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述志赋

胡天游

胡天游，原名乘龙，字天游，号傲轩，又号松竹主人、傲轩，岳州平江（今湖南平江县）人。生卒年不详。以字行世。七岁能吟诗，具作者之风，名籍籍一时。逢元末离乱，隐居不仕。元惠宗至正十二年（1352），战乱祸及乡里，村舍皆成废墟，唯其宅岿然，遂自号”傲轩氏“。平生慎许诺，独与余牧山友善，常相偕泛舟清溪，放歌岸碛，谑声如雷。卒于至正年间。传称使天假其年，遇明太祖，必为刘基、宋濂（艾科《胡天游传》）。《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八《傲轩吟稿》提要称其诗”悲壮激烈，而颇病粗豪。非惟未足抗虞集，亦未足以敌赵孟。传所称者殊过。然长歌慷慨之中，能发乎情，止乎礼义，身处末季，惓惓然想见太平，犹有诗人忠厚之遗“。身后诗稿散逸，后世补辑残丛，编为《傲轩吟稿》一卷，今存。

作《述志赋》一篇，今存，载《傲轩吟稿》（仅一卷），这是他唯一的赋作。

繄余生之碌碌兮，承祖考之馀辉［1］。方髫年而志学兮，思踵武于前徽［2］。丁文运之再昌兮，期一举而遂志［3］。何中道之多艰兮，终抱志而莫展［4］。霜毛飒以垂领兮，惧五十而无闻［5］。挟陈编以私淑兮，庶弗坠于斯文［6］。嗟蚩蚩之世俗兮，纷贱目而贵耳［7］。顾区区之鲁人兮，尚弗知乎尼父［8］。青黄眩而莫分兮，美恶混而相同［9］。计微功于呻诵兮，希速化于颛蒙［10］。朝卑辞以致币兮，夕怠色而忘礼［11］。群飞点而玉涴兮，众口烁而金毁［12］。毛嫱靓立而自扬兮，曾不伸乎蹇修［13］。投双璧以行媒兮，反效颦之是求［14］。谓骅骝为下乘兮，以款段为疾走［15］。揖歌采于道周兮，登碔砆于犀襩［16］。般纷纷其得志兮，长裾曳地济济而相望［17］。俯争食于鸡鹜兮，仰阔视而扬扬［18］。

余方索居孑立而无与俦兮，聊逍遥乎林下［19］。睇浮云以舒啸兮，倚翠竹而为伍［20］。崇丘纷其枳棘兮，时览德而踟躇［21］。哂饥鸱之疾盼兮，攫腐鼠而吓余［22］。龙门崒峍以干云兮，亦何往而不我［23］？偕彼NFEBANFEBA之蛙淖兮，夫岂入于我怀［24］。何容媚世以穷其道兮，诚有识之所嗤［25］。使子为倚世之娼兮，孰与夫空谷而幽居［26］。抚青萍以自珍兮，日有待夫知己［27］。倘千金而非吾徒兮，宁挂壁而无齿［28］。惟圣贤之不遇兮，亦皇皇而西东［29］。矧吾人之数奇兮，敢背道而愠穷［30］？韪达观之无不可兮，付出处于流坎［31］。苟素志之靡违兮，又何伤乎蹙NFDDE［32］。正余冠之崔嵬兮，理余瑟之铿锵［33］。良时钜不可以再得兮，姑从容而徜徉［34］。

（《傲轩吟稿》，文渊阁《四库全书》本）［1］繄（yī）：句首语气词，惟。碌碌：繁忙劳苦貌。祖考：祖先。《尚书·君牙》：”缵乃旧服，无忝祖考。“馀辉：也作馀晖，此指祖先留下来的光辉风范。

［2］方：刚刚。髫（tiáo）年：童年。志学：有志于学。踵（zhǒng）武：踵，脚跟。武，足迹。指继承前人的事业。前徽：前辈的美好德行。

［3］丁：适逢。再昌：再次昌盛。期：盼望。遂志：实现愿望。

［4］何：多么。中道：半途。终：最终。莫展：未能得到施展。

［5］霜毛：白发。飒（sà）：凋零，衰老。垂领：覆盖在衣领上。惧：忧虑。五十：五十岁。无闻：没有什么名气。

［6］挟：带着。陈编：旧书。私淑：《孟子·离娄下》：”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指未得深受其教而宗仰其人。庶：希望，但愿。弗：没有。坠：掉。斯文：《论语·子罕》：”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指儒家标榜的礼乐制度。

［7］嗟：感慨。蚩（chī）蚩：惑乱貌，纷扰貌。纷：纷纷。贱目：看不起亲眼见到的。贵耳：以耳朵听到的为贵。

［8］顾：回头看。区区：微不足道貌。鲁：曲阜地区。尼父：一作尼甫，对孔子的尊称，孔子字仲尼，故称。

［9］青黄：未熟与已熟的庄稼。眩：目晕。此句指黑白不分。美恶混：美丑或善恶相混。

［10］微功：小成就。呻诵：诵读。希：期望。速化：快的进步。颛（zhuān）蒙：愚昧。《汉书·扬雄传下》：”天降生民，倥侗颛蒙。“［11］卑辞：谦恭的话。致币：赚钱。怠色：疲惫的脸色。

［12］涴（wò）：弄脏，污垢。群飞点：一群一群飞来的污点。烁：熔化。金毁：使金属毁灭。

［13］毛嫱（qiáng）：古代美女。《庄子·齐物论》：”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靓（liàng）：光艳美丽。蹇（jiǎn）修：媒妁。屈原《离骚》：”解佩5以结言兮，吾令蹇修以为理。“此处指在婚姻上遇到困难。

