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洪三水给城关镇的党委书记雪阿来打电话了,洪三水听到的铃声是《吉祥三宝》,洪三水太喜欢《吉祥三宝》了,真是天籁之音啊。刚唱了一句“爸爸,什么——”,雪阿来就接电话了:“喂,是谁呀?”洪三水知道雪阿来是不会存他电话的,倒是洪三水不但存有雪阿来的电话,甚至还把雪阿来常挂嘴边,作为骄傲的本钱。所以雪阿来要问是谁,也合情合理。他得赶紧报上名来:“我三水啊!”雪阿来说:“什么三水啊,我不认识哩。”洪三水想,这也不是雪阿来的错,在这地大物博的泱泱国土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叫三水,如果他不把姓添上去,谁知道你叫洪三水呢?洪三水仍然理解雪阿来,说:“洪三水啊。”
这下子,雪阿来应该知道了吧?洪三水打心眼里嘀咕道。谁知道呢,雪阿来还是不明白,继续问:“什么红三水黑三水啊?”洪三水说:“你的高中同学啊。”这时,雪阿来顿了顿说:“哦,是兄弟哟,对不起,刚才事多了,没听明白,你可不要多心啊,什么事?你说!”如果雪阿来一直回想不起他来,多丢人啊!洪三赶紧说:“就是我们宣传科给你们做宣传画册的发票,我想请你报了,行吗?”雪阿来说:“哦,那好,但必须找伍镇长签字,这样吧,我先给他商量一下,商量好后,明天回你电话,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们做那宣传画册没做到位,只把我的大头像做上去了,为什么不把伍镇长的大头像也做上去呢?失败呀!难道你们就没考虑到报发票要他签字吗?”洪三水说:“现在也改不了了,怎么办呢?”雪阿来说:“下不为例,明天打电话给你。”洪三水说:“那好吧,给你添麻烦了。”雪阿来说;“哪里哪里,谁叫我们是同学呢?”于是相彼此挂断电话。
时间“滴答”一声,进入第二天。
洪三水一边等待雪阿来来电话,一边向秋科长汇报。
秋科长向洪三水进行一一回答:
八点,太早了;九点,正是雪阿来办大事的黄金时间;十二点,正是下班吃中午饭时间;下午两点半,雪阿来肯定在县里开会,会场上关机,有前车之鉴,有人在会场上接电话,被正讲话的副县长看到,大发雷霆,责令这人滚出会场;五点半,再急,雪阿来也不会分毫不差打来电话;“新闻联播”时间,从政人员不看“新闻联播”,就等于吃饭不拿筷子;七点半,你查一查手机,看是否有问题?
洪三水的手机是二手货,要不自动断电,要不自动关机,洪三水用起这手机,就没安生过。洪三水揿动手机上的任意一个键,荧屏亮了,红是红,黄是黄,一切正常。
年关了,不仅时常下雪,而且街道上响起 “哔哔剥剥”的鞭炮声。可洪三水因为报发票,这个年肯定过得无比窝囊。
洪三水还是不放心他的二手机,便用手机拨家里的座机,刚刚拨完号码,那座机铃声“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洪二水正准备用座机拨打手机,可手机铃声响了,洪三水慌里慌张揿动接听键,那面说:“是洪三水吗?”
“是啊,我是洪三水。”洪三水生怕电话断电似的急促回答。
那面说:“我是雪阿来,你到伍镇长那儿去一趟,他在屋里等你!不是我说你们,下次可要动动脑筋啊,叫伍镇长多没面子啊,真迂腐!”
“嗯,嗯。”洪三水说,“伍镇长家住哪儿?”雪阿来说:“嗯——花心街……125号……三单元B栋二层……”听着雪阿来的回答,洪三水可没少淌眼泪,那眼泪如炼铁炉里沸腾的铁水坚硬、滚烫。
“哦,谢谢了,谢谢了——”洪三水略带哭音地道谢。
洪三水立即在电话上向秋科长汇报,说他已经接到雪阿来的电话了。秋科长问:“结果怎样?”洪三水说:“还理想,现在我正要去伍镇长家。”秋科长说:“好!”
