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怎么会来的啊？”德馨倚上前去，甜甜的挽起炎武帝的胳膊，一双水灵眸子却盯着依旧老神在在的上官若风喷着火。
炎武帝看着胜比花娇的女儿暗叹一声。
“朕要是再不来，只怕你就会闹出笑话来了，到时候连皇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他冷着声。
原本想这次好好教训教训她的，可那些话一到了嘴边就出不了口了。看着女儿略略染上红霞的俏脸，他的心不觉又软了下来。看着那明艳生姿的样子，再大的火气他也只得往肚里咽。只因为，她实在太像她了……
当年，是自己负了她，才让她含恨而终。这份缺憾，再也没有办法填补。唯一的补偿，便是好好将他们的女儿带大，给予她世间最好的生活。可是，他却忘了，一旦娇纵过头，馨儿的行为便会出现偏差。这也算是他这皇帝失职的地方。这么多年了，他对得起天下，对得起苍生，对得起黎民百姓，却独独愧对自己的妻女。为了江山，他舍弃了一切。或许，馨儿今天行为会出现偏差也与自己的督导不力有着密切的关系吧。
身为一国之君，总有太多的莫可奈何。政务的繁忙，让他只能保证馨儿衣食无虞，却忘了对她进行良好的教育，只是将她扔给自己信任的人照顾着。他知道，自己这个父皇，在她眼里始终算个外人。
对妻子他是满满的懊悔。明知那是伤害，他仍是如此残忍的下了手。对馨儿他是愧疚。让她早失了娘亲却又无法真正给予她想要的。
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就如同当年，她含着泪水说的：既不回头，何必不忘。若是无缘，何需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兮何兮，君已陌路？
陌路，难道，终此一生，他都得背负着陌路二字庸庸碌碌？
他是君王，给予着天下的幸福，却永远无法给予最亲近的人。
牺牲，总是那么频繁，让他无从推拒。
他不能再一味的宠爱。曾经，他以为这是自己唯一能对她所做的补偿，如今却是后悔莫及。宠爱过了头成了溺爱，让她成了不知民间疾苦的散人。
“父皇，您是怎么知道馨儿在这儿的啊？”德馨皱了皱娇俏的小鼻子，撒娇道。
“要不是若风派人进宫告知，朕还不晓得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忍着不舍，他扳起了脸准备让她受点教训。
果然！德馨的脸垮了，恼恨的眼光瞥向若风。早就知道告密这样的事也只有上官若风这样的小人才会做。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会背地里暗算人。原本自己还担心会不会指责错了人，如今看来根本连担心的必要都没有。
“又是你说的？！”气不过的她一口气冲到了若风的面前，恨恨的戳起他坚硬的胸膛。若风不耐的甩开她的手。
“公主请自重。”
“什么自不自重的！你这个小人，只会告密打小报告的吗？”
“微臣只是最自己认为对的事罢了。”
“是吗？”德馨冷笑，“看不出堂堂的上官王爷居然会热衷于这种打报告，背地里说人是非的小人行径。”
“德馨！”炎武帝不悦的出言警告。
“父皇，我又没说错。”她不悦的嘟起小嘴抗议着。
“够了。看来，是我太过娇宠你了。你一个公主跑到臣子家里扰人清梦还有理了？若不是若风告诉我，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炎武帝声色俱厉的教训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儿，眼里有着痛心。是他疏忽了，没有发现德馨已经长大，再也不是当初的小女孩。她有了自己的思想。只是，如今的她，娇纵任性，跋扈无理，让他如何有面目去见他那早已仙逝了的妻子？
德馨不服气的抬高了脑袋。
“女儿没错！女儿只不过是喜欢上了司马大哥，想要争取自己的幸福而已，这有什么错？”
“你还有理了？你一个公主跑到臣子家里公然与人妻子抢夺丈夫，这要是传了出去，你让天下子民如何看待我们皇室？！你想招人非议吗？”
“嘴巴长在别人嘴上，他们爱说什么我管不着。喜欢一个人难道就有错了吗？那父皇你呢？你每天心心念念的想着娘亲难道这也有错？”她理直气壮的反驳。
