面大喊:“东哥快起来,山洪暴发了!”

罗东心里在冷笑,越发不相信。这时声音越来越近,从其他房间陆续跑出来几个慌张的房客。刘流心里惦记着刘艳贵和牛大伟,猛地踹开了罗东的房门,返身跑回楼上。这是个非常正确的决定,当他回到楼上找到牛大伟和刘艳贵时,恐怖的声音就在楼下响起。三个人站到窗前,发现黄色的洪水就在眼前,这才意识到三楼以下全部被淹没!牛大伟惊叫道:“是泥石流,活佛的话验证了!”

泥水夹杂着石块冲击着这栋楼,到处都是玻璃被压迫碎裂的声音。刘流心想糟了,罗东还在楼下。楼上楼下虽然只相差几米,距离却足可致命。他示意牛大伟照顾刘艳贵尽量往楼上爬,自己朝着楼下跑去,一边想:但愿罗东没有睡死。他下到二楼,泥水已经拥了进来,门框一半以下全都是不停翻动的泥浆,并且还在不停地上升。刘流根本下不去,他的游泳技术很好,此时此刻却一点派不上用场。

罗东的房间正对着楼梯口,他急切地大喊罗东的名字,他的声音马上被远处房屋倒塌的巨大轰响声覆盖,耳边还有白龙江巨大的吼声。接着,脚下开始晃动,电灯啪的一声熄灭,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突然,罗东房间闪过一丝亮光,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叫。楼梯间的应急灯亮了,灯光发黄,借着微弱的灯光,他见到房门口飘过一张床垫,罗东趴在上面向他招手。四周空无一物,只有身旁的一个消防箱,他拉开消防门拉出了消防带,用尽全身力气抛了过去。

眼见罗东抓住了消防带,他转身向楼上跑去,楼上全乱了套,房客们惊慌失措地往楼上挤。这里暂时是安全的,他放慢了脚步,找到自己的房间拿了电脑和手电筒出来。再次站上楼梯,他听到刘艳贵撕心裂肺般的叫声,打着手电筒循着声音找过去,在拐角处见到了她。牛大伟使劲拉着她,大声安慰喊道:“嫂子,你不能下去,流哥一定会没事的!”

见到刘流出现在眼前,她猛扑过来,呜咽着说:“你要是去了,我也不活了。”

刘流紧紧地抱着她说:“不管以后有钱没钱,我们都相依为命,一直到老,好吗?”

她使劲点头,搞得牛大伟的眼睛红红的,像藏獒黑豹的眼。刘流从包里拿出冲锋衣给她穿上,扶着她走向顶楼,走到楼梯口,赫然见到罗东瘫倒在地上,浑身都是泥水。牛大伟走上前,问他:“阿兰呢?怎么没有上来?”

罗东惨笑了两声,说:“床垫只能承受一人的重量,她掉进了泥石流里面,再也找不到了,这是命……”

上到楼顶,整个县城漆黑一片,雨还在下,牛大伟心有余悸,声音都变调了:“估计地势低洼的房子连同熟睡的人全部被埋在泥石流之下,这灾难太意外了,想也知道损失有多大。”

远处不断传来房屋倒塌的声音,逃出来的总共有十几个人,刘流组织所有人手拉着手尽量靠紧,防止再有人遭遇不测。猛地,脚底下的五层楼房又是一颤,电筒光下,房屋靠白龙江一侧从中间裂开了,直至完全倒塌,所有人岌岌可危。

5

黎明终于穿过漫漫长夜来到了,放眼望去,整个县城大部分被泥沙覆盖,白龙江被泥石流所阻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并且还有继续扩大之势,近处则是一片废墟,所有人呆立在黎明的晨光中,恍如隔世。刘艳贵关心救命恩人德吉医生,慌忙问医生的家在哪儿?江边的半山腰上,德吉医生的碉楼清晰可见,刘流指给她看,她放心了。夏拉活佛警告灾难即将降临,却没有引起人们的重视,现在苦果已经酿成,再想后悔已来不及了。刘流没能说服县上的干部心里很愧疚,不愿意说话。

眼下,仅剩下半边的楼房随时会倒塌,他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好在消防官兵及时发现了他们,消防官兵找来长长的楼梯将他们一一转移下来,地上是厚厚的泥沙,深及膝盖,刘流要去那堆瓦砾之中寻找阿兰,罗东凄惨地说:“不用找了,她肯定不在了!”

刘流往那个方向看了看,那里完全被填满,可能连一只蚂蚁都逃不出来。刘艳贵说阿兰真是可怜,接着念起了经。刘流对牛大伟说:“咱们得尽一把力,你说呢?”