［14］双璧：一对玉器。行媒：请媒人做媒。反效颦：反而东施效颦，指弄巧成拙。是求：求是，追求想要的东西。

［15］骅（huá）骝（liú）：周穆王八骏之一。泛指骏马。下乘：劣骑。款段：马缓行貌。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昔骑天子大宛马，今乘款段诸侯门。“［16］揖：作揖。歌：唱歌。道周：道路周围。碔（wǔ）砆（fū）：似玉的美石。犀襩（dù）：犀牛皮作的弓套。襩，用襡，弓套。疑指兵家之争地。

［17］般：一个样。纷纷：一个接一个。长裾（jū）曳地：长裙拖地。裾，衣服的大襟。济济：众多貌。

［18］俯：俯下身。鸡鹜（wù）：鸡和鸭。鹜，家鸭。仰：抬头。阔视：目中无人貌。扬扬：得意貌。

［19］索居孑立：独居孤立。无与俦（chóu）：没有人作伴。俦，伴侣。聊：权且。逍遥：自由自在。林下：指浪迹江湖。

［20］睇（dì）：斜着眼看。舒啸：长啸。倚：靠着。为伍：为伴。

［21］崇丘：高的丘陵。枳（zhǐ）棘：枳树和荆棘。览德：考察道德。踟（chí）躇（chú）：犹豫不决，迟疑。

［22］哂（shěn）：讥笑。饥鸱（chī）：饥饿的鸱鸟。攫（jué）腐鼠：攫取腐烂的老鼠。吓余：吓唬我。用《庄子·秋水》中”鸱吓“的典故。

［23］崒（zú）峍（lǜ）：也作峍崒，山高峻貌。干云：直冲云霄。何往而不我：我为何不能前往？

［24］偕：一起。NFEBA（guī）NFEBA：拘泥浅陋貌。蛙淖（nào）：有青蛙的泥潭。怀：胸怀。

［25］媚世：向尘世献媚。嗤（chī）：讥笑。

［26］娼：妓女。空谷幽居：隐逸山林。

［27］知己：最了解自己的人。

［28］吾徒：我的徒弟。无齿：不齿，不愿提及。

［29］皇皇：即惶惶，不安貌。

［30］矧（shěn）：何况。数（shù）奇（jī）：命运不好。数，命数。奇，数目不是成双的。背道：背弃道义。愠（yùn）穷：对贫穷发怒。

［31］韪（wěi）：是，善。出处：来源，根据。流：流水。坎（kǎn）：深坑。

［32］素志：平日的志气。靡违：不愿违背。蹙（cù）NFDDE（ě）：指发愁。蹙，皱。NFDDE，鼻梁。

［33］冠：帽子。崔嵬（wéi）：高耸貌。理：弹奏。瑟：琴。铿（kēng）锵（qiāng）：声音洪亮貌。

［34］良时：好时机。钜：通拒，拒绝。姑：暂且。徜（cháng）徉（yáng）：安闲自在地步行。

评这是一篇抒怀赋。全赋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写自己出身世家，庇荫祖德，从幼年起就有志于学业，继承前辈精神。适值朝廷正要开科考试，他希望能一举中第，实现梦寐以求的夙愿。但追求理想的道路却艰难曲折，他直到五十岁仍没能成就自己的宏业。他没有放弃没有绝望，仍去拜师求学，不坠青云之志。可是世俗都纷纷”贵耳“”贱目“，即使是鲁地的人也孤陋到连孔子都不知道是谁的地步。青黄不分，美恶混同，斤斤计较，功利短视，趋炎附势，卑躬屈膝，终日劳碌。这种世风使白玉也受污染，黄金也会销毁。就像毛嫱天生丽质，就不请媒人说媒，如果硬要请媒人，只能弄巧成拙。但是，那些投机钻营的小人，把骅骝当作劣马，把款步行走说成奔驰如飞，都纷纷得到了好处，他们虽然争食于鸡鹜，却昂首阔步，自鸣得意。第二部分作者标明自己不能与这些人为伍，所以只好离群索居，隐逸山林，望云舒啸，以翠竹为伴侣，有时也踌躇不决，但看不起那些饥鸱，对它们来吓唬自己感到很可笑。虽然没有中第，但志向还很高远。那些井底之蛙，怎能跟自己相比？作者声明要自我珍惜，等待知己，不为金钱，只求圣贤。但也认识到这不容易。何况自己命运不好，怎敢背离道德且对贫穷发怒呢？告诫自己要达观通脱，把出处付之流水；把帽子戴正，奏响自己的琴瑟，好时机拒绝了就不可以再次得到，从容而自然地等待时机吧。此赋表现了作者追求理想境界的曲折艰险以及对执迷者负罪负屈的悲哀，反映了作为立功尽忠者追求无着、不若归隐的遁世之感。

此赋在写法上继承骚赋的传统，语气和句法颇似《离骚》。把自己的高洁追求同世俗的污浊、势利对比描写，虽然充满艰难曲折，但从未放弃执著追求。行文思路跟运笔方式同《离骚》十分相似。但篇幅短小精悍，尤其没有放纵性情进行铺陈，也没有反复对自己的德行进行表白，而是对所要表现的主旨点到使人心领神会为止，既传递了自己的思想，又使读者有了真切的感受。就事论事，虽然也有讽喻，但鲜有想象和发挥。全篇感情真挚直率，文笔流畅自然，应该说也是元赋中的优秀作品。

（单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