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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其实我也需要一场越狱(1)

谢谢你比我还爱我

阿雅

阿雅,你还记得那个夏天的晚上吗?我们席地坐在你住的小房间里,你穿着灰蓝色的T恤衫,七分牛仔裤,坦然露出你的文身和笑容。长长的卷发,大波浪,刚刚做好的指甲,闪着粉色的珠光。你和我想得不一样。印象中的你永远是在笑,在闹,揪着自己的短发跳起来,大喊:“红豆!大红豆!”鬼马,精灵,粗糙而坚韧,有一种旺盛的生机。现在的你,仍旧笑得那么敞亮光明,却笑得越来越有内容,越来越有底气。不再是张牙舞爪青春无敌,而是从内心里散发出的暖意,让你的面容祥和端整,如明珠美玉一样温润柔和。那一个晚上,你几乎和我讲了你这半辈子的往事。笑的时候,我们全部笑得瘫倒在地;哭的时候,你没有流泪,但是我已经忍不住泪流满面了。

阿雅,原来,其实你内心容易忧郁,其实你那么敏感,其实你背负了七个冰箱那么大的伤心事往前走,但是心里从来不会结冰,其实你反省自己比所有人都苛刻,其实你努力地一节一节地拔高自己,我几乎能听见你成长的声音,其实你一直不自觉地照顾所有人已成习惯,其实你拥有不咄咄逼人的智慧,其实你已经从可爱的小女仆变成无敌的女王了你知道吗……现在你慢慢地慢下来了,你说是因为自己变重了。不是的,阿雅,慢慢地跑,其实就是从容地飞呀。

阿雅,我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喜欢你,超过喜欢忠于自我的大S,狡狯明媚的小S,灵气十足的范晓萱。我喜欢你,因为你不完美。因为你坦然地看待自己的不完美,勇敢地袒露那份不完美。取长补短是行不通的,往往长不再长而短依旧短,你知道要扬长不避短。直到所有的不完美渐渐变成了完美,直到你完美的灵魂透过完美的面容发出微笑。是你让我相信,只要向着光亮执意生长,壁花也会生根抽芽,萌苞开花。

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内心都是一枚壁花。我们努力自嘲可是渴望变化。阿雅,我想知道你是怎么一点一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好吗?

爸爸,走吧

我的爸爸叫柳不死

我的爸爸是一个老兵。和所有老兵一样,他没事喜欢摆那些出生入死的经历,有时会哭,有时会笑。他常常自豪地说:“我叫柳不死”。爸爸是徐州人。徐州这个地方,在过去隶属山东,爸爸说话,完全是山东口音。口味也是,最爱吃锅贴和面条。性格有山东人的那种豁达和率直,真正是怡然自得,随遇而安。我记得爸爸的样子,最清楚就是喝了一点小酒,自己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歪着头,笑眯眯地唱着家乡戏,那样子好像坐在老家的土炕上。

爸爸的年纪比我大了很多。小时候很奇怪,为什么我的爸爸看起来像别人的爷爷?我总是会梦见爸爸突然死了,然后从梦中惊醒,大哭起来。爸爸总是会哄着我说:“爸爸不会死,爸爸叫‘柳不死’。”但是爸爸心里知道,他会走得比较早,所以长大以后,会慢慢地给我们姐妹俩做“死亡教育”,就是很自然地说:“如果我死了,你们要怎样怎样。”每一次,我都打断他,说:“爸,你是柳不死耶!”爸爸就很无奈地笑,不再讲下去。

爸爸,走吧

我赚到的第一笔大钱,是录学者频道的节目,现在这个频道已经消失了。那档节目叫《电影超市SUPER MALL》。第一笔钱呐,真的只想说一句话:“你让我期待已久,拿到你的感觉就是爽!”我攒了两个月的钱,然后跟爸爸说:“爸爸,走吧。”

我知道,爸爸想回老家,想带着我回老家,想跟兄弟姐妹说:“我离家背井这么多年,虽然很难但是已经过去了,因为我有一个家,两个女儿--你们看。”他想让我们看看他总是说的那些树那些河,磕头烧香认祖归宗,想让我们看看那些有血脉亲缘的人都长什么样子。

