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远家的客厅里整齐得一丝不乱，凌远坐在沙发上，望着客厅中央，那套有山川平原山谷桥梁的火车模型。
他摸出遥控，让火车跑了起来，汽笛声响，他闭目靠在沙发背上，过了好一会儿，他又用遥控关上火车，直起身，抓了车钥匙出门。
虽是晚间了，医院 急诊楼道两侧还都是患者，有的举着包着染血纱布的手，有的抬着一只烫伤的脚，有的躺在楼道的长椅上呻吟，也有在靠墙的轮床上躺着输液的。
护士调整着输液速度，家属追着护士。
家属：“您再给问问，能不能进病房，这本来就够难受的，在这儿晾着……”
护士：“上面要是有地方，我也不想让那么多人都挤这儿啊，让您去社区医院输液，又不去。”
急诊室里一个老太太躺在床上呻吟，韦天舒正在给她用听诊器听诊腹部，旁边一对中年夫妇焦急地瞧着，中年女子念叨道：“下午吃了俩柿子。本来就给她洗了一个，说甜，还要吃，结果下午就说肚子胀，还拉不出来，到晚上，说连屁都放不出了，然后还吐。”
韦天舒这时把听诊器拿下，直起腰冲旁边祁宇宙：“照个x光，补上液，注意血钾血钠。哦，她心律有点不齐，做个心电图，让心内过来看一眼。”
祁宇宙点头。
韦天舒往办公室走，迎面碰见李睿还穿着便装，匆匆从电梯出来，顺口打了个招呼：“哟，你怎么又回来了？”
李睿边走边说：“我病人，肝硬化的，前天出血了，刚刚王东给我电话，说她肝昏迷了。”
韦天舒：“啊，那个小孩的妈妈？”他说着摇摇头，“这事儿闹的，拼死拼活给孩子治病，她先不行了。”
凌晨的看片室内很暗，只有最靠里的位置有看片灯发出的光，墙上插着十多张各个角度的肝脏ct片。
看片墙旁边的平桌上，摊开着写着编号的手绘手术图谱。
凌远站在看片墙前面，对着一张片子，手里拿着硬夹子，夹子上夹着一张画了一半的图，图上的手绘局部肝脏血管标着1-10的数字和英文的简写名称。
门口的大灯突然被打开，李睿夹着一个卷宗代，手里拿着病例匆匆走进来，他一抬头看见凌远，惊讶地：“凌院长？”
李睿走过来，不由自主地朝他手里的图谱看过去，又看墙上片子，问：“平安的？”
凌远端详着墙上的片子道：“良性肝硬化，全身状况还好，虽然是先天性的肝门血管畸形，代偿性的血管增生，这些对于手术大夫的难题——”他的目光落在桌面铺开的以及拿在手里的一张张手绘血管吻合图谱上，道，“对我不是太大的问题。”
李睿：“这些正是你在显微外科上的优势——我想，儿童医院的梅主任也是因此跟他们母子建议这里。是，他的手术难度很大，但是如果做得好，预后却比较乐观。”
凌远眼睛微眯，半晌摇了摇头，望着李睿手里的卷宗问：“冯渺的？”
李睿点头，神色有些沉郁：“她昨天出血，下三腔管止血后，今天出现肝昏迷，确实坚持不了太久了。”
凌远不语，把李睿拿的卷宗代打开，一张张把片子插上去，默默地看着多角度的ct肝脏片子和胆道核磁共振片。
那一晚，凌远与李睿一起讨论片子，对着片子标示手绘图谱，把所有检查单拉开讨论，直到凌晨三点。
当他们在看片室内讨论冯渺的病情时，韦天舒穿着手术短褂，抱着双臂，从寂静的楼道缓缓走过。
迎面走过来一个拿着刚换过的输液袋的中年护士，看见他，停住：“韦大夫，夜里开台手术？”
韦天舒点头，咧嘴一笑：“不是必须夜里做，留明早上再开也行。不过今儿是我在这儿最后一天，最后一个夜班，就干点好事，给同志们少留点活儿。”
护士有些不舍得地看着他：“少了你少多少乐呵啊！嘿，你过去博爱，那边赚得只多不少，而且，挖你是要搞微创特色，以后再不用这大半夜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啦，可别忘了我们这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阶级兄弟姐妹！”
护士说着，走过去了。
