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开始演《射雕英雄传》。我们村子的电视都收不到，听说火车站的能。火车站在南关，在村子南边。吃了晚饭，我们一起去。火车站一间屋里放着一台电视，下边放着些长条凳。我们去了凳子已被南关的人坐满，我们只好站在最后面。电视快开演的时候，来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挤得紧紧的，身子都不能动。有人招呼马小丽到前边的凳子坐。王高明拉住不让。后来人们嘈杂的什么也听不清。
电视开演，梅超风鬼一样恐怖，练九阴白骨爪，专用手指插人的脑袋，一插五个窟窿，纵横天下的江南七怪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高的功夫，看得特别过瘾。忽然有个东西打在我头上。我脖子一凉，好像九阴白骨爪来了。扭头一看，后面紧挨着个胖家伙，满头大汗瞅电视。我也赶忙瞅电视，梅超风飞起来了。一身黑衣服，头发也又长又黑，像一只大蝙蝠。不久，一个小东西打准了王高明，他骂到，谁打老子？没有人吭声。电视里梅超风瞎了眼，可是听风辩器功夫特别厉害，一有点声音就像眼镜蛇一样反应过来，扑过去。一会儿，又有东西打过来。王高明这次不骂了，而是朝扔东西的那边看。我也跟着朝那边看，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人头，什么也看不出来。小东西不时扔过来打中我们，好像江南七怪中老大柯镇恶的暗器。我本来觉得梅超风是坏人，可是现在恨不得有她的功夫，把打我们的那个人揪出来。王高明嘱咐我们，小心点，轮流朝外边看，看看哪个狗日的朝咱们扔东西。尽管电视好看，我们还是听从他的安排，暗暗留了心。那个家伙果然还扔，被我们发现了。扔东西的不是一个，是一伙。他们的目标是马小丽，我们站在马小丽周围，无形中替她挡了这些东西。我们都看王高明，看他怎么办，这是在人家南关的地盘上。王高明把手指插开，像九阴白骨爪，却只是那样叉着，没有其他反应。我们看他没反应，又开始看电视。忽然电停了，好多东西朝我们扔过来。我感觉身边的王高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朝那伙人扔去。很快有人大叫起来，屋子里散发出干石灰的气味。王高明拉着我们朝门边挤，出了门，他让我们领着马小丽先走。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用火点着，朝人堆里扔去。然后，没命似的奔跑。屋里很快传来一声爆炸声，很多人朝屋外挤，越挤越出不来。这时，突然电来了，人们又往里边挤，然后，我们又听到了电视中打斗的声音。可是我们不敢进去了。过一会儿，王高明找到我们，说，刚才朝里面扔了个大麻炮。
我们喜欢和王高明在一起玩。他出手大方、厉害仗义、还知道很多很过瘾的事情。口袋里经常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时一撸袖子，胳膊上缠着一条蛇。
但他自从和马小丽好上之后，经常向我们借钱。隔几天就会向我们中间的一个说，借我点钱，买个本子、笔。我们都知道他这些钱给马小丽花了。他借上我们的钱从来不还，隔几天还要再借。谁不借给他，他就让其他同学孤立谁。王高明的大哥正在坐牢、二哥在社会上瞎混，我们都怕他。他还开始抢东西。碰上东关和南关独自来我们这儿的人，就把人家领僻静处，掏出小刀，指着人家借钱。有一次，一个家伙不借，他用刀子在人家胳膊上划了一下，血都出来了。我们都觉得这不好，劝他又不听。家长们气得骂我们不和好人在一起。
河里的水退之后，我们经常去捞鱼。马小丽现在整天和我们在一起，我们慢慢都相信了小四的话，毕业了王高明和她就会结婚。
我们沿着河床慢慢往上游走，遇到有水草的地方就用筛子搭一下，往往会弄上几条小鱼和一些虾米。我们把虾米装塑料袋里，小鱼都用柳枝从腮帮子那儿串起来。回去之后，锅里热点油，把虾米倒进去，等变红后弄出来，又脆又香。小鱼截头去尾掏了肚肠，放水里弄点调料煮煮，也十分好吃。这天，我们沿着河床一直往上走，河床变得越来越细，水流变得越来越细，越来越清。有时一些鱼虾在岸上就能看到，我们弄了很多，都很兴奋。决定今天走到河的源头。后来，河里的水慢慢少了，鱼虾也少了，我们有些丧气。打算再走走就返回去。忽然，有人喊，鳖。我们看到一大一小两只鳖，沿着河底慢慢往前爬。河里的水很少了，那两只鳖的脚印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面对这两只鳖，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鳖把人咬住是不放的，据说只有打雷才会放开。但我们都想抓住它们。鳖还在慢悠悠地往前爬，大的在前，小的在后，好像后来电视上演的大象迁移。办法还是有了，我们把箩头放它们前边，像赶猪一样在后面用小棍子赶。两只鳖爬进箩头。我们把它们捉到了，都很激动。以前，谁都没有吃过这玩意。我们大声讨论回去之后怎样吃这两只鳖。但是王高明不说话，他拎着箩头走在前边，马小丽跟在他后边。我们谁都没有注意他。我们用棍子紧紧压在鳖盖上，好像戏台上演武戏时几个人用大刀或长矛把武将压着的样子。到王高明家，我们跟他进去。他进了屋子，戴副大手套搬住鳖盖，扑嗵、扑嗵两下把它们都扔水瓮里。鳖到了水瓮里沉下去，我们扒在瓮边怎样也看不到。我们都很着急，一会儿吃的时候怎样往出弄它们。王高明不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炒虾米时，他往锅里多倒了点油，那天的虾米炒得格外香，我们吃的嘴都油乎乎的。炖小鱼时，我们没有动手。王高明一人把鱼鳞刮了，拾掇好。鱼都快熟了，他还不提那两只鳖。不时有人朝瓮那边看，可是鳖沉在水底不上来。鱼熟了，他招呼我们吃。我们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齐心，谁都不吃，要回家。王高明的脸色很不好看，可是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门口，看着我们一个个离去。
走在路上，有人问，马小丽没有走？
他们俩要睡觉。
我们心里恨恨的。
从那天开始，我们和王高明疏远了。大家都这样做，他也不能孤立我们。他还是和马小丽在一起，没有我们前呼后拥，不如以前那么威风。他和东关、南关的打了几次架，没有占到便宜，一次还被人家揍得鼻青脸肿。马小丽像一株发育异常的植物，走到哪里都能引来一群蜂、蝶、蚊、蝇。王高明领着马小丽避着人走，还是有人不断找碴。我们觉得王高明没有我们在后边跟着，像一只失去四肢的野猪。看来，有时候，虎也得假狐威。有人 传言，王高明每天尿炕。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尿炕怎样和马小丽睡呢？而且，马小丽的肚子确实好像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