我跟爸爸这么讲,爸爸笑了。那个笑容我永远忘不掉。

我想保护爸爸,可是被爸爸保护了

其实那一次旅行状况不断。先是要来接我们的亲戚说来不了了,我们又没赶上飞机,我们只好从南京又到上海再到徐州,买了卧铺的票后来又变成硬座,我就和爸爸坐了一夜的火车。那时我觉得自己好“大”,爸爸是那个窝在家里没见过世面的人,就一心想要保护爸爸。

可是根本不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很倒霉,坐到一辆计程车,开口就跟我们要两千元(台币),大概就是五百元人民币。我就很生气,爸爸却神色自若地掏钱给他了,说:“好,好。”回来我就跟爸发脾气:“你凭什么给他钱?”爸爸说:“出门在外,我们在明,他们在暗,吃点小亏,让开一点,是应该的。”后来我才发觉,爸爸说的是对的。

现在想想,那次旅行真的非常好。爸爸教会我,低调其实是一种智慧。

爸爸就是一直在那儿的人

我谈过两次特别烂的恋爱。第一次恋爱,其实爸爸蛮不赞成的,但是他没有阻拦我,就是让我去。爸爸真的蛮不简单,他那么爱我,担心我,同时也尊重我的决定。失恋以后,我就是关在房间里哭,爸爸什么也不说,就只是在外面的房间看电视。哭得累了,我听见外面传来的电视声,不知道是什么节目,但是很热闹。听到那个声音,我就能看到一个背影,就是爸爸默默看电视的背影。我知道,他其实是在守护我。突然就觉得很安心。

我出来抱住爸爸,爸爸也抱住我,说:“没关系,没关系。”

你知道吗?爸爸的爱真的像海一样,是没有止境的。你知道他一直在那儿。

下下辈子请做我的小孩

2002年7月6日下午3点40分,医生宣告爸爸死亡。

爸爸病了四年,这一刻是我最不敢面对,甚至也不敢想象的。但是真的来了,我反而很平静。我们是佛教徒,相信过身八个小时之内,灵魂仍旧没有离开。这八个小时,我把所有想和爸爸说但是没有说的话,都在心里说给爸爸听。

我跟爸爸说,对不起。小时候,你来学校接我,因为你太老,我怕丢脸,经常不理你,一直走回家。有一次在西门町,我和姐姐怄气,故意走丢,在警察局你接到我,打了我一巴掌。爸爸,我知道你不想打我,真的我知道。爸爸你做的番茄炒蛋是全世界最好吃的,我会永远记得那味道。爸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妈妈和姐姐,你好好地走吧。这就像是一个梦,你只是比我们先醒而已,我们会再见面的。

爸爸,谢谢你比我还爱我。下一辈子,我一定还要做你的小孩。下下一辈子,就请你做我的小孩,让我来爱你,照顾你,保护你。

走吧,女儿

没人想看见我愁眉苦脸

爸爸走后的第五天,我就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那时有三个节目在等着我录像:《哈啦同学会》、《我猜,我猜,我猜猜猜》、《超级星期天》。我希望我是一个专业的艺人,比如说,就算我内心在流泪,我也要观众看到我的笑容。你想想看,谁愿意打开电视,看到一个愁眉苦脸的主持人?跟大众的快乐相比,我个人是微不足道的。

但是我也不是机器人啊。有一次录《我猜》,真的是面对镜头笑容满面,说:“下面请出谁谁谁”的时候转头,眼泪飙出来,擦掉,转过头来,面对镜头,又是一脸笑容。我想那一晚的摄影师一定要疯掉了,一定是。

这一年,我非常非常疲惫,焦躁,但是我又停不下来。

一边说爱,一边伤害

我和姐姐唯一相同的一点是--我们有一个非常不像自己的姐妹。我的性子超级急,姐姐是慢性子。小时候我们一起去上学,我能有多变态啊,只要走得超前姐姐一点点,我就会恶狠狠地说:“你走快一点好不好!”虽然我对姐姐很凶,我们的感情一直超好。

我们有时候,对外人反而很亲切,对自己的亲人,却把最不好的一面暴露出来,把最不好的情绪发泄出来。有一次,我工作加班,提早回家,姐姐明明很忙,我还叫她来给我送钥匙,她千辛万苦地送来了,还很怕我生气。压力太大了,姐姐在我面前大哭起来,说“对不起,对不起”。当时我真的很震撼:我在干吗?我口口声声说最爱的亲人,却因为我哭成这个样子。我这是在爱她吗?

