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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那天上午,苏尼娜跑到霍科办公室来要钱。这次胃口很大。要二十万。

霍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苏尼娜了。上次她来找霍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前。霍科现在每个月给她五千元生活费。其他一概不管。他也不跟苏尼娜住一起。他跟苏尼娜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挂个虚名而已。他跟妈妈交代过,跟公司的财务也交代过,不能给苏尼娜一分钱。

有一段时间,苏尼娜突然脱胎换骨,每天呆在家里,到了下班时间,就给霍科打电话,叫他回去吃饭。在那段时间里,她也从电视上认真学了几道菜,说要给霍科“露一手”。霍科知道,苏尼娜接下来肯定又有“文章”了。果然,她跟霍科说了:

“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霍科一听,就在心里冷笑了。他心里想,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跟她在一张床上睡觉了?现在,自己连碰她一下的念头都没有了,甚至连看也不想看她了,又怎么会跟她生孩子呢?而且,霍科清楚,苏尼娜根本不是想跟他生孩子,她的目的还是钱。她可能也知道,按照霍科的身体,肯定不会长命,也就是说,她肯定死在霍科的后面。但是,她知道,他死的时候,一定不会把遗产留给她。归在她名下的,只不过够她生活的费用而已。这点钱对她来说是不够的。但是,如果她跟他有了孩子之后,情况就完全改观了,因为孩子是他财产的合法继承人,而她又是孩子的监护人,那些钱最后还不是落在她的口袋里?所以,霍科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说:

“休想。”

霍科说出这两个字的当天,苏尼娜就从家里消失了。霍科当然也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了。

但是,苏尼娜这次来势汹汹,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说:

“给我二十万。”

“你要二十万干什么?”

“我要做生意。”

“做什么生意?”

“我要开店?”

“什么店?”

“品牌服装店。”

霍科知道,苏尼娜又在骗他了。她不可能开店。开店多辛苦哇!要守店口,要进货,即使请了营业员,也要花精力去管理。还要跟工商、税务部门周旋。苏尼娜哪里有这些耐心。不过,话又说回来,就是她真的有耐心,她这次真的想开一家品牌服装店,霍科也不会给她钱。

“要开你自己开,我不会给你钱的。”

“你凭什么不给我钱?”苏尼娜声音突然高了起来。

“我凭什么要给你钱?”

“就凭我是你老婆?”

“老婆怎么了?”

“你可以给一个毫不相干的女人十万元,为什么不能给老婆二十万呢?”

“那是借给她的。”霍科突然用拳头擂了一下桌面,声音一下就提高了。霍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苏尼娜提这件事时,突然暴怒了起来。

“我也可以借,分二十年还给你。”苏尼娜冷笑着说。

“你拿什么东西还?”霍科问。

“你可以从我的生活费里扣,一个月扣八百元。”苏尼娜胸有成竹地说。

霍科突然觉得自己要爆炸了。有一口气差一点喘不上来。他想,如果再让苏尼娜这么纠缠下去,他的心脏随时都会停下来的。最好的办法是赶紧把她打发走。所以,他拿了一张纸和笔给苏尼娜,叫她把借钱的金额和还钱的方式一五一十地写下来,签上名字和日期。然后,他给苏尼娜开了一张二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苏尼娜拿到支票后,转身就走了。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来,对霍科嫣然一笑,说:

“听说你对那个世界冠军有好感。”