牛大伟和刘艳贵都同意,罗东好像病得很重,没有表态。天空浓云滚滚,空气里弥漫着厚重的泥土味,此起彼伏的哭叫声从各个方向涌过来,树都变了颜色。手机没有信号,刘艳贵说县政府的通讯应该恢复了,于是刘流留下刘艳贵照顾罗东,带着牛大伟向县政府方向艰难跋涉。鞋子和裤管里面满是泥浆,沙子钻入袜子,磨得脚痛,谁也没说话,大口喘着气。

县政府位于高处,建筑基本保持完好。一楼成立了救灾指挥部,有几个去了雀儿寺的干部在,个个垂头丧气地抽闷烟。见到刘流,民政局局长首先哭了,使劲捶自己的脑袋。他们一定是失去了亲人和朋友,刘流不忍再骂他们,小声地问哪里可以打电话?嘎玛县长进来了,大声喝道:“我们的线路很忙,现在不可能为你的私事服务,请你赶快离开吧!”

他误会了,牛大伟握紧了拳头。刘流上前说:“别误会,我是想给西部矿业的吕总打电话,请他派附近矿山的挖掘机过来清理淤泥,好救人啊。”

嘎玛县长有些脸红,仍旧不放心:“我们现在就缺大型机械设备和救援人员,你们不是高总的人吗?怎么又扯上了西部矿业?”

刘流说:“我是西部矿业的合作者,有权利请他们这样做!”

嘎玛县长不再说话,默默地带他们到了另一个房间,桌上有一部程控电话,刘流飞快地拨通吕总的手机,把刚才的意思说明了,吕总二话没说表示马上就去办。刘流又说:“吕总,您好事做到底,干脆再借我一千万,买些救灾物资送过来,我刘流感激您的大恩大德了。”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哭了。

嘎玛县长周围的人也号啕大哭,可以理解他们此时的心情,刘流放下电话对嘎玛县长说:“我们两个人现在听您调遣,您看现在最需要干什么?”

“救人!你是搞矿山的,知道怎么把那些被困的同胞救出来,拜托了!”嘎玛县长向他俩深深地鞠了一躬。没啥说的了,刘流和牛大伟带着办公室里的其他干部离开县政府。牛大伟说:“流哥,你又借了一千万,加上罗东的补贴总共是五千万,我看你用钱得悠着点。”

刘流双手一摊说:“钱就是拿来用的,用对了地方就不后悔。”

牛大伟笑着说:“我总算明白什么是挥金如土了,以前没感觉。”

县委招待所倒了,刘流等人失去了所有的生活物资和工具,所有人手里只有几把铁铲。他们首先的目标是幼儿园,根据房屋结构,刘流找准了最佳入口,指挥其他人开始清理淤泥。

一个小时以后发现了第一个遇难孩子的遗体,自发参与挖掘的家长大喊一声晕倒过去。大部分人含着眼泪默默地挖掘,谁都知道他们承受着多大的痛苦。陆续有其他孩子的遗体被挖出,抢救现场哭声一片,刘流和牛大伟再也忍不住了,严重的体力透支和心理压力造成两个人剧烈呕吐起来。

到了中午来了三台挖掘机,是从西部矿业附近的矿山运过来的。带队人找到刘流,交给他一箱方便面和火腿肠,还有两箱矿泉水,说是吕总请他带过来的,还说一定要当面交给他。刘流要他去指挥部找嘎玛县长等候任务,一边把水分发给附近的人,人们又累又饿,却吃不下东西。

刘流把水和食物搬到就近的一间破房子里,去找刘艳贵和罗东来吃点东西。她扔下罗东去找阿兰,刘流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她。那里危险,她说如果阿兰命大,应该被埋在废墟的空隙里,等挖掘机来了还有抢救的可能。罗东为什么不来找?刘流感到很奇怪。她说罗东呆呆的,一直不说话。

刘流又找到牛大伟,他正在吃火腿肠,一瓶水放在罗东脚边,他一直握着阿兰那块玉佩不松手,甚至不愿意看刘流一眼。刘流知道他想着阿兰,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出来。

现在食物和水短缺,街上总算可以见到一些人了,大都在废墟里寻找生命的迹象。他俩拿了些水和火腿肠送到了救灾指挥部,马上被一抢而光。干部们大多参与救人去了,嘎玛县长守着电话机,向各方面汇报当前的情况,放下电话,很自然地向他招手致敬。刘流悄悄地问民政局局长,雀儿村的灾情,局长说:“问题不大,县城才是重灾区。国土局的损失最大,申强局长已经找不到了,估计被埋在泥石流里,去了……”

