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尽在周逢掌握中。因此他思维明确,头脑清晰,钻入土中后,立即发足狂奔,以尽可能的速度,逃离原地。
在地下,通过土地的传导,可以清楚听到地面的动静。刚开始,头顶声浪嘈杂,马蹄声与脚步声绵密杂沓,渐渐的,声音稀落下去,周逢已经逃离了事发之地的包围圈。接下来,头上的声音时而多,时而少,显然经过了不同地方。
要找个安全出口,周逢自然是专挑声音少的地方走。
不知穿行了多久,地气构筑出的空间里所储存的空气开始不够用了,周逢感到一阵阵憋闷,必须要离开土里,到地面上透口气了。
周逢放慢速度,一边侧耳倾听地面上的动静,一边悄悄往上行。
好会儿,地面上没有传来声息,应该是没有人。周逢放心往上走,却在这时候,头顶上有什么挡住,他急忙伸手一摸,发现是大块石板。
怎么会有石板,难道是条路?周逢心中暗暗纳罕,继续往前走。要破开石板不难,但是动作太大了,容易引人注意。以官府耳目之广,只要给他们蛛丝马迹,他们马上就可以顺藤摸瓜过来。
因此,周逢忍着冲出地面的冲动,小心前进着。忍住一时气短,才能获得长久自由。现在,他最大的担心就是周萌和阿扎丽他们了。以萌姐儿之智,周逢相信要带走阿扎丽等人并不难。不过这里毕竟是京城,禁卫森严的京城,不能不让人感到不安。
地面上的石板面积甚广,不时还能碰到一堵堵墙基,横在去路。周逢越走越奇,不知道自己一番乱闯乱走,到了什么地方。从目前情景来看,当是行走在一座宏大宅院的地下。宅院地面,大部分都铺着石板,因此周逢一时间竟找不到出口。
空气越来越薄,周逢心跳不断加快,胸口持续发闷,再这样下去,真会被憋死——问题在于,当他孤注一掷,准备破开石板钻出来的时候,地面上总是会不合时宜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各种各样,有的轻柔款款,有的铿锵沉重,有的不急不缓,有的一路小跑。看这样子,宅院里的人不少,而且颇为忙碌。
这是什么地方?周逢越来越气闷,却也是越来越好奇。他不敢轻举妄动,强忍着憋闷的感觉,不断前进。地面如此宽广,这座大宅院不可能无边无际吧,总会有一个出口的。
好会儿,头顶上的石板终于到了尽头。周逢不急着跳上去,侧耳倾听良久,没听到什么声音,这才悄悄探出头。
一片白晃晃的亮光当头罩下来,让周逢眼前阵阵发眩。在暗无天日的地里呆的时间太久了,乍然遇到光明,他还真有点适应不过来。
好片刻,周逢双眼总算适应过来,四周景色一目了然。这是一片大花园,目之所及,林木繁茂,花团锦簇,五彩缤纷,美不胜收。在花木之中,小道蜿蜒,飞檐突出,亭角半露,颇有韵致。
周逢露头之处,正是花园一角。在他眼前是成片花草,在他之后,是堵白色的院墙。
显然,一路上阻碍他露头的那片石板,应该就在院墙另一头。
四周寂寂,除了偶尔的清脆鸟鸣之外,没有多余的人声,宁静之中透着股肃穆气息。
周逢倾听片刻,确定周围没人后,这才钻出土来,小心地往花木之中走去。看这里的情景,不像是个普通的地方。霍轰和官兵,一时半会儿之间,应该是不会追到这里来的。周逢乐得好好休息下,再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好明天去与周萌一行接头。
花园极其广大,年头也甚久,一路往里走,不断有合抱之木,乃至数人合抱的大树出现,怒张的冠幅,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隐藏在花木中的亭台阁榭,都是小巧而又精致,门上、墙上、柱子上皆雕刻着龙凤,浓郁的贵气,隐隐透出。
看着这一切,周逢心中暗惊。这个花园,只怕远非普通的花园。
就在这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一个冷冷声音:“……每个角落都要搜,所有的地方全要走过一遍,不得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知道吗?”
“是!”几十个口音,异口同声回答道。周逢心中一惊,难道自己行踪被发现了?他不由警惕看着四周,林木森然,却也不见有什么异样。
思虑之间,那个声音又响起:“总之,半个时辰之后,整座御花园里,不得有一个闲杂人在,知道吗?”
“知道了!”又是整齐划一的回答。
“御花园?”周逢心中一惊,却又恍然了。他看这片园子气势非凡,就猜出不是一般地方。刚才还以为,应该是某个王府后院。谁知道,竟是皇帝的后花园。
想不到,逃命的时候,慌不择路,竟闯进御花园里来。
周逢本想离开,但前头之人接下来说的话,把他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等所有地方都清查完毕后,你们立刻离开御花园,到外面守住守住各个入口,不许任何人进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许进来,知道吗?”