“滚!”霍科拿起桌面上的笔砸过去。

被苏尼娜这么一闹,霍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这天下午本来是去盖丽丽学校练乒乓球的,但他突然不想去了。他把手机关掉,把电话线拔掉,把办公室的门反锁起来,打开办公室里的一排柜子,柜子里全是霍科订制过来的乒乓球拍。他看着一排排的乒乓球拍,真想把这些乒乓球拍一把火烧个精光,从此跟乒乓球断绝一切关系。他想自己以后再也不打乒乓球了。但他下不了手。他坐在办公室里,想起了刚才苏尼娜临出门的话。他问自己,真的对盖丽丽有好感吗?霍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事不要说是现在,就是在他做手术之前,也不可能再去喜欢一个女人了,他的心脏阻碍了他作为一个男人应有的能力,让他不能去喜欢一个女人,所以,他有时候也不完全恨苏尼娜,苏尼娜对他的欺骗,跟各种各样的男人上床,当然有她的原因,但他也是难逃其咎。从这个角度想,如果苏尼娜的生活能够稍微检点些,不要对霍科的存在太熟视无睹,霍科早就提出来跟她离婚了,就是把财产给她一半也在所不惜。可是,霍科觉得苏尼娜并不值得他那样对待,她跟他结婚,本身就是一个欺骗,她是在被去意大利的男朋友抛弃后,找一个临时的“补充”,她一点也不爱他。那个时候,她可以跟霍科结婚,也可以跟刘科、吴科、黄科、赵科、李科结婚,只要是一个人,能够让她有一个安身的地方,她就可以跟他结婚。所以,他现在也不想让苏尼娜如愿,她现在想离婚,他偏偏不离。反正他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所谓破罐子破摔就是这个样子了,但他就是要拖着苏尼娜,每月给她限量的生活费,不让她“饿”着,也不会让她“吃”得很舒服。这是对她的惩罚。但是,霍科知道,他不可能再喜欢上其他女人了,苏尼娜说的那句话,只不过是“将”他一军,她倒是希望他能重新找一个女人,那样的话,她就可以名正言顺着达到她的目的了,而且,她也有了更充足的理由跟霍科谈判。这点霍科很清楚的。特别是换上了“金属心脏”后,他发现世界一下子就变了:自己看见所有的人都是冷冰冰的,所有的人都在尔虞我诈,所有事情的背后都存在交易。最主要的是,他发现心已经“温暖”不起来了,他也想使心“温暖”起来,希望能够做一些使自己感动的事情,或者能够碰到一些使自己感动的事情。这样,自己的心脏或许有转暖的可能。但他的身体却是一天比一天觉得冷,他的心脏也是一天比一天冷漠。他借钱给盖丽丽,让盖丽丽陪他练球,无非是对那个少年的梦想还没有完全破灭罢了。不过,话也说回来,霍科觉得,如果连那个梦也破灭了的话,再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天下午,霍科接到盖丽丽的电话。她问霍科说:

“你昨天下午怎么没有来?”

“我临时有事了。”

“没有关系的,你今天下午如果没事也可以来。”

“我今天也有事。”

“那你这个星期什么时候有空就来吧!”

“这样太麻烦了。”

“没关系的,我们签了协议的,每个星期练一次。”

霍科见盖丽丽这么说,只好说:“我看哪天有空再过去吧!”

霍科的本意,是想过几天再去的,第二天下午,他不知不觉地就换上了运动服,带上球拍,快步走出了办公室。

霍科来到学校的门口,才给盖丽丽打了手机。盖丽丽说自己在学校里,她让霍科直接去小训练室,她马上就到。霍科进了训练室,刚脱了外衣,盖丽丽就推门进来了,霍科看了她一眼,发现盖丽丽脸上发着一层亮光。看她的表情,既兴奋又有一点害羞。但霍科不想在这方面深究,这事跟他无关,他来这里,只是跟盖丽丽练球,他不想掺和到其他事情里面。但是,霍科发现,盖丽丽今天有点心不在焉,拉球的时候,一点力气也没有,不是不过网,就是出界了。磕磕碰碰的,捡球的时间就花去了不少。总之,整个过程打得不流畅,霍科不尽兴。霍科本来时间有限,球打得不顺,运动量却没有少下来。半个钟头一到,霍科就主动停了下来。

整理好球拍,手里提着外衣,霍科走出训练室。就在他快要走到门边时,门突然开了,进来一个老人。他就是盖教练。盖教练这时正看着他,霍科往前走了一步,说:

“盖教练,你还记得我吗?”

盖教练伸出手来,把他的手紧紧握住,说:

“当然记得,当然记得,你是我见过打球最有天分的孩子。”

“没想到盖教练还记得。”霍科说。

“当然不会忘记,如果不是你心脏有问题,你肯定是世界冠军了。”停了一下,盖教练又说,“不过,你现在也很好,这次出去参加比赛多亏了你,没有你,我女儿也走不成,国家队也发现不了我们这里的好苗子,对了,前两天,国家队来人了,从我们这里选走了两个队员。这都得感谢你。”

霍科现在知道盖教练为什么会在这里了,原来他就是盖丽丽的爸爸。

盖教练说:

“找个时间,我请你到我们家做客。”

“好的,我一定去。”霍科说。

第二天上午,大概是九点钟的时候,苏尼娜冲进了霍科的办公室,她劈头就问霍科说:

“霍科,你是什么意思?竟把我每月的生活费扣去八百元?”

“那八百元是你还我的呀!你有纸条在我这里。是你自己写的。”霍科说。

“我不管什么纸条不纸条,你每月给我的生活费一分也不能少,不然的话,我就每天来你这里闹。”

“你还说不说理了?”

