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本书划上最后一个句号,我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已是深夜,但我却没有一丝睡意。我悄悄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半杯葡萄酒,我要为自己庆祝一下。我来到阳台上,当时的月亮正是一年中最圆的时候,对着满天清辉,我举起了那半杯葡萄酒,慢慢地品尝着,惬意无比。城市的夜,永远都是在骚动之中,楼下马路上的车来来往往,即使是在这样的深夜,人们都还在忙碌着,我也在忙碌着,只是各有不同的内容。我知道,我又完成了一部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的著作,现在,我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就像我的前一部长篇小说《红兜肚》中的人物朱子尚一样,这个叫萧衍的南梁皇帝,几年来一直就鲜活地站在我的面前,如此清晰,如此亲切,又如此令人为他扼腕叹息。事实上,从写作这部历史小说开始,这个人就一直同我生活在一起,他陪伴着我走过一段令我冲动而又疲倦的日月,就像我的亲人。
南北朝实在是中国的一个非常特别的年代,无论是在黄河以北的北魏帝国还是在长江南岸的南方王朝,都处在一个极其混乱的时期。一方面,士大夫们在纸醉金迷中消度着日月,一方面,下层百姓在饥饿和战乱中苦不堪言,社会矛盾极其激烈,整个社会始终像是处在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里。自南朝宋永初元年(公元420年)至陈太建十三年(公元581年)的160年间,南北朝各国间相互争夺、兼并的战争多达一百余起。无论是北魏还是南王朝,几乎每一二年即有一位新人通过政变的方式登上帝位。公元494年,南齐一年中甚至三改国号,两位帝王被先后毒杀,最小的只有十五岁。真正是“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而每一次新人登场,都有无数的人头纷纷落地。相比起来,梁武帝的南梁王朝维系了48年的统治,几乎占整个南朝历史的三分之一。在南北朝那样一个大动乱的时代,这不能不是一个奇迹。
(在中国历代帝王中,梁武帝也算得上一个长寿皇帝,他活了86岁,仅次于89岁的清乾隆帝)。
借助于南齐朝廷的昏庸残暴,萧衍以方镇之力举兵起义,很快获得成功,于公元501年建立他的南梁帝国。夺取政权及建国之初的梁武帝用“雄才大略”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且不说他在夺取政权的整个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大智大勇,而在建国之后,梁武帝杂揉儒、释、道三教,维持了江南近五十年的相对稳定,为江南经济、文化的发展创造了良好的发展空间,也给长期遭受战乱的江南人民带来休养生息的机会,这不能不是他的成功。梁武帝是中国历史上少数才学俱佳的帝王之一,他在儒、释、道方面均有很深的研究,而且在音乐、诗歌、书法和围棋上都有很高的造诣,他在繁忙的朝政之余手不释卷,一生著述惊人,各类著作上千部,即使是在今天,也让很多用电脑敲字的畅销书作家望尘莫及。
梁武帝在生活上极其俭朴,他穿的衣服洗了又洗,直至辨不出原来的颜色,一床被子盖三年,一顶帽子戴五年,他的蚊帐缝缝补补,非到重大宴会决不饮酒,即使饮酒,也决不过三杯,他的居室里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床、一桌、一书架而已。他自中年后就开始素食,不到五十岁就不近女人。他即使是在冬天也都是在五更即起床办公,而到忙时,连饭都顾不上吃。这些生活习惯他一直保持了五十年之久,这在奢糜之风盛行的南北朝时代,的确是难能可贵。
梁武帝对每一个亲人都仁爱有加,甚至对时时要谋杀他的人也只是痛哭流涕地训斥一顿而已。因为他的仁慈,致使朝廷上下贪污盛行、腐败漫延,从而为王朝的覆灭埋下祸乱的种子。而到了晚年,在身边奸佞的左右下,更是在一些重大问题上连出昏招,从而导致历史上有名的侯景之乱,灭国亡身。梁武帝是中国历史上唯一自己打下江山,又亲手丢失江山的帝王。梁武帝的一生,为他自己留下太多太多的遗憾,也为中国历史留下太多太多的教训。正如很多历史学家们所分析的那样,一个王朝的兴盛和衰亡,是依靠它所建立的政治制度所决定的,而与帝王的个人品质并无直接关系。
梁武帝从成功走向失败,从建国到误国,其间的教训被后人总结来总结去,其中指责最多的是“以佛误国”。梁武帝从一开始的“以佛治国”发展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佛教信徒,其间的过程常人难以理解。而到了晚年,他索性丢掉国事,沉醉于同泰寺的香火中,甚至四次舍身寺庙,被人称为“菩萨皇帝”。这对于他个人,或许是一种解脱,但作为帝王,作为他统治下的国民,却不能不是一种灾难。
2008年11月初,我在美丽的花亭湖畔正式开始了这本书的写作。在此之前,已有作家二月河的清王朝系列掀起一股历史小说热,而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更是以一种颠覆性的文字让当代读者在苦闷的阅读中寻找到一片绿地。我在写作这部历史小说时,不能不受他们的影响,以致使我一开始的写作不知所以,我开始迷惘并怀疑自己。2009年初,我在博客上贴出开始的几个章节后,有热心的朋友给我指出:你不是二月河,也不是当年明月,你就是你。这位朋友的留言给了我极大的启发。的确,我就是我,我必须以我自己的语言,自己的角度去塑造一个属于我的“梁武帝”。当年明月不是二月河,我也不是当年明月。
这些年来,失眠一直成为我写作的天敌,尤其进入写作的兴奋期,常常彻夜不眠,这不仅严重损害了我的健康,也让我的写作始终处于断断续续的状态。写,还是不写,的确是一个两难的问题。然而梁武帝已成为我的一个情结,写,是肉体上的痛苦;不写,是精神上的痛苦。就像人们习惯说的:一切都是命。我从少年时代就热爱文学,几十年过去了,不管社会发生怎样的变化,也不论个人的处境有着怎样的变迁,文学以外的内容从来不曾影响我,我对文学的热爱也从无改变。一个人在几十年间对自己挚爱的对象始终不渝,我相信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做到,但我做到了,从这一点来说,我对自己的人生感到满意。
我要特别感谢安徽文艺出版的徐海燕及汪爱武两位女士,她们从我写作这本书的一开始就对这本书给予极大的关注,汪爱武编辑几乎是从头到尾地跟踪着这部小说的写作,并提出不少中肯的意见,她们的支持给了我鼓励,给了我动力,因此,当这本书终于与读者见面时,我应该向她们表示最衷心的感谢。
黄复彩
2010年4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