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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大招(1)

屈原

王逸《楚辞章句序》云:“《大招》者,屈原之所作也。”据此,当可确定本篇为屈原的作品。其形式更接近于楚地流传的较原始的招魂词,没有序辞,没有乱辞,语助词用“只”,与《诗经·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相同,应是屈原早期作品。根据作品内容,联系屈原生平来看,是屈原在二十五岁供职兰台时为招楚威王之魂而作的,时在公元前329年楚威王逝世之际(参赵逵夫《屈原的冠礼与早期的任职》,见《屈原与他的时代》)。王逸又说:“或曰景差,疑不能明也。”则关于本篇作者的问题在东汉时便已不太清楚了。

青春受[1],白日昭只[2]。春气奋发,万物遽只[3]。冥凌浃行[4],魂无逃只[5]。魂魄归徕[6]!无远遥只[7]。魂乎归徕!无东无西,无南无北只。东有大海,溺水浟浟只[8]。螭龙并流[9],上下悠悠只[10]。雾雨淫淫[11],白皓胶只[12]。魂乎无东!汤谷只[13]。魂乎无南!南有炎火千里,蝮蛇蜒只[14]。山林险隘,虎豹蜿只[15]。鳙短狐[16],王虺骞只[17]。魂乎无南!蜮伤躬只[18]。魂乎无西!西有流沙[19],漭洋洋只[20]。豕首纵目[21],被发鬤只[22]。长爪踞牙[23],诶笑狂只[24]。魂乎无西!多害伤只。魂乎无北!北有寒山,逴龙赩只[25]。代水不可涉[26],深不可测只。天白颢颢[27],寒凝凝只[28]。魂乎无往!盈北极只[29]。

[1]此句是说:春天承接时序而来。青春:春天。受:承接。(xiè):同“谢”,序。汤炳正等引顾炎武说:“古人读’谢‘为’序‘……谓四时之序,终则有始,而春受之耳。”(《楚辞今注》)其说是。旧注以之为“去”,不妥。

[2]白日:光明的太阳。昭:明亮。只:语助词,如《诗经·鄘风·柏舟》:“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朱季海《楚辞解故》:“《大招》之’只‘即《招魂》之’些‘矣。”下同。

[3]遽(jù):谓万物勃然竞发。

[4]此二句是说:在幽暗中驰荡的灵魂,不要再到处逃窜。冥:幽暗。凌:驰荡。浃(jiá)行:遍行。

[5]魂:指楚威王之魂,时在屈原供职兰台、威王逝世之际(前329)。

[6]徕:同“来”。下同。

[7]远遥:在远方漂泊。遥,飘摇、漂泊。

[8]溺水:王夫之《楚辞通释》:“溺与弱通,水无力不能浮物也。”浟(yōu)浟:水流湍急的样子。

[9]螭(chī)龙:传说中无角的龙。并流:在水流中并游。

[10]悠悠:长而蜿蜒的样子。

[11]淫淫:过多,这里指久雨不止。

[12]白皓:白茫茫,这里指雨雾弥漫的样子。胶:连接成一片。

[13]汤谷:即“旸(yáng)谷”,神话中日出之处。(jì):同“寂”。一说此字下有“廖”字,则与上“悠”、“胶”等字叶韵(汤炳正等《楚辞今注》)。

[14]蝮(fù)蛇:一种大毒蛇,体色灰褐。蜒:蜿蜒。

[15]蜿:虎豹盘旋、不肯离开的样子。

[16](yú)鳙(yōng):传说中的怪异之鱼,可能就是《山海经·东山经》所记载的“鳙鳙之鱼”,其形如牛,其鸣如猪。短狐:即鬼蜮,一种生在水中的怪物,能含沙射影以伤人,“似鳖,三足,以气害伤人”(《说文》)。

[17]王:大。虺(huǐ):毒蛇。骞(qiān):昂首。

[18]蜮:即上文之“短狐”。躬:身体。

[19]有,原作“方”,闻一多《校补》云:“方疑当为有,字之误也”,疑有字篆书坏,与方字篆书相近致误。作“有”则与上下相同位置文字一律。闻说是,今据改。流沙:沙漠中沙动如流水,故称流沙。

