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声燕语。
但见明日的左右皆是风情万种的风月女子，个个黛眉柳腰，甚是妩媚销魂。她们在明日的耳边呵气如兰，如水草般柔软无骨的玉手端着酒杯凑到明日的嘴边，温言软语，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顾雪然拽紧拳头，势要冲过去。林清婉却拉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摇着头。
顾雪然不解地扭头看她：“清婉，你为什么要拦我？”
林清婉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诧异，片刻，收拾地不留痕迹，不动声色地问：“你是真的不知道明日最近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雪然摇头。
“明日喜欢冰雪，可是冰雪拒绝他了。”隔着潋滟的波光，隔着如烟的垂柳，林清婉望着对面清风亭，亭内明日俊朗的背影，是截然不同的两人，她幽叹，“情之一事最伤人，随他吧，如果这样可以好过一些，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顾雪然一怔，愤怒油然而起。
“清婉，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顾雪然幽怨地看着林清婉，生生挣脱她的手，毅然向清风亭走去。
林清婉很少见到顾雪然这么地愤然，看来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怨明日的隐瞒，抑或是她？
林清婉摇头苦笑。
每个人都会经历一些最痛的情事，顾雪然何必埋怨，何必这么认真地去生一个人的气？
林清婉不懂。
对面的清风亭里忽然断了丝竹之音，林清婉心下不安，追了过去。她看见那些歌姬舞姬逃也似的跑出来，她的心沉了沉，最不想看见的画面在她的料想之中如数发生了。
清风亭里，顾雪然眼中的幽火似要把明日焚尽，而明日则一脸无所谓地偏过头，懒散地打着哈欠，有些不耐烦。
顾雪然面色微沉，怒声：“明日，你还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明日淡淡地掀着眼皮，很多情绪沉淀在眼底，拒绝他人的窥探。
顾雪然听了，心里暗暗难过，颓然地叹气，连面色也缓和了不少，劝道：“明日，跟我回去。”
明日终于正视他：“雪然，我不是三岁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你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吗？你一向不都是风流潇洒的吗？你不是一直都嘲笑我放不开吗？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心完整地找回来，给我一个原来的明日。”顾雪然把目光定在明日的脸上，他的脸色憔悴了许多，再不是原来那个意气风发的俊朗少年。
明日哀哀地苦笑起来，忧伤和疼痛在他的心底捣鼓作祟，他唇角酸涩：“雪然，有些道理我们都懂得，再如何挽救，我们都做不回原来的自己，你不能忘记清婉，我也不能忘记冰雪。你也曾那么深地去爱一个人，为什么你不能体谅我此刻的心情？”
“我不想你也和我一样，世间好女子那么多，你为什么要自寻烦恼？”顾雪然眼底微酸，目光含愁，也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凌厉，“冰雪不能给你的，总有一个女子能给你，时间没别的本事，但它会令你忘记一些事情。”
“那你忘记清婉了吗？”明日忽然转头看着林清婉，目光满是嘲弄，他的脸很苍白，但是眼眸很亮。
林清婉一怔。
她眸光幽深，优雅淡定地扬唇轻笑，谁都看不清她心底的心思。
“明日，雪然也是一番好意，你何必句句讽刺。冰雪不喜欢你是事实，倘若她知道你经不起小小的挫败，我想她会很后悔曾经认识你。”
林清婉的声音淡淡地，隐含着无限的冷意，像早春的雨丝，峭寒冰凉。
明日微惊，脸上的凛然越发地深刻起来，他冷冷笑起来：“如果冰雪服侍的人不是你，或许她就不会受你同化，不会变成另外一个冷血无情的你。”
明日怨她？林清婉恍惚失神，不过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说的一句无心的责怨，她为何会觉得难过？林清婉忽然有种飘忽的感觉，不知今时今日的自己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个林清婉，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变得柔软，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开始有了期待。
“照你这么说，害你痛失挚爱的罪魁祸首还是我林清婉了？”林清婉微微挑眉，脸上并无怒色，“你的眼里只有你满心满目的爱慕，但是，你了解过冰雪吗？你问过她的意愿吗？你知道她最最期盼的是什么吗？”
林清婉的声线温和轻柔，似夏日的晚风，给人一种宁静的意境。她微微惊讶，原来，不去谋算他人的时候，她还有这样的耐心。
明日却嗤笑，一脸的嘲讽，不以为然地反问：“难道做宫女就是她最大的愿望吗？”
“做宫女有什么不好，至少荣华富贵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林清婉的目光迷蒙似月辉，也不避讳，说的明日心中的轻狂一落千丈。