四
钢针似的寒风,在洪三水脸上乱扎一气。来到花心街125号三单元B栋,但没进到二层。因为被楼梯间的一道铁栅栏门卡住了。铁栅栏门上的密码锁给洪三水带来了麻烦。洪三水站在那儿打电话向秋科长汇报。秋科长说:“那密码锁是不是搞的假过场,你轻轻摇动试试。”洪三水这样做了,可一点作用没起。
洪三水准备大胆地“哐当哐当”地摇,可他怕,不是怕伍镇长训斥他,他是怕伍镇长不给他签字。此时此刻,洪三水体会到一字值千金的说法了。怎么不是呢?就那么轻轻地在纸上画上一笔,洪三水就可以顺顺利利拿到伍仟块钱了。洪三水必须有礼有节,否则你不要说伍仟,就是伍佰,甚至伍拾,你也休想拿到。洪三水默想一下,觉得应该叫喊,压低嗓门的叫喊,压低嗓门的叫喊比“哐当哐当”地摇要好。于是洪三水压低嗓门叫喊:“喂——伍镇长在家吗……喂……”
伍镇长家屋子虽然不是很隔音的,可也不是压低嗓门儿就能叫响的。
洪三水嗓子都叫干了,还叫:“喂——伍镇长在家吗……喂……”可还是没人答应。他怀疑伍镇长家是不是有人在?洪三水想到这儿,觉得还是用手轻轻摇动铁栅栏门稳妥一些。于是洪三水轻轻摇动铁栅栏门,就像领导讲完话,下属勉强鼓掌一样,这种声音能打动谁呢?洪三水的脚早冻僵了,那手虽然轻轻摇动着铁栅栏门,但也冰冷得不知所云了。
洪三水正踌躇,没想到那铁栅栏门却自动打开了。洪三水忽视了他的手和脚冻僵的状态,向秋科长汇报说:“铁栅栏门打开了。”秋科长像从摄像头里看到洪三水一样,说:“那你还磨蹭什么呢,快上楼啊!”
洪三水正从大门上楼,他听到有人下楼的脚步声。是谁下楼来了,洪三水在楼梯间偏着身子等待那人下楼来。在灯光的照射下,洪三水看得清楚,那是一个身体微胖、头发偏黄的中年女人,她打洪三水身边擦过,没有提问、没有指责,只留下沁人心脾的香水味。
洪三水攀到二层楼立在伍镇长门口,用心敲门“笃笃笃笃”,声音虽然很小,却来得急促。
“谁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洪三水有些慌乱,洪三水想,未必找错门了吗?或者说伍镇长根本就不在家吗?有一根神经命令洪三水,撤!可有一根神经又命令洪三水,再敲。洪三水有些不知所措了,到底听哪一根神经的呢?就在洪三水左右为难时,从屋子里又传出一副女高音:“谁呀?”洪三水只得说:“我——啊——是——是——伍镇长——家——吗?”洪三水搞不清楚他的声音,是因为畏惧而颤抖,还是因为寒冷而颤抖。可里面没有回答,这叫洪三水感到紧张,他想,是不是真搞错了呢?此时此刻,他听到“吱”地一声响,门打开了……
洪三水看见站在火炉房门框前的女人了,是窈窕淑女的那种。窈窕淑女从那丹凤眼里透出的温柔的目光正好与洪三水那焦躁不安的目光交流了一下,让洪三水平静了下来,问:“是伍镇长家吗?”窈窕淑女答:“是的,你进屋坐吧。”洪三水说;“哦。”
洪三水正进屋,秋科长打电话询问:“怎么样,进伍镇长家了吗?”洪三水将头扭到一边压低嗓门说:“科长,正洽谈哩,不要再来电话了。”秋科长还没回话,洪三水把电话挂了。
