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内介刚刚赶到中山府，逸丸公子就过来和他打招呼：
“老师，大哥正在四处找您呢！”
河内介跟着逸丸公子来到中山家的客厅。中山忠爱刚被提拔为天皇的贴身侍从，客厅里坐着的七八个年轻人都是他的朋友们。这群年轻人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些什么。
当然，这些人表面上都是打着看望祐宫的名义到这里来聚会的。
但是河内介很快就听出来，他们谈论的正是黑船到访一事。
“啊，老师，请您也过来听听吧。听说，幕府毫无还手之力呀。”
嗣子忠爱扬起眉毛说道。
“这可是国家的头等大事，不能就这样交给一帮老人。”
姊小路公知挥舞着拳头，激动地说着。除了公知、滋野井实在、东园基敬、壬生基修这些毕业于学习院的少壮的强硬派之外，青莲院宫家的伊丹藏民人和久我家的春日岐守等也在其中了。
看来，这里也已经被点燃了。
河内介遵命在末席坐了下来，仔细倾听着众人的议论。
“这次事件令主上痛心疾首，主上将政权交给征夷大将军掌管，哪知大将军对入侵的夷寇居然束手无策。这还算什么征夷大将军啊？”
姊小路公知坐在河内介对面，不停地捶打着榻榻米，像是在责怪河内介似的。
“主上茶不思，饭不想，担心亡了国，无颜面见列祖列宗。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救国的良策呢？”
见公知语调过于激烈，伊丹藏民人出来打圆场，接过了公知的话茬。
“其实，水户家来人说，战也亡国，和也亡国……尽是些没志气的话，大家都气不打一处来。”
“光气愤是没有用的。”
这回滋野井实在开了口。
“听说，那个叫佩里的家伙明年还要再来……在他到来之前，日本应该做好攘夷的准备。事到如今，再也不能把政治和军事大权全部交给江户了。”
“你这话是从哪儿听来的？”
河内介第一次开口问道。
“是我自己的想法。关白大人他……不过，明眼人都知道江户已经黔驴技穷了。是与洋人谈和，将国家拱手相让、俯首称臣，还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与洋人决一死战，直到现在还迟迟没有决策。”
“大家暂且先安静一下。”
忠爱轻轻地打断众人的话头，转过脸来看着河内介。
“老师，您平素见识不凡，不妨请您谈谈对此事的高见。我们学识浅薄，如今事到临头，只能惊慌失措。”
河内介涨红了脸。其实，何止是这些官宦子弟。古书云，内防不备，外患必至。在座的年轻人理应熟知这句古话，可是有谁意识到此时的日本已经国力衰微、积弱甚久了呢？
但是，如果照实说出心里话，无疑会遭这群年轻人的声讨。
“鹈饲大人说得多么直截了当啊！”
想到这里，河内介的脸更红了。
鹈饲说要疾呼“尊皇攘夷”他甚至还毫不隐晦地表示，齐昭并没有宣战的决心，只是想以这种方式唤起大家的觉醒。
那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呢？自己不是坚持说绝不允许光说漂亮话吗？
“那，河内介大人，请您说说该怎么办才好？”
这次提问的是东园基敬。
原来，有时的确需要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
“是这样的，这回不管结果如何，只能决一死战。”
说完，河内介羞愧得恨不能钻到地洞里去。
“即使注定失败，也要决一死战吗？”
“兵法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坚守我们神圣的国家……只要我们有此决心，上天就一定会保佑我们。”
说完，河内介立刻理解了水户齐昭的心情。齐昭必定也是出于无奈，才勇敢地站出来主张开战的。
谎言与人方便。
向美国人妥协，一世清名便会留下污点。虽然谎言最终违背了皇室的精神，但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是吗，这么说来，河内介和我们一样都是主战派啦！”
“其实，主战不等于好战，归根结底是出于对天皇的忠诚。要知道，攘夷最终的目的就是‘尊皇’所以，与其说我是主战派，不如说是尊皇派。”
“尊皇攘夷，原来如此啊！”
“谁与邪恶为伍，就和谁势不两立。”
“恐怕，水户的主君也正有同样的心意吧。”
“也许吧。”
“谈和也是亡国，开战也是亡国，如果我们尽早警醒，不惜身家性命奋起抵抗，必定能够打开一条活路。古人云：祸兮，福之所倚……”
“慢！”
突然，姊小路公知举起手，打断河内介，问道。
“祸兮，福之所倚，此话怎讲？”
“也许，会有一缕清晨的阳光，将人们从太平之梦中唤醒。”
“对！也许，还能变成一次绝好的机会呢！”
年轻的生命总是充满着活力。姊小路公知若有所思，清澈的双眸闪闪发光，凝视着天空。
“怎么了？你有什么好主意了？”
“是的，这下有了主心骨啦！”
“什么主心骨？”
“对，主心骨！”
他屏住呼吸，那神情像是在倾听远方潮汐的声音似的。
“怎么了，姊小路？”
忠爱身体前倾，大家一齐将目光集中到了公知身上。
公知拍拍大腿，得意地一笑。
“尊——皇——攘——夷！”
公知念经似的一字一顿地说着。
“尊皇攘夷……又能怎么样？”
“尊皇攘夷，一个全新的日本将从这里诞生。就像刚刚出生的祐宫一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法理解公知话中的含义。一些人的眼中甚至还交织着些许怀疑的目光，不知这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
“嘿，水户的齐昭给我们送来了一条大鱼！”
“大鱼？”
“不错。要想救国家于危难之中，尊皇攘夷的口号再合适不过了。就这么定了。只要把这条大鱼好好料理料理，就能以天皇为中心，创造出一个崭新的日本。再也不用向夷寇俯首称臣啦。舍身成仁，尊皇攘夷，这才是转祸为福的关键之所在呀！”
河内介感到自己的心脏如同被锋利的尖刀戳了一下似的，咯噔一响。
开战论本是水户的齐昭明哲保身的计谋，没想到经年轻的姊小路一解释，竟然醍醐灌顶似的幻化出一个神奇的结果来。
明知免不了败局……原本没有开战之决心，却叫嚷着开战，显然就是个缺乏诚意的彻头彻尾的骗局。如果能够舍弃身家性命，尊皇攘夷，不但没有丝毫虚伪的味道，反而似有一股清泉涌出，令人浑身充满了新鲜的能量。
是啊，如此一来，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不能容忍粗暴蛮横的行为。
河内介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急急忙忙站起身来。
“突然想起来还有件要紧事儿。”
河内介小声地找了个理由从客厅退了出来。他从走廊上禁不住再次回头看了看客厅里的年轻人。
是啊，这样一来日本也许能够团结一心。如今，幕府已无力攘夷，成了无用的摆设。
看来，黑船是倒幕之神向日本发出的福音，它的到来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沉浸在联想中的河内介连忙提醒自己：我们国家正处于最困难的时刻，还不能盲目乐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