“我就不说理了,你要怎么样?你看看你自己,你就说理了吗?你死皮赖脸拖着不离婚,你就说理了吗?你已经是个半死的人了,难道要我陪你进棺材?老实说,我这样已经算是客气了,你要是碰到别人,早就吵翻天了。”

“但你不能不说信用。”霍科气得发抖。

“信用?你跟我讲信用了吗?结婚之前,你跟我说过,你会爱我的,会对我好的,会好好照顾的我。这些你做到了吗?你现在有几个亿的资产,每个月却只给我五千元的生活费,这就是你的信用?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我?嗯?”

霍科觉得,无论什么事,到了苏尼娜那里,都变得理直气壮了。她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一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霍科想不明白。她怎么能够那么问心无愧?那么咄咄逼人?而且表现出受了天大的委屈。现在他想明白了,他知道,在苏尼娜的心中,永远只有她自己,她所有的观点,所有的行为,都是以她为中心的,她都是对的,她做的事都是有原因的,有理由的。那么,所有跟她有冲突的事,就变得“野蛮无理”了,都是让她不能容忍的。她从来没有为别人想过。所以,她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换男人,因为没有一个男人能够跟她长时间共处下去。不是被她赶走,就是偷偷地离她而去。越是这样,她就越觉得这个世上的人对她不起,她就越发变得理直气壮。

从结婚到现在,霍科觉得苏尼娜从来就没有跟他坦诚过。他对于她来说,只是她理直气壮的一个利用的对象而已。她从未用过真心,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真话。正是这一点,深深地刺痛了霍科。

而且,霍科知道,苏尼娜拿了他的二十万,并没有去开服装店。她直接把钱买了股票。她的运气不佳。她买的几支股票“唰唰唰”地往下跌。连着跌了几天,她就慌了,找个机会,赶紧抛掉,重新买了另外几支股票。而这时,她抛掉的几支股票却“吱吱吱”地往上涨,连着几个涨停板。新买的股票却不停地跌下来。她咬咬牙,卖了新的,又买回老的。结果是,当她买回老股票时,老股票又开始跌了。她就这么买了抛,抛了又买,没过多久,二十万元就去了大半。当然,霍科把钱给她时,就没有想过她会去开服装店,也没有想过要她还回来。他只是想不到苏尼娜会拿着那二十万去炒股,那么快就把本都赔进去了。而且,他也知道,之前让苏尼娜写的纸条只是一个形式,这个形式对苏尼娜没有作用。总之,霍科知道拿苏尼娜没有办法,他不知道拿苏尼娜怎么办才好。离婚当然是最称心的,她也愿意。但是,苏尼娜一定要他向法院提出来,因为这样她才能够分到巨额的财产。霍科不想让她这么便宜。那么不离婚呢?霍科就只能供着她,让她不断地往他的头上戴各种各样的帽子。霍科知道,和苏尼娜的战争,自己一开始就处于劣势,而且一路下来,从没赢过。从这个角度上看,他的人生真是失败透顶了。

一想到这点,霍科就什么也不想争,他对苏尼娜说:

“你快滚,扣下的钱,我会补给你的。”

“如果你不补给我,我明天还来找你。”苏尼娜威胁地说。

这事过后,霍科去了一趟北京。他公司在北京有一个分支,主要负责搜索北京的房源。他们在东四环上看中了一个大商铺,这个大商铺有两万个平方米,每平方米的价格在一万元左右。如果是一般的投资,霍科已经不出面了,他让手下的副总去打理就成。但是,这次的投资不同以往,整个投资额高达两个亿,霍科必须去看后才能够放心。

到了北京后,霍科并不急着跟开发商见面,而是对这个商铺进行了调查。因为如果要吃下这个商铺,这里面有许多关键的东西必须要摸清楚。首先要摸清的,就是这个区域未来五年的规划,这决定商铺未来的命运。霍科就是从房管局出身的,他深知政府的一个决策可以让一个行业生,也可以让一个行业死。这也是霍科做楼盘生意的一个诀窍,也是他战无不胜的秘笈。他到北京后,通过各种关系,找到了规划部门,拿到了规划图。接着是实地考察,不仅仅是考察”要“吃”下来的商铺,更要考察周边的小区和居民的消费水平。再就是收集这个房开公司的资料,包括公司资质、资金、销售、老板的性格及爱好等等情况。这些情况完全掌握之后,才是他跟房开谈价格的时候。

谈判还算顺利,毕竟是这么大的一个商铺,能够一口“吃”下来的人不多。最后,主要的焦点还是落在价格上,房开报的价格是每平方米一万零五百元,霍科这边报的价格是九千五百元。双方僵持不下。