韦天舒却站在当地，神色有些怅然。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往前走，经过看片室，看见门开着，听见里面隐约的动静，停住。只见凌远靠在椅子上，支着额头，似乎是睡着了。而李睿双手支着桌子桌面上摊平一片的图谱，他聚精会神，并没有注意到，远远地站在门口，神情复杂的韦天舒。
清晨， 林念初抱着妞妞喂奶，喂完最后一口，一边把她头靠在肩上，一手扶她一手拍嗝，一边不断踹开地上堆着的乱七八糟的杂物，边走边开出一条从卧室到厨房的路，单手打开冰箱，冰箱里还是凌远给送来的食物，倒是牛奶面包鸡蛋水果十分周全，还有几罐八宝粥。
她单手给自己倒了牛奶三口两口喝了，扯了片面包，啃了，把一次性杯子丢掉，再抱着孩子返回卧室，给孩子多加了衣服，裹严实，自己抓着包，大衣，冲出门打车。
她抱着孩子坐在出租车后座，一手拿着电话打：“……我现在正往你家来，稍微有点堵，大概15分钟……再次谢谢你家保姆肯帮忙多带一个，我一定按时接……还一个事问你，你家宝儿的车用安全座椅在哪儿买的？国内有地方给帮忙安装么？”安置好妞妞吼，林念初快步地往大楼里赶，不断超过旁边的人，跑得喘着粗气。
苏纯和李睿一起从一间病房出来，一边走一边讨论刚会诊过的病人的情况。
李睿：“……我们想就定在下周一手术，她现在这个巨大肿瘤占位黏连卵巢，挤压膀胱、结肠、排便，病人痛苦很大。”
苏纯：“最好等秦大夫明天回来看过病人，她两侧卵巢完全与肿瘤黏合在一起，全切呢，患者太年轻，如果剥离，难度还是不小。”
李睿笑道：“凌院长特别说了，这台让你过来做，让秦大夫和高主任观摩。我们这边，是他做。”
苏纯猛地抬头：“这么高规格——不会是？”
李睿：“患者幸运，赶上苏大夫的主治手术考试。”
苏纯瞪他一眼：“搞没搞错，主治考试凭什么院长还要在场，还是跟普外的联合手术，还——”
李睿拍拍她肩膀：“你这是比正常提前了两年升职考试，当然不能是常规的，总得让别人服气吧？凌院长当年24岁要给升主治，不是更夸张，塌方事故当场。”
苏纯打断他道：“别，我不过是从小喜欢玩玩手术器械，上手比别人顺点。我基本是个正常人，能有师傅你的八分功夫，我已经很知足。”
李睿低声玩笑：“你骂主公不正常？”
苏纯也低声道：“喂，你觉得正常人办公室备着654-2，拿止疼药当维生素吃？”她说着长出一口气，“终于找个人说了，憋死我了。”
李睿愣了半天才开口：“他严重到什么程度？连你这种优质树洞人才都觉得不跟别人说要憋死？”
苏纯沉默半晌，终于克制不住担心地说道：“你说，他一个消化外科专家，不至于给自己误诊吧？”
院长办公室内，凌远靠在沙发里，一手拿着电话讲，一手压了个沙发靠垫在上腹，手里抓着一把检查单在看。
“……嗯，我正在看重症科给我传的我爸今天早上的检查结果，所以就是心激酶降了一点……嗯，血尿素氮有点高，我再跟刘教授一起看看……”
他一张一张地翻检查单，挂上电话，才要站起来，又猛地坐下，弯腰，闭目双手撑着沙发撑了一会儿，抬起头，抓过电话：“老金，今天部里的会你替我去一下……嗯，这两天要休息一下，住院日项目的事情找李睿。”
他挂了这个电话，又拨一个，挂了电话后慢慢把白大衣脱下来，扶着沙发背站起来，从口袋里拿了药吃了，自己给自己倒了热水，喝了。他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折成的纸飞机，打开，展平，上面写着“辞职信”。
凌远看了好一会儿，苦笑，又放回去，始终没有打开。又坐了一会儿，他从桌上抓了车钥匙，想了想，把三个手机都拿出来，一一换留言——“我是凌远，现在不能接听您的电话，如果有关电子病历系统和绩效改革的问题，请联系金副院长，如果有关重症患者的会诊、抢救，请联系普通外科主任李睿。”
他给两个手机都留好言，第三个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皱眉，却还是接了起来——“是我……梁科长？啊，1小时后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