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石棺中的齐武帝生前虽然对于他的这个皇孙萧昭业有过警觉,但他永远也不会真正知道,他圈定的这个接班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从这点来说,萧昭业不愧是个天才的演员,他惟妙惟肖的表演能使他最亲近的人都无法识透他的真正面目。直到今天,没有人清楚永明十一年(公元493年)齐武帝的遗诏究竟是何人所拟,但不管怎样,萧昭业终于如愿地继位为新帝。
萧昭业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封自己的母亲王宝明为宣德太后,为齐皇室最高权力象征,封弟弟萧昭文为海陵王,其他兄弟也都各自分封为王。
大约是十一二岁时,萧昭业即被父亲文惠太子萧长懋寄养在他的叔父萧子良府上,并随叔父萧子良学习书法和经史。十多年前,萧子良镇守西州,少年萧昭业自然也随同前往。萧子良一心只在佛学和文学,却做了一个不负责任的叔父。因无人管教,萧昭业乐得与一群西州阔少整日的斗鸡弄狗,醉酒狎妓。萧昭业“眉目如画,容止美雅”,算得上一个美少年。魏晋南北朝的时代是一个仕女崇拜却又并不排测男色的时代,那个时代的美男也比比皆是,西晋的潘安自不必说了,据说他每次出门,都会有一群群的妇女围着他,那些大胆的女子用水果去掷他,用出火的眼神勾引他,潘安每次出门都能满载而归。
除了潘安,还有“嵇康风仪”,“沈约腰瘦”等等。那时候对美男的标准是人要长得修长高挑,皮肤白皙,再加上飘逸的宽衫大袖,褒衣博带,就构成了一个美男子的全部。萧昭业就符合了这个标准,不仅女人喜欢他,男人也喜欢他。一个美貌的男人不仅在官场上能够畅通无阻,在风月场上同样如鱼得水。对于皇帝的孙子来说,做官的事自然不在考虑之例,萧昭业就成了风月场上的得水之鱼,欢畅之鱼。后来娶了一个妻子何妃又是一个极顶风骚的女人,这对年轻的夫妇,你有狎妓的便当,我有猎色的自由,只是各自心照不宣,互不干涉。
不管什么时候,风流都是需要钱来铺路的。萧长懋对儿子管得紧,萧子良又是一个比较清廉的丞相,自然没有多少钱供萧昭业挥霍,于是,萧昭业开始学会“打白条”。“白条”的内容或者是钱,或者是官,萧昭业声言,凭着这些“白条”,等到将来自己做了皇帝,一定一一偿还,决不食言。后来就闹出几桩人命案来,惊动整个西州。皇帝的孙子打死人,谁还敢兴师问罪?萧昭业越发肆无忌惮。这一切,父亲萧长懋以及叔父萧子良都看在眼里,却又都无可奈何,只是瞒着老皇帝。
萧长懋死后,萧昭业自认为是杨婆巫术的成功,高兴得手舞足蹈。可当他的爷爷前来吊唁时,萧昭业立即就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以致老皇帝都觉得心疼。老皇帝觉得,真是难得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孙子啊。但老皇帝哪里知道,这个宝贝孙子正利用杨婆的巫术,巴不得他早一天死掉呢。后来老皇帝果然就病了,萧昭业每次去探病,都哭得像个泪人儿,老皇帝伸手搂住这个可爱的孙子说,宝贝儿,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将来好好治理天下,也让你爷爷在九泉下安息。老皇帝又哪里知道,萧昭业背过老皇帝,立即就给何妃写了一封信,信上一个大大的“喜”字,周边再围绕三十六个小喜字。
现在,喜事真的降临了,老皇帝爷爷死了,老皇帝的宝贝孙子萧昭业做皇帝啦。
老皇帝爷爷的遗体刚刚入殓,做孙子的就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寝宫。连日来发生的一系列鸟事让这个新皇帝够心烦的了,随着齐武帝的死以及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权位之争的结束,一切都划上了句号,现在,他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他的皇帝了。从延昌殿方向传来一阵阵哀乐,皇家乐队已经没日没夜地将这哀乐演奏了三天三夜了,这些哀乐,萧昭业都听得耳朵快起茧子了。天气太热了,他想放松一下,萧昭业脱掉最后一层衣服,让自己一丝不挂。又想,应该为自己庆祝一下,庆祝自己终于做了皇帝。他不想再听这种让人心烦的声音。