[20]漭(mǎng)洋洋:浩瀚无涯貌。

[21]豕首:怪物之头似猪。纵目:竖着眼睛。

[22]被:通“披”。鬤(ráng):头发蓬乱。

[23]踞牙:牙齿如锯。踞,通“锯”。

[24]诶(xī):通“嬉”。

[25]逴(zhuō)龙:即神话中的“烛龙”。《山海经·大荒北经》:“其瞑乃晦,其视乃明……是为烛龙。”赩(xì):赤色。

[26]代水:古水名,因在古代国而得名,在今河北蔚县。

[27]天白:冰雪连天而白。颢(hào)颢:冰雪洁白貌。

[28]寒凝凝:寒气冻结。

[29]盈北极:指冰雪寒气盈满极北之地。

魂乎归徕!闲以静只[1]。自恣荆楚[2],安以定只。逞志究欲[3],心意安只。穷身永乐[4],年寿延只。魂乎归徕!乐不可言只。五谷六仞[5],设菰粱只[6]。鼎臑盈望[7],和致芳只[8]。内鸧鸽鹄[9],味豺羹只[10]。魂乎归徕!恣所尝只。鲜蠵甘鸡[11],和楚酪只[12]。醢豚苦狗[13],脍苴蒪只[14]。吴酸蒿蒌[15],不沾薄只[16]。魂乎归徕[17]!恣所择只。炙鸹烝凫[18],煔鹑敶只[19]。煎雀[20],遽爽存只[21]。魂乎归徕!丽以先只[22]。四酎并孰[23],不涩嗌只[24]。清馨冻饮[25],不歠役只[26]。吴醴白糵[27],和楚沥只[28]。魂乎归徕!不遽惕只[29]。

[1]原文此二句属上段,非。今按:“静”、“定”同韵,故属下。闲以静:安闲而清静。以:而。下“安以定”用法同。乎,原作“魂”,闻一多《校补》云:“全篇皆云’魂乎归徕‘,惟此及后文作’魂魄归徕‘,疑魄皆乎之误。精气曰魂,形体曰魄。人死魂气散越,离魄而去,故祭有招魂复魄,谓招魂使复归于魄,非招魄也。”闻说是,今据改。

[2]恣:随意,任意。下同。荆楚:楚国。楚又称为“荆”。由“自恣荆楚”看,所招为楚王魂无疑。

[3]逞志:称心快意。究欲:尽其所欲。

[4]穷身:终身。

[5]五谷:泛指粮食。六仞:形容谷物堆积之高。仞,长度单位,八尺为一仞,一说七尺。

[6]设:供设。菰(gū)粱:菰米,其实如米,可以煮食。

[7]鼎臑(ér):用鼎煮熟的饭菜。臑,通“胹”,煮烂。盈望:犹满眼,即“望之满案”。一说“盈望”即“盈满”,亦通。

[8]和:调和。致芳:使其芳香。

[9]内:通“纳”,容纳。或作“肭(nà)”(《楚辞章句》),肥意,亦通。鸧(cāng):鸟名,一名鸧鸹(guā)。鹄(hú):天鹅。

[10]味豺羹(gēng):谓以豺肉做羹汤,调和其味。羹,用肉、菜等做的汤。

[11]鲜:鲜美。蠵(xī):一种大龟,此指龟肉。甘鸡:肥美之鸡。

[12]楚酪:楚地的酸乳酪。

[13]醢(hǎi):肉酱。豚:小猪。苦狗:以胆汁调和狗肉。一说以苦茶叶包狗肉而制成(汤炳正等《楚辞今注》)。

[14]脍(kuài):细切的肉,这里意为细切。苴(jū)蒪(pò):即蘘荷,姜科植物,根似姜芽,可为香料,亦可作蔬菜。

[15]吴酸:吴地人擅调酸味,故云。蒿:香蒿,艾类植物,嫩时可食。蒌(lóu):蒌蒿,生于水中,香脆可食。

[16]此句是说:其味可口,不浓不淡。沾:汁浓。薄:味淡。

[17]乎,原作“兮”,洪兴祖引一本作“乎”。闻一多《校补》云:“全篇皆作’魂乎归徕‘。此兮字当从一本作乎,以归划一。”其说是,今据改。

[18]炙:烤。鸹(guā):鸟名,又名鸧鸹、糜鸹。烝:通“蒸”。凫:野鸭。

[19]煔(qián):用沸汤煮烫。鹑(chún):鹌鹑。敶(chén):通“陈”,陈上。

[20](jī):鲫鱼。(huò):通“臛(huò)”,肉羹。这里指做成肉羹。雀:黄雀。

[21]遽(jù)爽存:美味极其爽口,长存留于口。遽,通“剧”,强烈,这里引申为“极其”。一说为急速、快速。存,在,这里指长留于口(汤炳正等《楚辞今注》)。王逸注:“遽,趣也。爽,差也。存,前也。”意为催促厨人将美味快速陈列面前。亦通。