洪三水从伍镇长家换鞋室趿着一双乳白色拖鞋,放慢脚步走进伍镇长的火炉屋。由于窈窕淑女的温存与室内火炉烘烤,让洪三水冰冷僵化的心温暖起来。他坐在火炉旁的一把单人沙发上,一动不动,窈窕淑女给洪三水沏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递给洪三水。洪三水的目光在四周扫描了一番,没见伍镇长。窈窕淑女知道洪三水的意思,仍然很温存地说:“你是找伍镇长吗?”洪三水说:“嗯。”窈窕淑女说:“他在洗澡,很快就好。”洪三水悬着的那颗心“噗哧”一声落下了,说:“哦。”于是他那张木讷的脸也慢慢舒缓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穿着一件连衣裙似的睡衣,一边从里间钻出来,一边用毛巾揉搓着湿漉漉的头发。洪三水从那湿漉漉的头发底下,看到了一张书生气十足的脸,那就是伍镇长。
“伍镇长。”洪三水挺腼腆地叫。伍镇长一边用毛巾搓揉头发,一边低着头瞧也不瞧就说:“你来了。”洪三水生怕伍镇长没看见他似的,说:“我是宣传科的洪三水。”伍镇长说:“我知道了。”
“雪书记给你商量了吧?”洪三水想也不想,信口就说。
伍镇长说:“没有。”洪三水沉默了,怎么雪阿来与伍镇长没商量呢?不是雪阿来叫他来的吗?于是他顿觉形势严峻,洪三水把心里打好的肚稿默想了一遍,说:“我给伍镇长添麻烦了。”伍镇长一边揉搓着头发,一边向一块大镜子走去,揭开那张毛巾,用吹风机吹着头发,一边说:“没关系。”吹风机的声音很响,差不多把他俩的声音淹没了。
洪三水说:“对不起,伍镇长,那天的确我们是没注意那事,没把你的头像放宣传画册上,不过,那幅长长的标语‘城关镇镇政府向全县人民拜年’比什么都醒目,镇政府代表什么呢,不就代表你吗?”说到这儿,伍镇长才把吹风熄了一下,把头歪过来瞧了一眼洪三水,而且还向洪三水挤了一个笑脸,说:“三句话不离本行!”
洪三水见紧张空气舒缓下来,便直入主题说:“伍镇长,看能不能把我那张发票报了啊?”
洪三水的话虽然放出去了,可内心还是紧张,还是拿不准伍镇长会下什么结论。伍镇长仿佛胸有成竹地说:“发票么?不能我一个人说了算,应该党委会研究了再说。”洪三水说;“那什么时候研究呢?没办法哩,宣传科正等这经费,我已经班都不敢上了……”
伍镇长打断了洪三水的话把儿说;“此话怎讲?”洪三水一半撒谎一半当真地说:“我们秋科长讲了,不把发票报来,就不要上班!”
伍镇长把头发吹好了,并打一点摩丝梳成油光水滑的三七开,躺在一把懒式沙发上,有阴抹阳地说:“洪老师,你放心,我会把这事处理好的,这样吧,明天早上九点左右,你到镇政府办公室来,我会给你满意的答复。”
洪三水想,明天早上九点左右离现在还不到十二个小时。他只要好好睡一觉,再看一个短篇小说,就差不多了。他回到眼眶里的泪水又一次翻腾出来,如炼铁炉里沸腾的铁水的坚硬、滚烫。窈窕淑女忍不住问:“洪老师,你这又何必呢?”洪三水说;“感动的,感动的。”
洪三水起身站在伍镇长的身旁,尽管洪三水要比伍镇长大几岁,可他站在伍镇长身旁却显得那么矮小。窈窕淑女说:“你坐嘛。”洪三水说:“我不坐了,伍镇长、弟妹,那我走了。”伍镇长还没来得及回答,洪三水生怕伍镇长反悔一样夺门而逃了。
出门走了小会儿,洪三水忙不迭地打电话给秋科长。秋科长听后,说:“你也不要骄傲,要报到发票才算成功。”洪三水从鼻孔深处发出一声:“嗯!”