“知道了!”
“我再强调一句,不许任何人进来,听到任何声响也不许进来,否则,便是诛灭九族的大罪,知道吗?”
“这是在干什么?”周逢内心暗道。他本能地意识到,这个御花园里,只怕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而且那个说话人的声音,怎么越听越熟悉,熟悉得周逢心中骚动起来。他再也忍不住了,蹑手蹑脚往声音发出方向走去。
爬上一棵冠幅怒张的参天古树,拨开枝桠悄悄往下望去。周逢很快看到,前方一片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林中空地里,立着三四十名锦衣大汉,个个手拿着明晃晃的大刀,分成数队,正听一人训话。那人穿着龙蟒金袍,下巴高抬,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是霍顿太子还有谁呢?他屁股挨过板子,还没痊愈,站在那里,歪歪斜斜的,有站姿没站样。
锦衣大汉对这太子颇为了解,霍顿每问一句,他们就老实回答一句,给足了霍顿面子。
霍顿吩咐完毕,挥了挥手,喝道:“行了,各自去忙吧。这事儿关系重大,完成得好,人人都有重赏,要是有谁出了纰漏,都别想活,知道吗?”
“知道!”锦衣大汉们各应了一声,立即原地散开,以队列为单位,向各个方向散开。只是他们谁也没想到,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树上,居然会藏着个外来客。
因此,周逢躲在这个意识盲点里,反而是最安全的。
霍顿看着锦衣大汉们走远,鼻孔里重重哼了一声,转身一瘸一拐走去。
周逢不由想起昨晚,他与宁皇后在那个秘殿里所说的话。
很显然,宁皇后母子,今天定下很大计划,要干一番大事。至于干什么事,从他们的谈话,周逢不难猜到,宁皇后是要把儿子尽快送上帝位,以免夜长梦多,到头来的江山被霍轰或者别的王子给夺走。
现在可以明确的是,蛊惑周逢等死囚在刑场上发难,借刀杀人消灭霍轰,是这个大计划中的一部分。
而霍顿眼前神神秘秘所做的事,很可能就是计划的另一部分。周逢暗暗分析着,运起逆风术,在树木之间飞动着,悄然向霍顿跟过去。
他无意管昊族王室中的事,说实话,跟霍轰比起来,他更希望霍顿能继承皇位。因为“神”给周逢的目标,可是帮周族重夺江山。要是霍顿这个草包当家,那周逢要实现这个目标的难度,就远比霍轰治世来得小。
虽然如此,不过周逢还是很好奇,想跟过去看看,宁皇后到底还有什么牌要出。
霍顿屁股有伤,走得并不快,但看得出来,他甚为紧张,身上不可抑制地哆嗦着,不时还会抓了一把路边的树叶,狠狠撕扯着,像要把什么扯烂一般。
这种状态下,他根本不可能发现身后有个尾巴跟着。
越往御花园深处去,四周越是幽然,就连鸟声也渐渐稀落下来。一股直透入骨髓深处的静,让周逢感到呼吸都有些不畅起来。
皇家园林,果然气派非凡。
到了一棵大树前,霍顿停了下来,使劲抹了抹脸,又整了整衣冠,然后深吸口气,咳嗽几声,做足了准备,这才大步往前走去。
看他那样子,周逢更加小心了,很显然,霍轰要去的地方,就在前方不远处了。那里,宁皇后又做了个什么样的安排,让他能够提早当上皇帝呢?
这些答案,周逢虽然非常想知道,却也知道,前头既然有局,那戒备肯定会更加森严。因此他放慢速度,只是远远地跟着霍顿。同时,耳目俱张,凝神观察着四周,以免落入埋伏着的耳目视听范围之中。
出乎意料的是,一路过去,却不见有什么岗哨。
不多久,前面突然传来悠扬的古筝之音,犹如高山流水,又像行云流水,直抵人心,令人心头不由为之一静,说不出的舒泰来。
那是……周逢暗暗发奇,原以为既然宁皇后安排了局,林中怕会有金铁杀伐之气,没想到会传来曲音,而且曲调如此缓和,简直是一片歌舞升平的气象。
疑虑之际,前方景色渐明。只见在那林木开阔处,出现一条潺湲小溪。溪水平缓,两畔青草如茵。一座小巧木桥,横在溪水之上。在桥的彼岸一端,衔接着一条鹅卵小径,直通向一座八角华亭。亭子掩映在繁华花木中,虽然仅透一角,但仍看得出它精美绝伦。
悠长古筝之音,便是从亭子里发出的。
此刻,霍顿正走过溪上小桥,沿着鹅卵花径向亭子走去。他走得很慢,步伐平稳,尽量使自己看起来颇有威仪。但是屁股创伤未愈,还是严重影响他的走姿。从后面看有点像只公鸭,走起路来屁股一扭一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