他哭了,五尺高的汉子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刘流心里很不好受,他想念申强那份一本正经的模样。出了县政府,牛大伟问昨晚去救罗东的情况。刘流一五一十做了回答,牛大伟说罗东很奇怪,还说了一句我害了她的话。刘流很吃惊,回想到昨晚的一幕发现确实有些不正常,为什么床垫上只有他而不见阿兰,床垫就像救生艇,怎么也得让女士先上去啊。牛大伟说罗东精神不振,肯定与这个有关系。刘流说:“你去想办法让他高兴起来,活佛说有缘之人才会相识相知,咱们得一视同仁不是?”牛大伟答应去试试。

晚上,罗东梦见阿兰那双逐渐消失在泥沙中的手,他恐惧地大叫:“不要过来!”刘流听到他讲梦话,爬起来将他推醒,他满头大汗,模样看了叫人害怕。牛大伟也醒来了,不满地问:“还睡不睡啊?”

刘流点了支烟走出去,大批部队开进来了,一个小时后他们住上了帐篷。嘎玛县长专门找到他,说可以随抢救伤员的车离开,刘流摇头说:“我不走!”

牛大伟当然也不走,嘎玛县长又安排了帐篷,接走了罗东这个财神爷。他的情绪明显好转,吃起了方便面。救援的车辆和人员陆续到来,县城好像一个大工地,到处都有挖掘的现场。各路媒体也赶来了,通讯和电力首先得到恢复,高总打来电话,得知他们一切安好感叹万分。第二天,尹重带着肖斌和苏荃回来了,尹重说在之前,他们得到的消息是神曲地区遭遇五十年一遇的降雨,今后国家肯定会加强环保方面的力度。肖斌笑呵呵地说:“事情都有两面性,看来这一趟我是白来了。”

众人不解,他解释说:“神曲县遭遇罕见的泥石流灾害,能不引起政府的重视吗?我估计你们的报告很快就会得到批复,是这场泥石流间接帮了忙啊!”

刘流明白了,尹重开心地道:“那意味着我们和东哥之间的胜负已定?”

肖斌说:“是这样。罗东在哪啊?我去看看他。”

牛大伟带他去找罗东,刘流想到了胜利在望,立即来了精神,只等肖斌回来就带他去乔拉山考察,再拍些照片。他写的报告内容太贫乏了,需要充实些内容。几个背着“长枪短炮”的记者从眼前走过,刘艳贵说:“这么多记者,我们何不请他们一起去考察,还可以免费宣传?”

苏荃拍着手说是好主意,刘流也这么认为,要她马上去联系记者,但不要惊动县政府的人。苏荃眨了眨大眼睛,做了个OK的手势,口里说:“遵命,董事长。”

刘流叫住她说:“慢点,你以前叫我猪八戒,后来叫我老大,现在又叫我董事长,我都糊涂了,是什么意思?”

苏荃指了指德吉医生住的方向,说:“我和德吉医生要成立公司做藏药啊,你答应来投资的,想赖账吗?”

刘艳贵说:“我保证他不会赖账。”

陆续有州里和省里的领导前来视察,到了中午,西部矿业组织的车队开来了,吕总亲自押车。县政府举行了仪式,在神曲的所有政府领导都参加。这笔物资是西部矿业和刘流个人的捐赠,是第一批捐赠的企业和个人,嘎玛县长要求刘流上台讲几句,刘流死活也不同意,吕总小声对他说:“你不是要争取省里面的支持吗,副省长在台上,你干吗不去?”

刘流只想到为人要低调,却忘了这回事,他欣然走上台。

罗东远远地看着这一幕,被擦伤的脸上毫无表情,肖斌说:“我说兄弟,你和刘流之间的不愉快就到此为止吧,回头还来得及。”

罗东不再看刘流,转头说:“一座与他毫不相干的山,可以让他不顾兄弟的情谊,我又何必在乎呢?”

肖斌说:“你可别这么说,他这么做是有意义的。再说你也是桑坝沟金矿的股东,为什么要阻止高总上去施工呢?关系到你自己的利益,你就不关心吗?”

罗东“哼”了一声:“随你怎么想吧,阿兰死了,我的心也死了。”

肖斌仍不罢休,又说:“看到没有,刘总和副省长正谈得投机,你明显处于劣势啊。”

罗东冷笑一声:“我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当然另有准备,反攻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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