于是,他让人将皇家乐队调到自己的寝宫,命令他们改奏一支欢乐的曲子。皇上的命令,没有人敢不从,于是,整个东宫就响起一支欢乐的曲子。三个月后,先皇遗体移葬景安陵,庞大的皇家仪仗队敲着编钟,举着招魂幡,一路浩浩荡荡。因为是暑天,死者的遗体难免不发出阵阵恶臭。不等队伍走出建康城,萧昭业就以头痛为由半途折返。一回到寝宫,他立即让人奏起一种古怪的曲子,跳起一种异族的舞蹈。以后的很多天里,这种古怪的曲子就一直在东宫反复演奏着。这曲子与延昌殿皇妃们的哭哭啼啼实在很不谐调,以至老臣王敬则说,我们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啊?连羽林军首领,也是萧家近族萧谌也看不过去了,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我们的新皇总会有他哭的时候。这或许就是一句谶语,辽人有首《伎者歌》:
百尺竿头望九州,
前人田土后人收。
后人收得休欢喜,
还有收人在后头。
用此诗比之萧昭业此时的处境的确十分贴切,接下来我们自然会看到。
二十岁的萧昭业顺利登上皇位,做皇帝的感觉实在是够刺激,够新鲜的,但这种刺激也罢,新鲜也罢,也都是经不住时间打磨的。当所有的刺激和新鲜感都消失之后,萧昭业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重复过去的生活。
这个在太平年代里成长的孩子虽然生于帝王家,却偏偏有一种嗜好,平日里,他专爱扮成布衣平民,只带一二名随从,游走于街头乡坊,混迹于一般的地痞游民中间。那些地痞游民们只把他当作一个富家子弟,又见他用钱阔绰,出手大方,多喜欢与他结交。这样,萧昭业就与杨珉之认识了。偏偏这杨珉之也是一个美男,两下里便都有了故事。
萧昭业第一次造访杨珉之的家,就被杨珉之的新婚妻子吴阿娇迷住了。那皇宫里自然有三千佳丽,八百美女,任你挑选,任你临幸,萧昭业怎么偏偏迷恋上一个草民女子?杨珉之当然也从萧昭业的那一双色迷迷的眼睛里看出了内容,起初他还防着萧昭业,后来见萧昭业在他家大把地扔钱,便一下子就想开了。
那一天杨珉之在家里摆了几样时新的菜蔬,两人对面而饮,难免吴阿娇不时过来陪酒。萧昭业一杯又一杯,不一刻就面如桃花,有了几分醉意。杨珉之借故出门办事,于是就带上房门,将一对男女留在房里。
杨珉之刚刚离去,萧昭业酒也不喝了,菜也不吃了,只朝吴阿娇的脸上痴痴地看着,眼里露出色迷迷的神情。萧昭业身材颀长,皮肤白皙,再加上一副富家子弟所特有的风流倜傥,吴阿姣早就有意于他了。丈夫的有意外出,便也就此地无声胜有声了。
吴阿姣说:“你怎么总看着我,我脸上有字吗?”
萧昭业说:“阿娇你额上有只蚊虫。”
吴阿娇伸手在额上拍了一巴掌,哪里有什么蚊虫?萧昭业说:“呵,我眼睛花了,原来那不是苍蝇,是阿娇点的胭脂。”说着,竟无端地哭了起来。
吴阿娇说:“你好好的怎么就哭起来?”
萧昭业说:“阿娇你不知道,我原本有一结发妻子,小名娥娘,常也像阿娇一样,喜欢在额头的正中点上胭脂,娇美无比。娥娘待我如同亲娘,每回我吃酒醉了,就喜欢吃娥娘额头的那颗胭脂,久而久之,就成瘾了。”吴阿娇听着,觉得新奇,就说:“那你赶紧回家吧,吃你家娥娘额头上的胭脂去。”萧昭业又哭起来,说:“实话告诉阿娇,我的娥娘早在三年前一场急病死了,所以,今天见到阿娇,自然就想起了娥娘,这才禁不住伤痛,就哭了。”
阿娇听到这里,便有了一丝感动,说:“想不到公子竟是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人,那位娥娘嫁了你这样的男人,也算是值了。”
“呵呵,阿娇在这个家里过得不舒坦吗?”
