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是不是摆脱他了，回头看去，不禁又张口结舌了。他就紧紧跟在身后，在他慢下步子的时候，他也已经慢下来了。他索性心一横，猛地转身，迎着那个白色的人走了过去，心里喊着："不怕不怕，豁出去了豁出去了豁出去了！"
那个白色的人停下了步子，他为什么不动？近了近了，走近一看，一道刺眼的闪电击中了他，他在下意识中，发出一记窒闷的尖叫："啊─"
他感到整个夜晚、这一黑一白的夜晚都被这叫声充满了。
那个人没有脸。脑袋上平平一块白！
他捏紧拳头，想挥出手去，不料却是一动不能动。而对方也没有动。双方僵持了一会，那个没有脸的人忽然一个转身，开步走了。而实际上，他的后脑跟前面的脸根本没有区别。
他感到一阵虚脱，身体像是悬浮了起来。他在后面颤声问："你，你是？"
那个没脸的人猛地一个转身纵了过来，抓住他的双臂，没有一个洞的白色的脸上溢出一句话，声音嘶哑、空洞、遥远-"我就是你啊！"
我就是你啊！
我就是胡保义啊！
胡保义就是你啊！
73
奇怪，我怎么变成了他
我和他根本不一样
但我笑的时候，笑声为什么是他的
我悲哀，皱着他粗粗的眉
我奔跑，迈开他有力的双腿
我自杀，用他的手拿起刀子
我自杀没有成功，他从死回到活
我长叹一口气，将心从地狱收回
他站起身，回到这个世界
一个突然从梦想中闪出来的人
在现实中，使用着我的名字
并且使用着我的身体和脑袋
我拼命地乱蹦乱跳
想把自己从自己身上甩掉
亚斯猛地惊醒，揉揉眼睛，惊讶地看着周围。
"你搞什么？"身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吓了他一跳。竟是唐娜。
"啊？是你？我在哪里？"
"你说什么？"
"……"他揉揉眼睛，无法适应眼前的现实。过了很久很久，他明白了什么："我梦见我是，奇怪，我梦见我变成了你，又还是我。我多出了一个我。我有两个我。太怪了。太可怕了，把我吓醒了。"
"我看你半夜里独自傻笑才可怕！你才把我吓醒了。"唐娜说着，翻身又睡了。
亚斯独自坐起来，点了一支骆驼烟。借着床头暗红的灯光，他看着唐娜安静美丽的脸，看着看着，他感到自己正在慢慢回到现实，感到自己正在从胡保义变成翁亚斯，感到胡保义慢慢地退出自己的身体，慢慢地淡去了。他在惊心动魄中静默很久，很久。
就这样过了两个小时。他再看唐娜，忽然感到自己的无根漂泊的灵魂像是安定了。这么多年，他的灵魂始终在飘荡，寻找着一个家，现在，它渴望停下来，除了肉体。他的肉体总是不安，总是燃烧着欲望。就像此刻，它开始浑身的躁动，像要冲撞、要奔跑、要飞翔。刚才那样的一个奇怪的梦，又让它颤抖起来了、激动起来了。他呼吸急促，伏向她。
74
"我拼命地乱蹦乱跳，想把自己从自己身上甩掉……"
亚斯想起很多年前，自己曾经作为"泡泡乐队"的主创写过这首歌，后来在漫长的广告文案的岁月里，也曾经写下过上面这样的文字，作为对台湾意识形态广告团队的呼应。这样的文字，其实已经暗示他：他经常会被另一个自我所控制。但它没有引起他的警惕和注意，他似乎也乐此不疲。就这样，他来到了海杭；就这样，他开始了"房事计划"，一个接着一个地泡女孩；就这样，他把自己卷入了时代的旋涡；就这样，他把自己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境地，推向了灭亡……
难怪，胡保义对海杭的热情竟能让他以海杭为事业的起点和终点；
难怪，胡保义认识的人他也认识，而他们双方却几乎没有同时和别人在一起；
难怪，吴市长信任的是他，却把一大摊子的工作交给了胡保义。
难怪，分明是他在泡上海那对孪生姐妹，后来她们怎么被胡保义用一套公寓就包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