五
年关,街道上时时响起“哔哔剥剥”的鞭炮声。洪三水想到这鞭炮声,就想到过年,想到过年,就触景生情,想到黄仕仁向杨白劳逼债,想到红梅歌厅向老板,想到那个混蛋任家仕。他苦闷极了,但是愿意变狗就不要怕吃屎,他豁出去了。
腊月二十六的早晨,他洗罢脸来到大街,准备搭车去城关镇镇政府。可街上的车辆却那么少,并且全都打着链子。因为冷冻太大,路滑,而且大多是货车,的士少得可怜,即便有,也是坐得满满的,洪三水没戏。于是洪三水只有步行,洪三水的速度很慢,洪三水一边走一边想,伍镇长昨晚说的话可要算数啊!洪三水不能扑空啊!虽然天寒地冻,但那种过年的氛围却渐渐浓厚起来,他的心真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他才把这三公里路走完。他来到城关镇的坝子里,见到一辆红旗轿车停在那儿。他知道在泉水县,除了县委书记还有一辆红旗轿车,其它就不配红旗轿车了。原本洪三水心里就冷,见到这红旗轿车,他心里就越发冷得慌。他猜想,这辆红旗轿车一定是县委彭书记的。如果真是县委彭书记的,彭书记来这里干吗呢?是不是听取汇报呢?如果是听取汇报,那又将是听取谁的汇报呢?是镇党委书记,还是镇长?对于洪三水来讲,听取谁的汇报,都一样令人扫兴。因为他正要找他俩哩。虽然洪三水认得彭书记,彭书记也认得他,他还是不太相信他与彭书记是平等的,他还是觉得在彭书记面前,他低人一等。因为他在他们单位与黄蝴蝶都没法比较,还有什么资格与彭书记相提并论呢?
洪三水把这种想法告诉秋科长,并向秋科长保证,就是国家主席在此,他也要把发票报了。秋科长说:“但还是要看事,不能蛮干!”洪三水说:“我知道。”
过后,洪三水沿着楼梯向上爬,洪三水刚爬到二楼楼梯口,就碰到伍镇长慌里慌张在走廊上小跑,洪三水生怕伍镇长通过这一慌张就消失似的,哀求道:“伍镇长——”伍镇长来不及看他,甩出一句令人胆寒的话,说:“彭书记来了!”果然应验了洪三水的猜想,洪三水不仅那张原本就古板的脸凝固了,就是他行走的脚也凝固了。他该怎么办呢?
伍镇长马不停蹄地奔走着叫道:“田主任,田主任,你出来一下。”
一个窈窕淑女从微机室钻出来,答应道:“好!”伍镇长看也不看就说:“安排好洪老师,再把洪老师的发票拿我这儿来。”
田主任把洪三水带到了微机室,首先映入洪三水眼帘的是那台米灰色的复印机、米灰色的电脑、米灰色的打印机,还有一只烧得红火的石英炉。洪三水觉得一股暖流在身体里穿梭来往,那思维一下子就活跃起来。田主任说;“洪老师,把发票拿给我。”洪三水就把发票递给田主任。田主任说:“你先坐,上网也行,我去给你倒杯水来。”洪三水还没来得及谢谢,田主任就出门去了。
田主任没有来微机室,是一个男生给洪三水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过来。洪三水理解,办公室的人常常身不由己。洪三水想,只要把发票交给田主任,心里就踏实了。洪三水赶快把这个消息电告秋科长,秋科长先是“呵呵呵呵”一阵傻笑,然后夸洪三水说:“我就知道你行。”洪三水谦虚地说:“哪里哪里。”
县委彭书记把镇党委委员叫到办公室逐个听取汇报。雪阿来没逃脱,伍镇长也没逃脱。至于汇报的内容,有的汇报得简捷,有的就汇报得庞杂而冗长。七八个人的汇报,花了整整一个上午。
临到十二点半的时候,田主任来了,田主任冲洪三水说:“发票还要等伍镇长签字,吃午饭去!”洪三水盘算,说:“与彭书记一起吃吗?”田主任说:“不是,他们还在汇报哩,我们先吃。”洪三水想,这么还差不多,如果要他与彭书记一起吃,不是要了他的命吗?于是他说:“好吧!”