“你！”炎武帝怒火上扬，举手便要教训教训这个口出恶言的不孝女。
“皇上！”若风见状不妙，慌忙上前拦下了他的举动，“公主年纪幼小，是一时失言了，还请皇上不要降罪于她。”
他有心相帮，可是有人却不见得非得领情不可。
德馨脑袋一转，看向他的眸子满含着火气。
“上官若风，你用不着惺惺作态，我德馨不领你的情！今天这样的局面要不是你向父皇告密也就不会发生了。现在你来充当什么好人？什么和事老？！”
“若风，你看看这丫头！要是再不教训她，他日不知她会犯出什么样的事来！小小年纪什么都不懂，居然如此猖狂，日后还了得？！”炎武帝气结的说。
“谁说我什么都不懂？姑姑都告诉我了，你当初害惨了娘亲！要不是你要了她却又执意不爱她，我又怎会一出生就没了娘亲，被后宫里其他妃嫔嘲笑我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要不是你，我又怎会落到今天这样的境地？！”
“你！”炎武帝愣了，高扬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鬓边的银发瞬间又多上了几根。疲惫的眸子布满了沧桑。一直以来，他都是如此小心的隐瞒着一切，为何她还是知道了？难道，天真的要亡他？他永远都不能够拥有平凡的幸福吗？
当初的坚持，使得至爱离他而去。如今，女儿又是如此的仇视自己，这是报应吗？报应他当初对月儿的不忠？报应他当初的残忍？
这突来的变故，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静。韵云措手不及的看着眼前父女翻脸的戏码，聪明的脑子失了分寸。水漾双眸看向一旁紧紧握着自己双手的云飞，只见他也是一脸的沉痛。那眼神，示意着她别多问，让她硬是将甫要出口的话语吞回了腹中。德馨冷笑着，第一次有了别人面前的第二种面貌。
“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是吧？你真的以为将一切事情封锁，勒令所有人不得提起过往我就会一无所知，乖乖的按照你的期望来成长吗？告诉你，姑姑早已将这一切告诉了我！是你，是你让我变成没有娘亲的孤儿的！”
面对着她的指责，炎武帝无力的颓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着，向来精光四射的眼睛此刻是一片死灰，有着被人撕裂隐痛的狼狈。
“你不该知道的……”他双眼失去了焦距，只能一味的重复着这样的话。这事是他竭力隐藏的秘密，她不该知道的……原本以为，将她交给明心照顾，她能快快乐乐的成长，却原来，一直以来都是他自欺欺人而已。他忘了，曾经，自己也有负于她……
月儿死时，他万念俱灰，所想到的，只是如何将德馨好好带大。是想起了明心与月儿手足情深，相信她不会亏待了德馨，这才将德馨交予她带大。哪想，最后的一切却逃离了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
他忘了，女人是很会记仇的。明心恨自己背弃她，又恨自己对月儿不忠。将部分事实告诉德馨，只是想引得他们父女反目，一消心头恨而已。或许，这是自己欠她的。也许，他能解释，可他不想解释。就让德馨这么误会吧，他不会让她知道，她娘在自己心里究竟有多重要。他不想让她徒添自责。知道了，她只会心怀愧疚。
也许，他能将明心处死。可他也不想这么做。一旦下了手，最为痛心的只会是德馨，还有月儿……德馨一愣。在她的眼里，父皇一直是自信满满的，何时有过这样脆弱的一面。可是，她却不能否认，这一刻的他，的确是很脆弱。沉寂，在空气中蔓延。众人无一不是屏息着，生怕一不留神勾引起下一波的战火。好像过了半世纪那么长，那失了焦距的双眼渐渐的有了光亮，却仍是疲惫无比。
“是朕忽略了，你也长大了，是时候婚嫁了。”
“什么？”德馨睁大着双眸，一头雾水的看着他。炎武帝站了起来，眼底有着不容错认的决心。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既然若风至今仍无婚配，朕做主，将德馨公主赐予你为妻，望你日后好生相待。”他郑重的说着，声音掷地有声。
“什么？！”德馨难以置信的冲上前去，满脸的不悦。
“为什么要我嫁给他？！”
“对啊，皇上。公主千金之躯，臣只怕……”若风直觉的便想开口回绝。
