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马达过来，黄周方知王红和豆苗住在了马达家。昨天晚上，黄周心里郁闷，喝了半夜酒。没有王红和豆苗的声音，屋子里突然冷清得让人害怕。一种从未有过的孤寂啃噬着黄周，他感到窒息，想逃。黄周有些后悔了，豆苗是他的女儿，他为什么要怀疑豆苗的来路呢？他娶了王红后，一直没离开过她，王红是在他的眼皮底下生的豆苗，豆苗怎么是假的呢？还是王红，她是多好的女人呀？什么都由着他，而他硬是把她逼跑了。他骂自己是混蛋，是大混蛋。不知什么时候，那根钢针般的头发刺进他的脑子里。脑子被捅开了窟窿，阴风呼啸着穿过，几乎将他旋起来。黄周的内疚被吹跑了，懊恼和愤怒裸露出来。他没把王红怎样嘛！不就是领豆苗做个鉴定吗？王红啥都依他，为什么在这件事上咬定了不松口？为什么他一领豆苗去医院她就紧张，就发慌？只有一个解释，她不想让他知道真相。如果他再装糊涂，那才是真正的大混蛋。黄周不知自己喝了多少酒，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倒下的。他醒来时，天已经亮了。王红和豆苗一夜未归，黄周慌了，直跳起来，和马达撞在一起。
黄周松了口气，她们没事就好。
马达是个藏得很深的人，平时总是温和的表情，你看不出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在工地上，马达没有过密的朋友，像黄周和郑木那样的，但他和每个人都处得不错。黄周让马达坐，马达四外瞅瞅，说，乱成这样，我往哪儿坐？没女人就不像家了。黄周说，她还跑你那儿丢丑去。马达说，谁家没个吵架拌嘴的，我和我那口子也天天吵呢。黄周说，我烦透了。马达说，没女人更烦。黄周噎住了，马达说中了要害。黄周过了好几年没女人的日子，那滋味他可是受够了。马达说，她要回老家去，我给拦住了。黄周一惊，王红回去，他就别想再把她弄来。马达说，你认个错，把她领回来吧。黄周说，我凭什么认错？让她自个儿回来。黄周想试探一下马达，王红有没有把吵架的原因说出去。马达说，女人拗住那根筋，她就是回来，也要把豆苗先送回去。黄周明白马达知道了，心里恨恨地骂，这个没脑子货，这种事怎么随便往外说？就算马达嘴巴紧，马达女人可是出名的烂嘴，别人放个屁，她也能编出个段子来。黄周没退路了，本来是他和王红的事，现在公开了，他还怕什么？
马达看黄周的脸阴了，劝道，鸡毛蒜皮点儿事，两口子吵架别较真，出门在外的，不容易。马达卖给黄周个面子，可是黄周越发不自在。马达心里不定怎么嘲笑他呢。黄周三十多岁的人了，连女儿是不是亲生的都搞不清楚。但黄周不能阻止马达嘲笑他，只能怨恨王红。
马达不再提王红了，和黄周扯了几句闲话，起身告辞。
黄周说，你给捎个话，让王红回来浇菜。
黄周想王红撑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回来。王红脸嫩，她好意思在马达家住下去？王红没带钱，马达不借给她，她就没法回去。马达肯定不借给她，黄周有这个把握。
过了一天，王红没回来，老板倒找上门了。老板很生气，扇子摇得哗哗响。他说，我雇的是两个人，发的是两个人的工资，你们这是咋回事？不想干我就换人了。黄周说了一大堆好话，他不敢得罪老板。老板的脸色慢慢转过来，他说不是我说你，整天和女人吵个什么劲儿？有吃有喝有女人，还要咋的？孩子嘛，不喜欢再生一个，瞎捣鼓个啥？这世上的事，说真也行，说假也行，别太较真了。显然，老板也知道黄周和王红为什么争吵了。马达还留些面子，老板一下子把黄周剥光了。
老板走远，黄周恨恨地骂，妈的，你不就是个菜民吗？还来教训老子！猛然发现赵全就在不远处，他肯定听见了。黄周惶然，如果赵全去讨好老板，黄周没好果子吃，说不定这活儿真干不成了。
中午，黄周干啃了一袋方便面，硬着头皮去找王红。王红再撑下去，没法向老板交代。黄周与马达住的地方不是很远，没有当紧事，黄周一般不去。马达女人势利而饶舌，黄周招惹不起。马达把黄周一家带到这儿后，马达女人一见黄周就提多少人求马达，马达就带了黄周。她说一次黄周就得表示一次感激，那份人情像一口深井，似乎永远填不满。马达女人还喜欢把村子里的某个人拎出来，奚落一顿。她说某某吝啬，半颗猪头就过个年；某某女人谁搞都行，两块钱就把把她的腿掰开……黄周与马达不是一个村的，她说的那些人黄周一个也不认识，每次听她说，黄周都起一身鸡巴疙瘩。王红竟然赖在她家里不走，还把家丑抖落出去。王红就是不说，也会被马达女人套出去。
黄周越想越气，进门时脸上落了厚厚一层黑色。王红和马达女人有说有笑的，黄周一进去，两人就冷了场。豆苗惊喜地叫声爸爸，起身往黄周怀里扑来。王红很麻利地把豆苗拽回去。
马达女人站起来，表情很是夸张，看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马达递给黄周一支烟，坐吧。
黄周说，不了，下午活儿多着呢。盯住王红的眼睛，回吧？
王红没说话，马达女人说，黄周，不是我说你，王红多好，你咋就不懂得心疼她？你这就不如马达了，马达连一指头都不碰我。
马达横她一眼，别说这没脑子话。王红，跟黄周回吧，找个活儿不容易。
王红被马达说动了，她瞅了马达女人一眼，说，我不回去。
黄周看见马达女人给王红使了眼色。王红把马达女人当成了狗头军师。这个女人搀和进来，就有点儿难办了。
马达女人装模做样地劝，回吧，两口子生气，免不了的。
马达把那女人拽出去了。
王红有些紧张，她护着豆苗，随时要和黄周拼的样子。
黄周放缓了语气，回吧，赖在这儿算咋回事？
王红不吭声。
黄周说，我错了，咱回去好好过。因为心里有气，说的是软话，听着不软。
黄周说，来，豆苗，爸爸抱。
王红猛地把豆苗揽紧了，回也行，你别弄那些烂事。
黄周迟疑了一下，说，行。
王红说，谁信你的鬼话？你得打个保证。伸手从床铺下拽出纸和笔。
黄周愕然，谁教给你的？这算咋回事？
王红固执地沉默着。
黄周骂，真是蠢到家了。
王红毫不示弱，我是蠢到家了，才让你狗一样耍。
黄周冷笑，你赖着吧，你长在这儿吧。
晚上，马达拎了一瓶酒，一包猪头肉过来。马达说他女人正劝王红呢，她能说但说不到点子上，没深没浅的，明明是好意，却常常帮倒忙。马达显然在为他女人开脱。黄周说，你别提女人行不行？烦死了！马达说，那就喝酒吧。王红和我那口子做伴，我和你做伴，她啥时候回来，我啥时候回去。对女人得用软办法，别性急。
马达人深，话也深，说得黄周怔怔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