对于这种谈判,霍科并不着急。他知己知彼了嘛!知道现在跟房开谈的,就自己一家买主,而且,他知道,房开有另一个地块正在投标——他们等着这笔钱用。所以,开始几天,他都让手下人人跟对方谈,咬住九千五百元不松口。对方看看这架势不行,房开先是销售经理出面谈。接着是副总出面谈。再就是老总出面了。到了最后,连董事长也坐不住了。董事长把售价降到每平方米九千八百元,说,这是最低限度了,再低就没法谈了。

霍科知道该出马了。去之前,他让会计按每平方米九千五百的价格算好。然后,让北京分支的负责人跟房开公司的董事长约好,就说,“我们老总想拜会你”。联系好后,霍科带着手下一帮人,浩浩荡荡地开到了房开公司。

霍科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双方寒暄过后,霍科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包里取出一张填好的支票,递给董事长。董事长一看,马上就拍板了。双方当天就签了合同,办了过户手续。

所有的手续办好后,北京分支的负责人问霍科,这个商铺准备什么时候脱手?预期的价格是多少?霍科告诉他,这个商铺他不准备卖。他看过周边住宅区了,都是高收入人群。最主要的是,从规划上来看,从这幢大厦以东,以后是个商业区。他要把这个商铺装修起来,当大买场出租,一年的回报率最少在20%。这是个长流水,比卖了单手赚一笔强。

把北京的事情交代清楚后,次日,霍科就飞回信河街了。

飞机降落信河街地面时,太阳已经下山了。霍科从停车场里开出自己的车,当他驶进市区时,天已经全黑了。

在北京的时候,霍科只想回来。可是,一回来之后,他又不知道要去哪里了。他开着车在市区里乱转。他最终于还是把车开到盖丽丽的学校来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霍科突然很想见一见盖丽丽,他突然很想看见盖丽丽穿着一身运动服的样子,喜欢看着盖丽丽打乒乓球的样子。

霍科把车停在盖丽丽的学校外面,他坐在车里,可以看见盖丽丽的办公室。她的办公室没有灯光,他看看训练室,训练室也没有灯光。他摇下车窗,学校里面一片寂静。霍科心里突然有种深深的失落。他拿出手机,找出盖丽丽的电话,想打个电话给她。但就在通话键快要按下去前,他又按了取消键。他把车窗关上,把天窗打开,身子在座位里挪了挪,找到一个最舒服的位置,把整个人缩了进去,张开鼻子,吸了吸外面的空气。

大概坐了半个钟头,霍科重新把车子发动起来。按照时间,他应该去吃点东西了,但是,从单位辞职出来后,他的饮食一直没有规律。主要是他没有食欲,没有饥饿的感觉。特别是做了心脏手术后,他就没有觉得饿过。所以,他有时候怀疑,英国的医师是不是在做心脏的手术时,顺手把他的胃也给切掉了。再说,一个人吃饭有什么味道呢?回到家里去,无论何时,家里就他一个人。霍科本可以去妈妈那里吃饭的,他妈妈还住在老房子里,霍科叫她搬到新房子来,跟他住在一起。妈妈不来。她不来的原因有二:一是她觉得还是住在老房子好,都住了几十年了,跟这个环境融为一体了。听说很多老人搬了新房子后,不久就死掉了。老人对新环境很难适应;二是她不想看见苏尼娜。她觉得自己引狼入室了,后悔得所有牙齿都掉光了。可是她也知道,就是住在新房子里也未必就能够看得住苏尼娜,还是眼不见为净。所以,霍科给她请了一个保姆。那个保姆后来也被妈妈辞退了,她说手脚灵便,还是自己动一动好,等动不了再请保姆也不迟。霍科说服不了她,而且妈妈的腿脚确实也很灵便,霍科只能随她。霍科偶尔会去看看她,在她那里吃一顿饭,但长时间去总是不行,那样只会让妈妈更加担心。所以,霍科原则是能省则省。

又在市区转了一圈后,霍科还是决定去公司。

他把车往地下车库开的时候,车库入口处的拐弯角,看见了一个人,那个人好像是盖丽丽,她扭着头,朝他公司的大楼里面看。霍科把车停下来,打开车窗一看,果然是盖丽丽。他喊了一声:

“盖丽丽,你怎么在这里?”