“不说也罢,”阿娇说,“我是一个命苦的人,有你家娥娘一半的福分也就知足了。”阿娇说着,竟真的引发一阵伤感,滚下一滴泪来。
“阿娇,阿娇,”萧昭业贴近阿娇,一连声地叫着,那种眼神,那种声音,那种姿态,真正是此地无声胜有声。对于那个吴阿娇来说,杀伤力真正是够大的。吴阿娇就真的被他感动了,触到了自己的伤心处,于是就止不住地哭起来,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萧昭业止不住心头那小鹿样的撞动,越发不能自禁,嘴里呼着:娥娘,我娘,娘……
吴阿娇抬头瞥了萧昭业一眼,带着眼泪,却破涕一笑,说:“我不知怎么就喜欢你叫我娘……”
萧昭业就一口气地叫了十多声娘,每叫一声,就朝吴阿娇身旁贴近一步。那边吴阿娇再也支持不住,两下里就贴到一处了。
两人手忙脚乱、急不可耐地把一件事做了。没想到吴阿娇一边系着纽扣,一边就哭了起来,说:“公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做出这等事来,这事迟早要被我婆婆和丈夫知道,到时候非休了我不成。”
萧昭业说:“你丈夫要是休了你,你就做我的娥娘,日后等我家老皇帝死了,我登基,坐了皇位,你就是皇后娘娘。”
吴阿娇以为他在说疯话,就说:“我做不了皇后娘娘,那就做你娘吧。记住,你要发誓,千万不要辜负阿娇。”
萧昭业的魂就这样丢在杨婆家了。杨婆的家就成了萧昭业的又一处行宫,两人所有的浪声笑语几乎都当着杨婆母子的面。
据说南北朝时,任何一个丈夫都可以为随便一点小事将妻子像一盆水一样泼出大门。东家墙内的枣树将成熟的枝条伸进了西家的院内,西家的妻子顺手摘了一颗给丈夫尝鲜。那丈夫得知枣是妻子偷摘于东家的枣树,觉得有辱自己的斯文,于是立即就一纸休书将妻子扫地出门。一个嫂子无意中向外人表达了对只专心读书,不事生产的小叔子的不满。丈夫听到了,认为妻子的存在不利于兄弟间的和气,于是就将妻子休回了娘家。奇怪的是,被休掉的妻子固然百口莫辩,而作为娘家,似乎也拿不出什么理由去与婿家争个高低。这样说来,我们就知道杨婆母子居然默许吴阿娇在家里与人通奸在当时是多么开放了。
久而久之,萧昭业皇太孙的真面目就暴露在杨婆一家面前了。一家人先是吓得脸发青,眼泛白,接着一个个喜极而泣,怪不得杨婆半年前卜得一卦,说西方有贵人降临,现在,一个真正的皇太孙、未来的皇上,就真的降临这寒门小院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观音菩萨,西方大士,太上老君……呵呵,杨家到底是哪世的阴德,竟然有了今日的造化?
吴阿娇从此就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萧昭业身上,吴阿娇练得一手床上功夫,又极会娇声浪语,每次都能让萧昭业遍体骨酥,恨不得立刻就化在吴阿娇的怀里。每次完事后,萧昭业偎在吴阿娇的怀里总会情不自禁地说:“等我做了皇帝,一定封你为后。”这件事到底还是让街坊们知道了,以致建康城里,都知道杨家有个吴皇后了。
杨珉之牺牲了妻子,却换来可以随便出入深宫的自由,这对于出生于寻常街巷的杨珉之来说,是作梦都没有想过的美事。杨珉之是一个极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的人,宫城里三千粉黛并没有让杨珉之看花眼。杨珉之偏偏盯上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就是萧昭业的妻子何妃。这何妃本来就是一个风骚的女人,现在萧昭业把心思用在别的女人身上,她又怎能甘之寂寞?杨珉之的到来,正好填补了何妃床榻上的空白。也就在萧昭业的眼皮子底下,杨珉之毫不手软地将备遭冷落的何妃揽入怀抱,让萧昭业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