那一刻,我就对自己说:柳翰雅你必须改变了。你必须变得有耐心,为了你爱的人,从明天开始就要有耐心。当然,现在我知道,“从明天开始”本身就是没有耐心的想法,因为有耐心是慢慢养成的,没耐心也是慢慢养成的。

从那天开始,我慢慢地培养自己的耐心,一直到现在,还在培养中。

我曾经是一个自闭的小孩

很多人不知道也不相信,我曾经是一个自闭的小孩。在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绰号,叫“马后炮”。我在家里是个小霸王,但是到了学校就无敌自闭到极点。在家里我有多恐怖呢,有一次妈妈买了一只兔子,回家一看,看见那只兔子被我咬着耳朵荡来荡去,结果妈妈从此不敢再养任何宠物。可是在学校里,老师问“1+1等于几”我都不敢回答,半天才会说“2”,所以班级里的恶势力才会叫我“马后炮”。

已经好多年,我都不会再做那个梦了。就是我自闭的时候,有一次周会,老师把我叫上台,叫我讲“怎么防小偷”。我上台以后,抖得不行,一句话讲不出来不说,紧张到要拉肚子,整张脸都在烧,就是很错愕很震惊。下一次,老师仍旧叫我,下下一次还是。直到我慢慢地练习,物极必反,五六年级的时候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我又梦到我站在讲台上,浑身发抖,肚子抽痛。现在想想,那应该是一个“预知梦”,告诉我:要蜕变,要打开格局,要长大,要面对。

五四三二一:开始!

刚开始入行,做临时演员,做外景主持,上天下海那种,真的是超级无敌累。当然对我是一个很好的磨练,因为每天你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告诉你,你应该要做什么。比如说把我们拉到一个山上,有一个耳朵失聪的牧师,还有一群小朋友。到了那边,导演说:“好,五四三二一--开始!”我必须在“五四三二一”这一点点时间里,组织好全部我要讲的话。后来慢慢地,我知道一定要记住五个W,就是:“你为什么来这边?这里是哪里?他们是谁?他们要做什么?要怎么进行?”我就一直磨练,慢慢地也会有人问:“那个小女生是谁?好可爱!”后来就有人考虑要签我。

其实,“五四三二一”就是主持工作的缩影。反应要快,思考要快,笑料要快,总而言之,一切都要快。习惯了这种“快”之后,我发现,生活不是这样子的。生活不是快刀斩乱麻,很多味道,很多情绪,需要慢慢体会,慢慢回味。很多道理,需要慢慢想明白。

以前总是在想:“慢慢来就来不及了!”现在我想:“慢慢来,不着急,一切来得及。”

静下来就能听见心的声音

一生之中,你会听见几次心灵的声音呢?我们习惯听别人说话,听各种声响和音乐,但是我们很少倾听自己的心。不是我们的心不说话,是因为太吵杂了,只要静下来,每个人都会听见自己心灵的声音。

当然,我小学时去听刘德华演唱会,看见他一个点点那么大在舞台上,心里一直喊:“我是你的老婆,你回头看看我!”那种心声不算啦。

生活里,我们经常在问:我到底要什么?我该做什么?应该怎么办?这些问题,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们都有答案。从生下来,我们就和自己相处,我们比任何一个人都更了解自己,懂得自己。只不过,为了各种原因,我们不顾自己的需要,忽略自己的声音。但是只要静下来,空下来,你一定能听到。

我听到自己说:我想离开,我想充电,想整理自己,想慢下来。

我决定离开台湾,去美国游学。做了这个决定以后,只有妈妈和宪哥反对得最厉害。有一个晚上,我梦到爸爸,他在对我笑。醒来我跟自己说,爸爸答应我了,他跟我说:走吧,女儿。