盖丽丽看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愣了一下,站在那里没有动。霍科朝她招招手,她就朝霍科这边走来,霍科把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她就钻了进来。

坐上车后,盖丽丽就没有说话。霍科也没有说话。霍科本来想说话的,但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一边开车,一边用右眼的余光注意着盖丽丽,盖丽丽先是低着头。低了一会儿,她把头抬起来,眼睛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她又把头扭过去,眼睛看着窗外。她就一直这么扭着,好像跟谁闹别扭似的。

霍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盖丽丽要去哪里。他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就在路上乱转。

起先的时候,路上还有很多车的,后来慢慢就稀了。慢慢地,连行人也少了。霍科也不知道已经在市区里绕了几圈了。盖丽丽的头已经转过来了,现在看着前方,两只手平放在大腿上,但她还是没有开口。霍科这时看看车里的时钟,已经快到0点了。也就是说,他们已经在路上转了三个多钟头了,却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个时候,霍科听见盖丽丽突然开口了,说:

“你送我回学校吧!”

“好。”霍科说。前面不远处就是盖丽丽的学校了。

到了学校后,霍科把车停稳,让盖丽丽下车。盖丽丽站在车外,朝霍科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学校。

霍科开着车子往回家的路上走时,突然觉得车子里有点不同。因为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牛奶香味,这种香味肯定是从盖丽丽身上留下来的。

那一天,霍科接到妈妈的电话。叫他回一趟老房子。她也没有说什么事,只叫他有空回去一趟。从电话里听起来,妈妈的声音中充满了悲伤。霍科在电话里说:

“好的妈妈,我这就回去。”

霍科赶到老房子时,看见妈妈无神地坐在家里,眼眶红红的,似乎刚刚哭过。霍科问:

“怎么了,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了?”

妈妈抬头看了霍科一眼,把霍科的手拉在她手里,她用双手把霍科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腿上。她说:

“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这么一说,她的眼眶更加红起来了。

霍科不知道妈妈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说:

“妈妈,你别这样,我挺好的。有什么话你慢慢说。”

妈妈擦了擦眼睛,抬起头来,看着霍科说:

“你就跟苏尼娜离婚了吧!是妈妈害了你,现在你有合适的人了,你就跟苏尼娜离了吧!她要多少钱我们就给她多少钱。钱的事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们要那么多干什么呢?”

“妈妈,你说什么呢?你从哪里听到我现在有合适的人了呢?”霍科摇着妈妈的手说。

“刚才林茂盛来过了,他跟我说,你现在跟打乒乓球的盖丽丽关系很好。林茂盛想从中做个媒人。”

“我这样的身体,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别人呢?”霍科说。

“怎么不能呢?只要你喜欢了,妈妈就支持你。”

“妈妈,我的心是金属的,已经不会喜欢了。”

妈妈一听霍科这么说,一下就哭起来了。她说:

“都是妈妈害了你。”

“妈妈别这样,我现在不是过得好好好的吗?”霍科安慰她说。

“我听林茂盛说,她人不错。”妈妈说。

“是的。”

“她对你很好。”

“是的。”

“妈妈觉得你还是考虑一下,你总不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我知道的,妈妈。”

话是这么说,但霍科知道,自己和盖丽丽事是不可能的。盖丽丽是怎么想的,先放在一边不说。霍科觉得,现在首要的问题是自己这里——自己已经失去喜欢上一个人的能力了。自己是个靠钛泵活命的人,心脏里安装了一个金属。也就是说,自己的心不属于自己,其实也不能称之为心了,只能说是金属,是钛泵,是坚硬的,是冰冷的,是一个为了活命而人造的一个假器官。无论外界发生了什么事,无论眼前发生了多么感人的事,心还是冰冷和坚硬的。它软不下来了。它是个死心。所以,假使盖丽丽对自己真的有好感,她真的有心要跟自己重新组合一个家庭,但是,她能够软化自己左边这个冰冷而坚硬的假心吗?谁能够使金属变暖变软?除非是神仙下凡。再说,自己已经受够了苏尼娜的背叛和欺骗,这么多年下来,即使是一颗健康温暖的心脏,估计也已变成一块冰冷的金属了。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怎么可能再去喜欢另一个女人呢?

当然,这些话霍科不会对妈妈说。他也不会对任何人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霍科的妈妈时不时地会问起他跟盖丽丽的事情,问他“有没有进展”。霍科告诉她,自己跟盖丽丽正“打得火热”。她妈妈很高兴。

但是,霍科最近发现了一个新问题。他会不断地出现一种错觉,觉得身体的一部分变成了机器。譬如他跟盖丽丽打乒乓球的时候,打着打着,他觉得手臂就不受控制了,变成了一只金属手臂。还有,他的眼睛随着乒乓球来回跳动,时间一久,眼睛也变成了两颗机械转动的铁球。

霍科给上海的医师打电话,把情况说给他听。医师问他这段时间来,心脏的运转情况怎么样。霍科说:

“心脏倒是正常的。”

“心脏正常就没有关系,你只是幻觉。不能让身体太累了,精神上也要保持轻松愉快。这两点很重要。如果这种幻觉加重了,就有可能造成多重器官功能紊乱症,那就难办。”医师说。

霍科记住了医师叫他要轻松愉快,但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让自己轻松愉快起来。赚再多的钱,对他来说已经不能轻松愉快了。生活上的享受,他基本上没有这方面上的要求。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他就是在跟盖丽丽打乒乓球的时候,好像把外面的世界暂时忘记了。

那一天,打完球后,盖丽丽把他叫住,递给了他五千元。霍科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说:

“你这是干什么?”