明日脸色大变，再也笑不出来，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颓败无光，喃喃着，有些自嘲，有些落寞，还有一些不甘心。
他的眼还是清澈如水，却没当初那么明亮有神，里面空蒙蒙的，什么也没有。他苦笑：“原来她要的是荣华富贵，我虽然不能给她，但是，至少我会让她一生锦衣玉食一世无忧，为什么她不相信我？她要拒绝我？”
“等时日一长，你就会释怀，就会忘记冰雪。世上很多事情较真不得，你只怨爱而不得的遗恨，但你是否明白，不是任何事情都可以称心如意。很多人，他们的心里有许多的怨，许多的痛，许多的伤，但是，他们依然过的很好，为什么呢？因为没有谁的爱护和成全，人一样是要活下去的。”
若是以前，以林清婉清冷薄凉的个性，她断然不会对明日说这么多的话。回想最近经历的事情，一切恍然如梦，如果她参与的是一场前景未明的生死棋局，那么，又何必苛待身边的每一个人。林清婉冷寂的脸上带着许久不曾出现的柔和。
爱上一个人也许有很多的原因，可是，放弃一个人或许只需要一个理由，那就是不爱。林清婉相信明日总有一天会明白这种酣畅淋漓的痛是那么地弥足珍贵，总有一日，明日会在某一瞬间幡然醒悟。
明日的目光猛然撞进林清婉的眸底，这是他第一次抛下所有的成见认真地看着林清婉，或许他不能从林清婉迷蒙如雾的水眸里探究一二，但是他看见了林清婉眼中的真诚，她那清淡的眉眼里渐渐露出悲悯的关怀，不像作假。
明日微微怔住，暗暗皱着眉头，神色间犹有一丝忧郁，到底是意难平。
“不是谁都可以像你们两个一样，一个无心无情，另一个就无欲无求。”明日的视线在林清婉和顾雪然之间来回游离，站直了身躯，冷哼一声，“你们不用再多说什么，我明日不需要谁来怜悯。”
原来在明日的心底，也有一个地方是不能碰触的。那一日，于春光中，动了春心，于是，换来了现在求而不得的伤心。
“你以为我有时间去可怜你吗？到了现在，你还以为自己的消沉与谁无关吗？冰雪拒绝了你，她还可以平静地当作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吗？多少次她看着你落落寡欢的模样，她就解脱了吗？”林清婉眼眸黑亮，清冽无比，显然带着怒气。
明日怔然无言，他只听到冰雪的拒绝，没有看见她眼中沉甸甸的担忧。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
“明日，我觉得她说的很对，缘分的起始和寂灭，历来没有章法，人世间的情情爱爱，再痴缠不休，也难以与日月共存，你何苦自讨苦吃，让大家都跟着你不好过？”忽然，突兀地，有陌生的男声随风而来。
空气好似凝滞了，清风亭里寂静无声。
林清婉循声探过去，这才发现清风亭里原来还有一个人。他歪歪地靠在廊柱上，曲起一只腿，手上还拿着一个酒瓶，醉眼朦胧地指着林清婉，斜斜地笑起来。
不知为何，林清婉心中一凛，她觉得这人的眼中太清明，那缠绕在他眼里的纨绔之气，依旧难掩他周身上下散发出清冽的气质。如若没有一刻通透的心，一个酒气熏天的醉汉，如何能说出一番精妙的言语来？
林清婉眸中锐光乍现，淡淡地笑了笑：“看得出公子也是个性情中人，似乎和明日交情非浅？”
林清婉言语当中的审视和试探是这么地昭然若揭，可是男子眼中的波光安稳得没有一丝的波澜，他放下酒瓶子，轻轻地抬头，笑的邪气：“你猜呢，我会不会是个坏人？”
林清婉不知道除了慕容云澈和顾雪然，这世上，还有人的笑容竟然可以这么地蛊惑人心。那人微微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齿，看起来天真无邪。然而，那样单纯的笑容背后却隐藏着冷魅深沉的气息。
林清婉抿唇，阴晴不定地瞥了男子一眼：“不要和我耍心机，我对猜谜题不感兴趣，你只需要回答是，还是不是。”
男子神色一暗，笑脸跨了下来，无精打采道：“你真是个无趣的人，你是明日什么人，我和他交情几许，与你有何关系？”
林清婉拽紧拳头，她长这么大一来，第一次有人说她是个无趣的人，她眼中的阴郁，凌厉得像要在那人的身上戳
出几洞来。再笨的人，都看得出来林清婉眼中汹涌的波涛正滚滚而来。
明日陡然清醒，他忽然站在林清婉的面前，挡住她的目光：“青杨一向说话口无遮拦，不知轻重，他不是有心针对你的。”
“你就是林青杨，江湖上人称逍遥公子的那个林青杨？”林清婉有些意外，不过转瞬，她冷凝的唇边忽然掠过幽深的笑意，说的极其的笃定，“我是什么人，你一定有机会知道的，不过那时，你会后悔今日你对我说的每一个字。”
林青杨在江湖上算得上是个人物，他好美色，贪美酒，为人亦正亦邪，待人处事只看心情。但是，他面若冠玉的脸上有一双摄人心魂的桃花眼，狭长而妩媚，总含着潋滟的春水，比女子还风情万种。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功已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尤其是他的轻功，踏雪无痕，落地无声。
林青杨一愣，他没有想过一个深闺女子竟然也知道他的一些事情，顿时眸光一亮，一脸趣味的戏笑：“这辈子还没有什么事情是能让我后悔的，尤其是女人。我们不妨来打个赌，如果他日我因今日所说的话而后悔，那么，我林青杨任你消遣，绝不反悔。”
林清婉扬了扬唇角，欣赏林青杨这种目空一切的傲慢，她唇间逸出一声轻笑：“你一定会后悔的。”
她看着林青杨的眼睛，灿如星辰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的慧光。
林青杨没有想过一时的年轻气盛，会为后来的他带来怎样的命运。他是江湖人，逍遥自在的江湖人，他不懂宿命，亦不相信宿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