爸爸,我变得更好了

累积在胸腔的悲伤

来美国之后,一切都是重新开始。我像被抛到新大陆的人,好奇又新鲜地打量这个世界。生活慢下来了,我也享受这份“慢”,因为慢,所以专注,认真,用心。手机一整天都不会响一下,我不再像一匹疯狂的野马,我可以用一个晚上煮一锅粥或者读一本书。还有就是发呆,可以尽情地发呆,真好耶。

但是有时,我还是会走神。说不出为什么,胸口闷闷的。然后有一天,我开始接触瑜伽。老师跟我说,在古代,人们是为了下半身而活,为了肚子去狩猎,战斗,一切都是为了生存本能;而到了现代,人们为了上半身而活,不再关心肚皮,而是关心自己的思想,感情,反而忽略了身体。瑜伽就是寻找一种平衡,唤醒我们,觉察身体。

说起来真的很神奇,我开始练习瑜伽,感觉身体越来越打开,突然,一种强烈的疼痛从我胸腔迸发出来,我控制不住,就像一个闸门突然被打开了,那么多眼泪突然就喷出来了。我坐在那里,像个委屈的小孩子,哭得不能停。

老师说,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把负面情绪藏在自己的身体深处。有的人藏在肩膀,有的人藏在手臂。当你觉得身体疼痛的时候,其实不只是身体在抗议,而是你的心在抗议。

不知我忽略了多少次抗议,我的胸口才会那么痛。而就是那么大哭了一场以后,心胸突然就开阔了,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你带了什么到瑜伽垫子上

在美国的时候,我每周有五天在练习瑜伽。我的资质其实不是那么好,不像熙媛,她的身体非常软。但是我喜欢瑜伽,并不要求自己练得多么高超,摆出多么高难的姿势,只要在练习,身体在舒展,我就跟自己说好。

老师说,其实,每个人都会带不同的东西到瑜伽垫子上,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有些人是把她对自己的批判带来了,不断苛责自己说:“我练得不够好,不行!不行!”然后就一直逼自己;有的人带着对别人的批判;还有人带着炫耀和傲慢,好像在说:“你看,我练得有多好啊!”而他永远不知道,一个傲慢的人,即使在练习瑜伽,也不会让别人清静。老师说,练习瑜伽,最重要的是要教大家,把这些都放下,什么都不要带到瑜伽垫子上来。

有一次,我问老师:“老师,你能看到我带了什么到瑜伽垫子上吗?”

老师看了我一眼,说:“你带着淡淡的忧伤。”

现在我很想让老师再看一看我。现在的我,应该是什么都不会带到垫子上了吧!

我开始列一张清单,但是我永远列不完

在美国的小镇游学,我有了自己的一间屋子。自己动手购买每一样生活用品,自己组装家具:我自己装好了沙发,床,桌椅……很有成就感。重新开始有一个优点,就是你从零开始累积自己的生活,把自己的需要重新洗牌。生活第一顺位的东西被列出来,然后是第二顺位的。然后我发现,其实,我真正需要的东西非常非常少。原来,只有这么一点物质,我就能生活下去,并且活得好。

美国不像台湾,一间百货公司什么都能买到,大米、橄榄油和洗发水,全部都在一起。美国每一家超市只能买到一两样,也许你开一个小时的车,再去第二个地方,再买一两样。我学会开清单,想好自己要买什么。有一天,我就开始写:我没有什么什么,我要买。这个清单实在是太长了。然后我灵机一动,又开了一张清单:我已经有了什么。

我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不算美丽,但是我已经很满意。我有一个非常OPEN的妈妈,她总是想把世界上所有的花色都搭配在一起然后穿在身上,我必须阻止她。我有一个姐姐,我们很相爱。我有一群姐妹淘,把她们丢到火星她们都会变成女王再飞回来,我们只要在一起就超级无敌酷。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很多人喜欢我,有人会抱着他们的小孩来听我唱歌……

这是一份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写完的清单。我一边写,一边哭,我觉得我好富有好富有好幸福好幸福。我永远不想写完它。

HE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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