“这是我还给你的第一笔款子。”盖丽丽说。

霍科觉得心里突然又被“揪”了一下。他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过了半年。而且,盖丽丽又主动还钱了。所以,就在盖丽丽把钱递给他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左边的心室动了一下,好像被东西电了一下,原来硬硬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掐了一下。这种感觉,只在上次盖丽丽还五万元的时候,曾经有过。但那次是轻微的,只是微微地震了一下,觉得左边的心室有点麻痹,觉得盖丽丽的行为出乎了意料,出乎了自己对社会的成见——她完全可以先不还那笔钱的。这事就是换成霍科也一样,他也不会把这笔钱先还给别人的。大家有约在先,白纸黑字,他按照协议慢慢还就很仁义了。老实说,盖丽丽还了五万元后,霍科心里已经有一个念头了,剩下的五万元他就没有准备让盖丽丽再还。但是,就在霍科差不多要把这个事情忘记的时候,盖丽丽还钱了。

霍科犹豫了一下,他看了盖丽丽一眼,伸手把钱接了过来。他觉得如果不接过来,就是对她的不尊重。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霍科伸手去接钱之前,他又看了盖丽丽一眼,心里竟然升起一种冲动,很想伸手去摸一摸盖丽丽的脸。当然,他知道这也只是一种幻觉,自己不会真的伸手去摸的。但是,让他奇怪的是,有了这种想法后,他觉得把钱拿过来就变得很自然了。

也就是从这次之后,霍科看见盖丽丽的时候,心里会有一奇特的感觉。有时候人在外地,也会突然想起盖丽丽。一想起她,心里就会觉得很安定,什么不愉快的东西也没有了。

在外地出差的时候,特别是办完一件事后,霍科会想到盖丽丽,想给她打个电话。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想跟她说什么。所以,他选择的方式是给她发短信。他问盖丽丽:

“在干什么呢?”

“在学校里。”盖丽丽每次都是很快就回信。

“在学校里干什么呢?”霍科问。

“在办公室里。”盖丽丽答。

“在办公室里干什么呢?”霍科又问。

“外面的事情办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盖丽丽反过来问他。

“差不多了。”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先来学校吗?”

“好。”

下了飞机,如果公司没有要紧的事,霍科都会直接去盖丽丽的学校,跟盖丽丽打半个钟头的乒乓球。

而且,霍科觉得自己还发生了另一个变化,他现在每一次出去,都会事先跟盖丽丽说一下:

“我要去一趟上海。”

“什么时候?”

“马上就走。”

“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一个星期。”

“注意完全!”

“嗯!”

接下来的那段时间,也是霍科出差最频繁的时候。他把握在手里的一些楼盘相继脱手。每脱手一个楼盘,霍科觉得身上都会轻松一分。

他的这种做法被林茂盛觉察了。有一天,林茂盛在他办公室里问他是不是要收摊了?霍科看了他一眼,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林茂盛说他这几个月来,把所有的楼盘都脱手了,或者正在脱手之中。而且,这几个月来,公司没有买进一个楼盘。

霍科只对林茂盛笑了笑,什么也没有说。

林茂盛又问他有没有发现,这段时间来,他会对别人微笑了。他以前是没有笑容的。

霍科知道林茂盛指的是什么,他也知道林茂盛说这句话的意思。如林茂盛所说,他确实有收摊的意思。老实说,他不想再这么做下去了,他突然不想过这种生活了。他想换一下。但是,这只是他心里的一种想法,对谁也没有说过。这个公司收拢后,他想做点别的什么。至于具体做什么,霍科正在做前期的了解,而且,他还没有最后想好,所以,就更不会对别人说。霍科知道,这一段时间,林茂盛在做股票。林茂盛已经把放在公司里的大部分股份都抽出去了。如果从生意的角度来说,霍科觉得林茂盛做得很对,半年之前,他就感觉到这种倾向了。霍科觉得,股票可能是继房地产以后有最高回报的投资了。但是,现在的问题是,他已经不想考虑这些事了。其实,霍科更清楚,自己犹豫的不仅仅是公司未来的问题,他更犹豫的自己未来的问题:自己还能够活多久?从理论上说,金属心脏的寿命是七年。他在英国做手术前,英国的医师就告诉过他,换上金属心脏后,他再换上人体的心脏就更难了,因为他的身体原来的结构已经被破坏了,已经不适应原来的心脏了。所以,七年过后,他最大的可能是再换一个金属心脏,但这也要看那时的身体状况,有可能,这七年里,他身体里的器官被这个金属心脏破坏了,不能再按装新的金属心脏了,也就是说,有可能,他的生命就是七年。