“若风。”炎武帝将他拉向一旁的角落里，看着他，眼眸中有着渴求，“我知道你不想娶馨儿，可就当朕求你了好不好？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对不起月儿了。”郁结，在他喉头滚动。若风看着两鬓斑白的炎武帝，心中五味陈杂。
曾几何时，高高在上，不怒而威的炎武帝有了这样渴求的神态？一国只君，断情绝爱，为天下，为苍生，他义无返顾。以为过他是无心之人，今日方知他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只是，平凡的爱似乎永远都无法属于他们这些世人眼里的王侯将相。同病相怜，他又怎能忍心拒绝？
看一眼德馨，再看一眼仍是巧笑倩兮的韵云，他的喉头哽住了。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千百年来传诵不休的话题。如今，自己亲身领悟。看着她眼波柔转，一径的柔情只为好友绽放，他还能坚持什么？所能做的，只有成全和放手。无法在她身边守候，那么，他起码能为她做一点事。哪怕只是断了她的后顾之忧这样的小事也成。
他的幸福，就是看着她幸福。只要她幸福了，他就满足了。勉强自己娶一个不爱的女人，他不觉得是牺牲。
“好。”看着她的眸子闪过一抹坚定，他的回应掷地有声。
炎武帝欣然，司马云飞愕然，德馨公主怔然。
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了其不一般的表情，唯独韵云，仍是一派的冷然。
或许，不是冷然，而是看穿了。心细如尘的她，哪会不知晓他内心的向往。只是如同自己对待玄武那般，只能选择装做不知。
不知实比知之更为有福。断情，绝爱，都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她丝毫的犹豫。
或许，她的心是铁的。可一当碰上这样的景况，她毫不介意让自己的心铁到极点。
伸手挽起身边的人，她甜甜的笑着。
“好啊。又一对佳偶，夫君你说是不是？”云飞低下头，看着她的眼里充满了怪异。再度偏过头去，看向好友的眼里有了愧疚。好半晌，他才憋出话来。
“大恩不言谢。”寥寥数字，却是至真至诚。两人私交甚笃，他知道，若风一定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一愣，继而释然。从一开始就知道。果然，最终还是没能瞒过他。
“你我之间用不着这样的繁文缛节。”他只能这样说来掩饰心底的狼狈。毕竟曾经肖像好友的妻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即便好友能够释怀，自己也依然无法坦然。
两人目光对视着，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炎武帝了却了心事，历经沧桑的眼里有着沉痛，有着欣慰，更有着对那芳魂杳然的人儿的思念。月儿，德馨以后有了风儿的照顾，相信你也能跟我一样的放心了吧？这一刻，是沉滞的，所有人，既有着舒心，又有着痛心。大家都知道，他到底做了怎样的牺牲。在大伙儿不注意的时候，韵云的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如今，她只能寄希望于若风能发现德馨的好。虽然她盛气凌人，可在那跋扈的掩饰下，却是一颗多愁善感的心，期待着有缘人的呵护。或许，自己一开始是讨厌德馨的，但现在，她明了了她心中的苦。要与自己的父亲对抗，要竭尽所能的去与自己父亲的威严抗衡，一切只是因为不甘。跋扈是她的保护色，一直以来，她只是以这样的姿态来确保着自己的不受伤。她是个好女孩，可惜心底有着一层冰。若风也是好人，可惜自己无缘于他的情。或许，德馨与他，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只是，若风能够融化她吗？德馨又能够爱上他吗？若是一切不如自己所设想的那般美好，那岂非造就了一对怨偶？
“我不要！”德馨抗议的跺脚大叫，拭去眼底的泪水，在众人的眼里狂奔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