吃完饭,田主任又把洪三水叫到微机室,她自己却离开了微机室。洪三水又一边等伍镇长签字,一边心猿意马地与网友聊天。洪三水上厕所时,有人在用水龙头冲手,洪三水没在意,可那人在意了,那人从镜子里一眼就发现了洪三水,叫道:“洪三水!”洪三水把头掉过来,他大吃一惊,啊,是彭书记。他的身体哆嗦起来,艰难地叫了一声:“彭书记。”他都不知道这声音来自他的嘴巴还是别人的嘴巴。彭书记又追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洪三水说:“刚到”。
彭书记说:“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吃?”洪三水说:“吃过了,吃过了。”彭书记说:“还吃一点嘛,喝点酒,怎么样?”洪三水说:“彭书记,你吃吧,我真吃过了,酒也喝了不少。”彭书记说:“那你什么时候回县城去呢?我们一道去吧,今天路上车少,坐我的车?”洪三水说:“谢谢彭书记。”彭书记说:“那你等我,我们一起进城去。”洪三水想了想,人不能不识抬举呀,人家彭书记说叫你与他一道回去,你未必还说不坐他的车吗?于是洪三水说:“那太谢谢了!”
洪三水清楚,一般领导都那样,站着说话不腰疼,说说而已,不会当真的。
洪三水仿佛忘掉他来厕所干什么了,他与别的人不同,如果遇到紧张的事儿,他不但不会尿尿,而且原有想撒的尿也躲得远远的。洪三水一直愣在那儿,等到彭书记来一个瘸腿从洗漱间消失,他才打开僵局正式上厕所。洪三水上了厕所,又回微机室。
洪三水时不时起身立在窗户朝外瞧瞧,雪是没有下了,天气还是偏冷,冰冻依然如故,毫不动摇,遥遥雪地把红旗轿车衬托得非常孤单。
六
洪三水是在与一个网友聊天正聊到兴致上时,田主任来到了微机室,从她的口中喘出的气息在屋子里旋转了一周,拂到了洪三水的脸庞,让洪三水感受到几多温暖、几多馨香。
洪三水说:“田主任这会儿是到哪里去了呢?”田主任说:“我在那里整理文件哩,你没有听见马秘书叫你吗?”洪三水说;“马秘书叫我干吗?”田主任说:“都叫好一会了,叫你上彭书记的车哩。”洪三水说:“不可能啰。”田主任说:“这是可以开玩笑的吗?”洪三水想了想,刚才彭书记说要叫坐他的车回去,指不定是真的。于是洪三水又立起身站在窗户跟前向下俯视,坝子里站了几个人,彭书记也在,彭书记正在不停的给雪阿来打招呼,还有一个农民也站在坝子里,彭书记没少给他说话,并与他握手,好像在鼓励他,生活就这么过,日子就这么过。田主任说:“是吧,是在等你吧。”田主任脑子一闪念,觉得奇怪,没人告诉洪三水来城关镇,彭书记咋知道?洪三水从鼻孔里钻出声音:“嗯嗯……”
洪三水站在楼梯口,他心里有些慌了,他打定主意不坐彭书记的车,躲起来,躲什么地方呢?他正踌躇,一个人影晃动了一下,说:“走哇!”他掉头瞧,是田主任。洪三水说:“田主任,你也进城吗?”田主任说:“不,送送你们,走吧!”洪三水的心乱成一团麻。洪三水来了灵感,躲起来。洪三水突然用半握拳捂住肚子撒谎说:“哎呀我肚子出问题了,我上上厕所就来,你先走吧。”田主任说:“好的,你可搞快点,彭书记可等不及了。”洪三水说:“嗯。”洪三水捂着肚子向厕所方向走去,田主任下楼了。
田主任迈开步伐向红旗轿车那儿走去。雪阿来劈头就问:“洪三水呢?”田主任说:“上厕所哩。”雪阿来把头掉过来面向彭书记笑笑说:“哎呀,文人就这样,酸叽叽的。”彭书记笑笑说:“怎么不是呢?”都等了一刻多钟之后,洪三水还没来。雪阿来说:“要不,彭书记,你先走吧,反正我们也要进城,待会儿,他坐我们镇政府的车好了?”彭书记说:“也行!”
彭书记上了车,并把头从车窗里钻出来冲雪阿来与伍镇长说:“小雪,小伍,你们回吧,冰天雪地的,你们一定要把洪三水送进县城来啊!”雪阿来和伍镇长异口同声地说:“行,没问题!彭书记慢走啊!”只听 “嘟——”一声汽笛响,那车杀开一条雪道尽情驰骋……
雪阿来与伍镇长不约而同地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彭书记对洪三水的热心,是体现上级对下级的关怀呢,还是别有用心?