老实说,这个问题,霍科以前是不怎么考虑的。但是这段时间以来,他发现自己想得很多。

那一次,霍科大概有两个星期没有去盖丽丽那里打球。实在想打球的时候,霍科就在办公室里,一个人对着墙壁练球。那一天,他正在办公室里练球的时候,接到了盖丽丽的电话。盖丽丽说:

“你这两个星期怎么都不来了?”

霍科不知道怎么回答好。盖丽丽又说:

“你下午过来吧!我在训练室里等你。”

说完,也没有等霍科回答,盖丽丽就把电话挂了。

下午4点来钟,霍科到训练室的时候,盖丽丽果然已经在里面了。盖丽丽也没有对他说什么。也没有问他这两个星期为什么没有来,也没有问为什么也不联系。好像一切都很正常。她很认真地陪霍科练球。

练完球后,盖丽丽叫霍科晚上去她家里吃饭。她也没有说为什么要请霍科去吃饭,霍科也没有问。

盖丽丽跟她爸爸住在一起,是老房子。霍科一进去,盖教练正在厨房里烧菜,他围着围裙,赶紧从厨房里跑出来,他笑着说:

“半年前就说了,要请你来家里吃一顿饭,一直到今天才兑现。你不会怪我言而无信吧!”

“怎么会呢!”霍科说。

“你先坐一会,我马上就好。”盖教练说。

不一会,菜都上来了,盖教练问霍科要不要喝一点酒,霍科说不要,自己的身体不能喝酒。盖教练说他年轻的时候喜欢喝白酒,喝8两没有问题,现在年纪大了,白酒吃不消了,就喝点葡萄酒,中午一杯,晚上两杯。一瓶葡萄酒刚好喝两天。那天晚上,盖丽丽也陪她爸爸喝了一杯葡萄酒。喝了酒之后,她的脸就有点红起来,眼睛也深了。

吃饭的过程中,盖教练一直叫霍科多吃菜。霍科真的就吃了不少的菜。他也没有想自己原来也这么能吃。而且,霍科发现,自己在他们家也没有什么拘束,一般情况,他新到一个地方,总会觉得放不开手脚。但是来他们的家,从一进门开始,就好像这个地方以前经常来过,这里的人都是很熟悉很亲切的人,一看见就很高兴地融合在一起了。

吃完饭出来时。盖教练对霍科说:

“以后有时间就来坐坐。我们随时欢迎。”

“好的。”霍科说。

是盖丽丽送他出来的。他们并排走在路上。

走到霍科的车边,霍科将要把车门打开时,回转身看了看盖丽丽。盖丽丽就站在霍科面前,看着霍科的眼睛。霍科也看着盖丽丽的眼睛,她的眼睛里含着微笑。她的脸上还是绯红的,显得又软又细。这时,霍科闻到一股牛奶香味了,他知道这股香味是从盖丽丽身上发出来的。这时,霍科听见自己左边的心脏一下又一下的跳动声,就像深夜钟摆的声音。

两天后,霍科飞了一趟北京。谁也不知道霍科去北京干什么。

其实,这次北京之行,在霍科来说,他已经谋划了近半年了。这也是他开始大面积脱手公司拥有的楼盘的原因。他在半年之前,就跟北京的红十字会联系过,他想成立一个救助心脏病患者的基金会,由他出资,通过红十字会的网络,每年在全国救助十个(甚至更多)心脏病患者。这些患者由全国各地的红十字会选送上来,经过基金会的核实,确定,最后落实到具体医院,然后,基金会把手术费用直接打到医院的账户上。

霍科这次去北京,是跟信河街的红十字会的人一起去的。此行的目的就是跟北京的红十字会签订一个合作的协议,拿回一个批文。签订协议后,北京红十字会还要向全国的红十字会发一个文件,把霍科基金会通告全国。而霍科这个基金会的总部就设在信河街,由信河街的红十字会主管,由霍科成立一个管理的队伍。