[22]丽以先:美味佳肴请先品尝。丽,珍肴。一作“进”,则训为“陈列”,可参。

[23]四酎(zhòu):经过四次酿制的醇酒。酎,醇酒。并孰:每次都酿熟。孰,通“熟”。

[24]不涩嗌(yì):指酒不会因苦涩而呛窒咽喉。嗌,咽喉。

[25]清馨:清香。冻饮:冰冻后的酒。

[26]不歠(chuò)役:常用不缺,言其多。歠,通“辍”,停止。役,使用。一说“不歠役”即役使之人不可饮用,歠训为饮用。

[27]吴醴(lǐ):吴地酿制的甜酒。白糵(niè):白色的酒曲。

[28]和楚沥:配上楚地的清酒来喝。沥,清酒。

[29]不遽惕(tì):指不必惶恐畏惧。遽,惶恐。惕,惊惧、不安。

代秦郑卫[1],鸣竽张只[2]。伏戏《驾辩》[3],楚《劳商》只[4]。讴和《扬阿》[5],赵箫倡只[6]。魂乎归徕!定空桑只[7]。二八接舞[8],投诗赋只[9]。叩钟调磬[10],娱人乱只[11]。四上竞气[12],极声变只[13]。魂乎归徕!听歌撰只[14]。朱唇皓齿,嫭以姱只[15]。比德好闲[16],习以都只[17]。丰肉微骨[18],调以娱只[19]。魂乎归徕!安以舒只。嫮目宜笑[20],娥眉曼只[21]。容则秀雅[22],稚朱颜只[23]。魂乎归徕!静以安只。姱修滂浩[24],丽以佳只。曾颊倚耳[25],曲眉规只[26]。滂心绰态[27],姣丽施只[28]。小腰秀颈,若鲜卑只[29]。魂乎归徕!怨思移只[30]。易中利心,以动作只[31]。粉白黛黑,施芳泽只[32]。长袂拂面[33],善留客只[34]。魂乎归徕!以娱昔只[35]。青色直眉[36],美目媔只[37]。靥辅奇牙[38],宜笑嘕只[39]。丰肉微骨,体便娟只[40]。魂乎归徕!恣所便只[41]。

[1]代秦郑卫:这里指这四个国家的音乐。

[2]竽:乐器名。张:乐器开始演奏。

[3]伏戏:即伏羲。《驾辩》:传说中伏羲所造之曲。

[4]劳商:歌曲名。有的学者认为即《离骚》之曲。

[5]讴:徒歌。和:以歌诗彼此相应。《扬阿》:歌曲名,即《招魂》中所说“发《扬荷》些”的《扬荷》。

[6]赵箫:赵地之箫。倡:同“唱”,此处指为歌配乐。

[7]定:定音调弦。空桑:瑟名。

[8]二八:二列,十六人。此指两队美女轮流舞蹈。接:连接。

[9]投:合,这里指手足的动作配合歌诗与诵赋的节奏。

[10]叩:敲击。调:调和,此处指配合演奏。

[11]娱人:乐人。乱:乐曲的尾声,各乐器并奏,情绪达到高潮,故曰“乱”。

[12]四上:演奏的四个环节依次而进。《仪礼·乡饮酒》言乐者演奏分四个环节:初升歌,二笙入,三间歌,四合歌(“乱”相当于合歌。因演奏已至尾声,音乐达到高潮)。或认为“四上”指代、秦、郑、卫四地之乐,亦可参。竞气:前后比赛(一个比一个好)。

[13]极声变:穷尽音乐的各种变化。

[14]撰:陈述,指歌诗与诵赋。

[15]嫭(hù):美丽。以:而。下几处用法同。姱: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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