洪三水没必要上厕所,他的尿在见到彭书记时,就撒干了,他还尿什么呢?在厕所里呆着那会儿,他时时刻刻都在聆听着坝子里的动静,凡在冬天,虽然有刺骨的寒风,但很少有外界的杂音,坝子里无比宁静,就是有一点点声音,洪三水都能听见,等到坝子里响起汽笛声,他才从厕所里钻出来。
走廊两端尽头是两口空空然的窗户。洪三水走到窗户跟前,两手叉在窗台上,看着远方白雪皑皑的连山。于是他把目光收敛回来,向着窗户以下瞧,他是要看这窗户离地面有多高,他从二楼向下俯视,不是很高。透过地面薄冰可见一块青菜地,就像铺的绿色地毯,他跳下去正好可以落在青菜铺就的地毯上,对身体没多大损伤。他想过了,跳下去吧,跳下去走自己的路。
正在他准备起跳的刹那间,他的目光又搜寻到了另外可以借助的物件。那就是贴紧墙壁的那根白花花的下水道管子。是这根白花花的下水道管子让他有了另外的冲动。顺着管子滑下去就成。应该说,爬这样的管子是他的强项,因为他念高中时,也就是与雪阿来成同学时,不能做其它体育运动,但有一项是他强项,那就是爬竿。他两手抓紧管子顺着滑下。他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滑下。真是好汉不减当年,当他滑到最后一个环节时,纵身一跃,跳了下去,站得稳稳的,可还是把脚给崴了,洪三水一瘸一拐地跑回家。
雪阿来四处查找,都不见洪三水,就连走廊的所有窗口都找遍了,一点蛛丝马迹没有。雪阿来慌了,雪阿来只有给洪三水打电话了,雪阿来打通了洪三水的电话,雪阿来问洪三水:“你在哪里呀?”洪三水说:“家里。”雪阿来说:“你脑子没进水吧?”洪三水说:“怎么会进水呢?没有没有。”雪阿来说:“明明叫你坐彭书记的车,你不坐,不坐彭书记的车,坐我的车也行,你跑回家也不吭一声?”
洪三水撒了个谎,说:“哦,对不起,我刚下楼,就碰到朋友的车,朋友把我送拢了。”雪阿来说:“你骗谁呢?我们一直在坝子里,没见你下楼来啊。”洪三水说“我上厕所,朋友打电话给我,我从一楼过道出来坐上了,还没来得及到坝子呢?”雪阿来气不打一处来,说:“真扫兴啊!”
七
洪三水瘸着个腿颠儿颠儿地跑回家。妻子掉头就问:“你这腿怎么了?”洪三水说:“没事,被崴了一下。”妻子又问:“翻车了吗?”
“嗯。”洪三水信口开河。
妻子说:“是冰冻还没化吗?”
洪三水说:“是。”
洪三水刚躺床上,座机响了,妻子接电话,妻子问:“谁呀?”
那面说:“我秋状元,洪三水在家吗?”
妻子愤怒地说:“哦,秋科长哟,还问哩,他去给你们要钱把脚给崴了。”
秋科长说:“问题大吗?”妻子说:“问题倒不是很大,正休息哩……”正说着,秋科长把电话挂了。妻子也挺愤怒地把电话挂了。洪三水躺床上问:“是谁呀?妻子说,还有谁呢,还不是你们单位领导吧,电话一直不断。”洪三水骂道:“狗东西——”
洪三水刚睡着,妻子打开门叫:“三水,三水,你起来,城关镇来人了。”一听城关镇来人了,洪三水顾不了他的腿了,起了床,一歪一簸的来到客厅。洪三水见是田主任,田主任与别的女人没什么区别,也是肩挎一只皮包。洪三水向田主任打了声招呼,说:“田主任,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田主任扛竹竿进巷子直打直地说:“你了不起呀,彭书记都不放眼里,我们算什么,不直接把钱给你送来了吗?”说罢,田主任把包从肩上扯下来,打开,哇,里面现出一打“佰元钞”。