在北京呆了十天,霍科拿回了一纸批文。一回到信河街,他马上去民政局登记注册了这个基金会,在银行设立账户,把自己三分之二的财产拨到这个账户里。

从跑北京拿批文到挂牌,整个过程只用了一个多月。这个速度正是霍科想要的速度。

基金会挂牌之后,霍科主动约了苏尼娜,跟她谈了离婚的事。苏尼娜这时刚知道霍科把三分之二的财产捐给了基金会,她一听霍科跟她谈离婚的事,一口就说:

“我不离了。你把财产都转移出去了,我跟你离婚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现在离婚,我还可以分给你五百万财产。现在住的房子也归你。如果你不肯离,我也不逼你,但你以后可能连每个月五千元的生活费也拿不到了。”霍科说。

霍科知道苏尼娜现在急需钱用。他从林茂盛那里知道,苏尼娜向林茂盛借了一百万的高利贷,她想从股市里把亏进去的赚回来,就向林茂盛借了高利贷。林茂盛知道霍科跟盖丽丽的情况,他大胆地把钱借给了苏尼娜。当然,他也把借钱的事告诉给了霍科。

“我就不离。”苏尼娜说,“除非你给我一个亿,要不我就不离。”

“离不离随你。就五百万。我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一个星期后你没有给我答复,以后就不要跟我再提离婚的事了。我死后,会把所有的财产捐给基金会,你什么也得不到。”霍科说。

霍科知道,这一次,自己不会再输给苏尼娜了。因为,他知道苏尼娜没有更好的选择,如果不离婚,她就什么也拿不到。霍科现在知道以前为什么每次都是输给苏尼娜了,因为苏尼娜有更多的选择,而自己没有。那是不对等的战争。输的一方当然就是自己。以前他是仰视着苏尼娜的。她对自己构成了巨大的压力。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现在反过来了,他在俯视苏尼娜,他一眼就把她看穿了。他以前觉得苏尼娜深不可测,全身充满谎言。是不可战胜的。现在看来,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没有勇气面对,是自己的软弱助长了苏尼娜对自己的伤害。她使自己的心越来越冷,对生活越来越失望。现在,霍科知道了,原来,苏尼娜不堪一击。

果然,第七天的时候,苏尼娜答应跟霍科离婚了。他们先在霍科的办公室签了离婚协议书,霍科把五百万和房子给了苏尼娜。然后,他们开车去了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

办完离婚手续后,苏尼娜对霍科说:

“夫妻一场,我请你吃一顿饭吧!”

霍科看看她,没有说谎的意思,就答应跟她一起去吃饭了。他们来到信河街最著名的唐人街大酒店,因为来得还早,酒店里还没有什么客人,他们选了二楼大厅一个靠窗边的位置,是苏尼娜点的菜,四个冷盘六个热菜。四个冷盘是花蛤、鸭舌、江蟹生、盘菜生,都是信河街的特色菜。

苏尼娜还要了一瓶布衣葡萄酒,给霍科也倒了一杯。霍科说自己不喝。苏尼娜说不喝也要倒上。

菜很快就上来了,先是冷盘,接着是热菜。六个热菜分别是虾蛄炒年糕、清蒸银血鱼、清蒸子梅鱼、鹅肝、明火鲍鱼、炒皇帝菜,是信河街时下最流行的菜肴。霍科看苏尼娜喝酒的样子,都是倒满一大杯,脖子一仰,杯子就空了。菜还没有上齐,她又叫了一瓶葡萄酒。

只一会儿,苏尼娜的眼睛就红起来了,眼泪汪汪的样子,她看着霍科问:

“霍科,你知道不知道,我的心早就死了。”

霍科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尼娜又说:

“你当然不知道,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不知道我有多痛苦。”

霍科突然想离开这里了。但他觉得,有一点被苏妮娜说得对了,自己确实很久没有关心过她了——她已经从自己的身体里彻底地割出去了。这点自己有责任。但是,如果自己一如既往地关心下去,她是不是会有所改变呢?霍科对这一点没有把握。因为他发现,苏尼娜现在说的话还是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她从来不会站在别人的角度想问题,她说自己痛苦,难道这就是她出去跟别人上床的理由?她总是站在自己的角度想问题。

想到这里时,霍科站起来,说去一趟洗手间,他到收银台把账结了,就走出了酒店。

出了酒店的门,霍科钻进车里,他在车里呆了一会儿,他在想,现在要去哪里呢?他想到了盖丽丽。盖丽丽现在一定在学校里,如果不是在办公室里,就肯定在训练室里。想到这里时,霍科把车子启动了,他把车子转了个头,朝着基金会的方向开去。这时,他很清楚地听见自己左边心室的跳动声。他伸手去摸了摸,似乎有了一丝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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